书城传记江左风流——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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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枋头之败

第四章 扼制桓温

二月的京城,春寒料峭,桓温的到来更给这里增添了一派肃杀气象。文武百官纷纷跪拜在道路两旁,甚至连抬头看一眼威风凛凛从眼前经过的桓温的勇气都没有,这里面也包括那些有地位有名望的朝廷重臣。与谢安同来的王坦之早已是惊慌失色,汗流浃背,紧张地连手版都拿倒了。在这惶恐的一群人中,只有两个人不改自然容颜,一个是来者不善的桓温,一个是镇定安闲的谢安。

谢安回归中枢之前的日子里,朝廷发生了几件大事。尽管谢安都没有在事件中心,但对于他后来的处境有深远的影响。

第一件事是桓温势力终于直入中枢了。隆和二年(363年),皇帝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在这几个官衔中,“侍中”是高级咨询官,相当于中央政府秘书长,可以直接进皇帝内廷议事。“大司马”就是最高军事长官;“录尚书事”是最关键的职务,从东汉到魏晋南北朝,凡是真正总揽大权的,都必须加上录尚书事的称号。因为即使贵为丞相,也可能不处理日常公务,录尚书事则是一切公文都必须经他审阅,保证事权的高度集中。所以,这时的桓温,权倾朝野。

桓温的心病就是掌内政,这下得偿所愿了。作为一个强者,桓温曾经感慨道:“男子汉不能流芳百世,也应当遗臭万年!”

有个不凑趣的术士杜炅,号称能预测人的贵贱,桓温问他自己的官位能到什么地步。杜炅说:“明公的功勋举世无双,官位能到大臣的顶峰。”桓温听后很不高兴。

桓温现在需要一个时机,一个当皇帝的时机。这个时机会不会来,要看他能不能给天下人找到一个理由。

桓温决定进行第三次北伐,在前两次北伐中,桓温都大胜而归,名利俱收,所以他希望通过此次北伐胜利的光环,让皇帝给他加九锡,然后再逼皇帝禅让,登上九五至尊。

桓温这也是跟司马家学的,当年司马炎就是逼曹魏皇帝退位才有了天下。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孔夫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太和四年(369年)四月,大司马桓温率步骑共五万大军,从姑孰(今安徽当涂县)出发,开始他规模最大的第三次北伐。六月,桓温抵达金乡(今属山东),这时天旱,河道水浅,水运困难。桓温大军是坐船沿河道前进的,这样做的好处一来是士兵不易疲劳,二来运粮方便,三来因为前燕的水军微弱,不易受到攻击。但河里要是没有了水,这些好处就都享受不到了。于是桓温命冠军将军毛虎生,从巨野泽(当时是山东境内的一个大湖泊,今已不存)挖掘长达三百里的运河,将汶水(今大汶水)与清水(古济水)连接,引黄河水入清、汶。

这个时候,桓温的首席谋士郗超,向桓温提出两条重要建议。郗超说:“汶水、清水、黄河这条通道太过于脆弱,水量小,运输困难,依托此道稳步北上的话,如果燕军坚守不战,又象秦人一样坚壁清野,我们的补给很可能跟不上,那时情况就麻烦了。不如干脆放弃水道,全军只带必要的干粮,沿陆路轻装疾进,避开要塞,直扑邺城(前燕都城),他们慑于公的威名,惊慌之下,很可能弃城北逃,遁回辽西。如果他们仓促应战的话,正好一举将其主力歼灭。就算他们固守邺城,也一定来不及坚壁清野,这样城外的庄稼和民众,就都是我们的了!如果桓公觉得这么做太冒险的话,不妨就在这里停止前进,修筑要塞,花一年功夫在这一带屯积粮食、辎重,等到明年夏天,再行进攻。这样做虽然迟缓,但可立于不败之地。舍此二策不用,却挥军北上,进攻时不能速战速决,那么时间一旦拖到秋冬,不旦水量更少,而且北方天冷,士兵们冬衣不足,那时需要担心的,就不只是粮食了。”

尽管桓温对郗超一向很器重,但对他的这两条建议都没有采纳。桓温不采纳第一条建议的原因很好理解:太冒险了,一旦只带少量干粮迫近邺城,如果交战不利怎么办,想回来那就难了!现在的水道虽然不很理想,但毕竟是一条生命线,顺利的话可凭之进攻,不顺利的话,要撤回来也有依托。别忘了,桓温对没把握的事,可是从不下注的。桓温不接受第二条建议的原因就有点让人费解了,第二建议比桓温自己执行的方案更加稳重、谨慎,更象桓温的用兵风格,那他为什么还弃之不用呢?在下猜想,原因恐怕还是顾忌朝中的反对派,担心自己长期既不在朝,也不在荆州大本营,他们会乘机攻击自己。这种事,连他的敌人都是看得很清楚的,此时的前燕大臣申胤就说过:“桓温北伐破燕这件事,是东晋众臣所不愿看到的,一定会在暗中百般阻挠破坏,拖他的后腿。”要避免后方生变,桓温就得尽快打完这一仗,而过于谨慎的用兵风格,又不允许他采用郗超的第一策,另外他对自己指挥硬仗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所以两难之下,他最终只好选择了郗超认为的下策。?

七月,桓温首开战果,攻克湖陆(今山东鱼台县东南),生擒前燕守将,宁东将军慕容忠。燕主慕容玮任命下邳王慕容厉为征讨大都督,仓促调两万兵马,与桓温在黄墟(今河南兰考县东南)交战,大败,全军覆没,慕容厉一个人单马逃回。随即,前燕高平太守徐翻向晋军投降。晋军前锋邓遐、朱序又在林渚(今河南新郑县东北)打败燕军。慕容玮慌忙任命自己的哥哥乐安王慕容臧接替慕容厉率各路军马阻截,但晋军势如破竹,慕容臧无法招架,节节败退。只好又派散骑从侍李凤,前往前秦求救。七月,桓温进驻武阳,前燕故兖州剌史孙元,起兵响应桓温,桓温乘胜,进抵枋头(今河南浚县东南淇门渡),距离邺城,已不过百里。邺城里的皇帝慕容玮和太傅慕容评,闻知大惊失色,已打算逃回故乡龙城,将中原拱手让出了。

这时有个人站出来慷慨说道:“大燕帝国毕竟是慕容家数代英杰努力的结晶,怎能忍心看着它灭亡?请让我来打一仗吧,如果我输了,你们要逃,也还来得及!”说这句话是的慕容垂,他是前燕文明王慕容皝第五子。他身长七尺七寸,气宇轩昂,手垂过膝,慕容皝对其甚是宠爱,常对诸弟说:“此儿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后来想以其为世子,后被群臣进谏而止。

本来,慕容玮和慕容评都是非常不愿意让慕容垂掌兵的,但毕竟现在火都已经烧到屁股了,万般无奈,只好准了,让慕容垂接替慕容臧任南讨大都督,统率各处马共五万人抵挡桓温。然后,慕容垂紧急上书推荐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参与军事。因为处在危难当头,慕容玮和慕容评也只好准了,但对慕容垂乘人之危任用私党,心中感到由衷地愤怒。慕容玮好象对五叔的信心也不是很足,所以又派出散骑侍郎乐嵩二度到前秦求救,并极为草率地提出,只要前秦出兵相助,前燕就将包括洛阳在内的虎牢关以西的土地割让给前秦。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可捞,秦王苻坚遂命大将苟池、邓羌率兵二万进至颍川(当时属前燕,今河南禹县),以观成败。

枋头是当时黄河上重要的渡口,从这里往北到邺城,虽然路程不长,但就再也没有水道可通了。桓温到达这里后,停顿了一下,大概推进太快造成补给有些脱节,也可能希望前燕内部有更多的人响应,象孙元那种情况的。这一停顿之间,慕容垂已进抵枋头,这两位用兵大家,沿黄河对峙。两人的对垒,先进行了一些小规模的前哨战,给晋军担任向导的段思,与刚刚得到慕容垂提拔的燕将悉罗腾交战,被悉罗腾生擒。桓温又派原后赵降将李述出击燕军侧后,但又被悉罗腾击斩,晋军的攻势被阻止。

汶水、清水、黄河这条水运路线,随着入秋降雨量的减少,果然很快就不出郗超所料的运行不畅了,不过桓温也是有备用方案的。他早已命令豫州剌史袁真,进攻谯郡(今安徽亳县)、梁国(今河南商丘),凿通石门(今河南荥阳县前),连接睢水与黄河,用以运粮。袁真成功地攻克了谯郡、梁国,但石门一时还未能凿开。

慕容垂小心翼翼地打了几场小胜,扭转屡败之势,稳住阵角之后,立即将手下大部份骑兵一万五千人交给弟弟慕容德,让他越出桓温之后,紧逼石门,以阻挠晋军的开凿,自己仍然留在枋头牵制桓温本部。桓温可能没有得到这个情报,或者几次小败之后,他感到与慕容垂决战没有把握,没有乘燕军分兵之机出击慕容垂本营,还在等待袁真部和补给的到来。九月,石门会战,慕容德部击败袁真部晋军,桓温的备份方案完全失败。这样,枋头桓温大军的处境就不大好了,拖在这里,粮食只会越吃越少;前进,他又没有打败慕容垂的把握;剩下的只能是乘着军粮还不太紧张的时候全师而退了。九月十九日,桓温命令焚烧舰船和带不走的辎重,因为原先过来的河道水位下降,这些船已经开不回去了。全军由陆路向南撤退。

前燕众将得到这个消息,都争着要追击,但被慕容垂阻止,他对众将说:“温初退惶恐,必严设警备,简精锐为后拒,击之未必得志,不如缓之。彼幸吾未至,必昼夜疾趋;俟其士众力尽气衰,然后击之,无不克矣。”慕容垂到也没打算就让桓温这么安安稳稳地回去,但他很清楚,桓温精通兵法,警惕性很高,一定会以精兵断后,慢慢撤退,晋军也没有打什么大的败仗,士卒也不疲惫,粮食也还能支持,就此追击,胜负难料。总之,桓温大军还没到可以攻击的时候。等他走出相当路程,特别是眼看就能回到家的时候,防备必然松懈下来,快速回奔,所谓归心似箭,没有作战的意志,只想回家,又十分疲劳,那时候就好打了。《孙子兵法·始计篇》中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简单地翻译过来,就是说:有能力要装作没能力,要打的要装作不打,打这里要装作打那里,对方贪心就利诱他,对方强大就防备他,对方易怒就挑拨他,对方谨慎就让他骄傲,对方体力充沛就让他劳累,对方内部团结就设法离间,要在对方没有防备的地方,没有料到的时机进攻。这些原则,被慕容垂毫不吝啬地送给了桓温。

桓温的大军不是不疲惫吗?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累一点。燕军放出风来:桓温撤退路上的河流、水井都已被慕容德军下过毒。其实未必都下了毒,这只是一种心理战。但生性谨慎的桓温宁可信其有,沿途命令士兵“凿井而饮”。这样,桓温的大军一面撤退,一面打井,就这样南撤了七百里。而慕容垂则把步兵留下,只率八千骑兵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与桓温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这样做,就是要保持已方军队的体力,好在大战时收到以逸击劳的效果,同时麻痹晋军,给他们造成燕军不敢追击的安全感。

在古代,步兵在正常情况下,一天可以行军五六十里。这样,700里的路程够他们走十多天。渐渐地,攻其无备的时机已经成熟,而出其不意的打击地点,慕容垂选择了襄邑(今河南睢县)。尽管历史习惯称此战为“枋头之战”,但实际上在枋头发生的,只是对峙,真正大战发生地点,是在襄邑。事先慕容德在桓温南撤时已离开石门,利用骑兵在机动上的优势,早早赶到襄邑,设伏以待。这次会战,燕军参战兵力大约一两万人,桓温率五万人北伐,虽有小挫但损失不大,此时兵力当在四万以上。兵力上晋军占优,但燕军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晋军是疲惫之师,归心似箭。在慕容垂、德两兄弟的突袭下,晋军大溃,阵亡超过三万人。前秦的援军也趁火打劫,桓温再败,又损兵近万。

桓温枋头大败后,深以为耻,太和六年(371年)正月,桓温攻克寿春,他很高兴地问郗超:“这一战可以雪枋头之耻吗?”

郗超说:“没有。”

过了许久,郗超对桓温说:“明公您承担着天下的重任,如今以六十高龄,却在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中失败,如果不建立非常的功勋,就不足以镇服、满足百姓的愿望!”

桓温说:“那么该怎么办呢?”

郗超说:“明公不干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黜昌邑王那样的游戏,就无法建立大的威势与权力,镇压四海。”

桓温历来怀有此心,对郗超所说的深以为然,于是就和他商定计议。

那么如何罢免皇帝呢?不久,文武百官中悄悄流传着一个内幕消息:皇帝司马奕不能生育,还让身边的宠臣与自己的后宫美人淫乱,还生了三个儿子,而且这些冒牌龙种还将被册立为太子,准备继承晋室天下。

这还了得,皇室要改姓了,国家要变色了。

桓温“被迫”出手干预了,他面见早已退居后宫不管事的褚太后,请求废黜司马奕,立丞相、会稽王司马昱为皇帝,他还草拟好诏令,只等褚太后签名。

褚太后也不是等闲之辈,她看了几个字,就明白其中曲折,来个顺水推舟,说:“我自己本来就怀疑是这样!”看了一半,又说:“不幸遭受了这样的种种忧患,想到司马家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心如刀割!”这话表面是附和桓温,其实也是为司马家悲叹。

太和六年(371年),在桓温的操作下,东晋换了新皇帝——司马昱,也就是简文帝。司马昱本是丞相,分管内政,是朝中除桓温外最有实力的人,但是有证据表明,他与桓温之间暗通款曲。桓温的如意算盘是,司马昱为人唯唯诺诺,很听话,他上台后很快就可以把帝位传给桓温。

但是桓温没有算到的是,司马昱被桓温的气势吓坏了,他总担心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做掉,为了自保,他不得不重用谢安等人来牵制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