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西方的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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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城市与民族 (乙)民族、种族、语言(4)

想一想,一方面我们是如何繁殖兰花与玫瑰的,另一方面我们又是如何繁殖马和狗的——我们便会希望也去繁殖人。但是,我一再地说,表示这种体相的并非看得见的各部分的数学形式,而仅是运动的表现。当我们看见一个不动的人的种族表现时,那是由于我们的眼睛看到了已经潜伏于四肢中的相应的运动。一头野牛、一条鲟鱼、一只金鹰的真正的种族固有的特质无法通过计算这些动物的平面的与立体的容积而再现出来;它们对富有创造性的艺术家所具有的深刻吸引力正好来自这样一件事实:种族的秘密可以通过心灵,无法只通过对看得见的东西的任何描述而表现于画面上。我们必须看到并且在看中去感到这种生活的巨大力量是如何集中体现于头部与颈部的,它是如何通过充血的眼、短而坚的触角及猛禽的“弯曲如钩”的嘴与外形而表现出来的——在这里仅举出无数点中的一两点,这是无法用词来表达,只能以一种艺术的语言由我表达给你的。

但是应用以上所引的这些代表最高等动物的特性之特征,我们便得到了近似于种族的概念,这个概念让我们有可能在“人类”的类型中看到比植物或动物更高级的差别——这类差别是精神的,它本身是科学方法难以触及弄清的。骨骼结构的粗糙特性已经不具有独立的重要性了。勒齐乌斯(死于1860年)已经结束了布鲁门巴赫所说的种族与颅骨构造一致的信念。兰克用这样的一些话来概括其学说,他说:“一般人类所表现的颅骨构造方面的差别,在较小的范围中也由任何一个部落。

甚至由很多中等大小的社会表现出来——这是从一个通过极细微地分极的中间形式到另一极端的各种颅骨形式所组成的一个联合体。”寻找理想的基本形式是合理的,关于这一点,是谁也不会否认的,可是研究者不应该无视这样一件事实,即这类形式是理想的,不管其测量具有多大的客观性,实际上固定其范围与分类的是他的偏好。比发现一种整理原则的一切企图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件事实,即一切这类形式都出现在“人类”这个单位中,而且从最早的冰期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它们没有显著的差异,甚至在同一家族中它们能够无区别地被找到。科学的一个可靠的结果是兰克所观察到的,就是当颅骨形式依照变化程度依次被排列起来的时候,便得出了某些平均数,这些平均数并非“种族”所特有的而是土地所特有的。

实际上,一个人的头部的种族表现能与所有想象得到的头颅形式联系起来,决定性的因素并非是骨头而是肉、是模样、是容貌的作用。浪漫主义时代以来,我们便谈到过一种“印欧”种族。但是有没有像雅利安人的或闪米特人的头颅这种东西呢?我们能否区别克勒特人与法兰克人的头颅,甚至能否区别布尔人的与卡斐人的头颅呢?假如不能的话,在我们所不了解的历史过程中,大地可以在除了骨骼之外连一点证据也没有留下的历史之中证明什么呢!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所说的高级人类的种族的不重要性是能够通过一种严格的科学实验演示出来的。我们可以找一组通过任何一种想象得到的种族差异的人,心理上将他们当作“种族”看待,同时在X光机器中来观察他们。结果只能是一场闹剧。光线一通过,“种族”便倏然消失了。

并且,不妨再次指出,骨骼结构所真正能说明的一点事情是景色的一种产物,决非血统的一种功能。伊里奥·斯密司在埃及,丰·陆岑在克里特考察了从石器时代到现代墓地的全部的大量材料。从公元前二千年代中期的“航海民族”到阿拉伯人及土耳其人,一拨接着一拨的人类流过了这个地区,但一般骨骼结构却并没什么变化。说“种族”似肌肉一样在土地的固定的骨骼形式上旅行,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对的。现在的阿尔卑斯地区有起源很不相同的“民族”——有条顿族、拉丁族、斯拉夫族——我们往后看看还能够在那里发现埃特鲁里亚人及匈奴人。一个部落跟随着一个部落。可是这个地区的人类骨骼结构一般而言向来是相同的,只是在这个地区的边缘、接近平原的地带,它才逐渐地消失了,那里出现了骨骼结构的各种别的形式,而它们本身也是固定不变的,因而,关于种族,关于原始人的种族流浪,从尼安得忒人到欧里纳克人的史前骨骼的有名发现,什么也无法证明。除了某些由颚骨得出的关于食物种类的结论之外,它们只指出了那直到现在还能找到的基本的土地形式。

再重复一次,这是土壤的神秘力量,当我们找到一种不依赖于达尔文时代的迟钝手法的标准时,它便能够立刻在任何一个活物身上表现出来。罗马人从南方把葡萄藤带到莱茵河;它在那里当然并未发生明显可见的——也就是植物学上的——变化。但是在这个例子中,“种族”能够用别的方法来确定。不仅在南方和北方的美酒之间、莱茵河与摩塞耳河的美酒之间有根源于土壤的差别,甚至任何一个不同山坡的任何一个不同场所的产物之间也有这样的差别;一切其他高级植物的“种族”,例如烟茶,情形也如此。芳香是一种真正的地方产物,是一种真正的种族特征,(由于它是无法测量的,因而更加重要)。但高贵的人类种族也与高贵的酒一样,通过同一智性的方式进行分化。有一种仅有最精细的知觉才可以感到的相像的因素,一种淡淡的微薄的芳香在所有高级文化下面将埃特鲁里亚人与托斯堪尼的文艺复兴联系在一起,将苏末人、公元前5世纪的波斯人与底格里斯河流域的伊斯兰教的波斯人联系在一起。

这都不是科学所能衡量到的。它是为感情而存在的——乍看上去便能明白肯定——但并非为学者的论述而存在的。我作出的结论是:种族与时间及宿命一样,是所有生活问题中的一种决定性因素,只要不用理性的——也就是,无心灵的——解剖与安排去理解它,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确切地了解它。种族、时间及宿命同其归属。

但是在科学思维靠近它们的时候,“时间”这个词就获得了一种空间的意义,“宿命”这个词便获得了因果联系上的意义,而那即便是在科学探索的阶段我们对其仍有一种十分确切的感觉的种族,便变成了很多没有联系的庞杂的特性的无法理解的一团混乱,这些特性(在土地、时期、文化、族系的标题下)既没有止境又没有规律地彼此渗透。有些特性强韧地、永久地附着于一个族系,并且是能够传递的,另外一些特性却纯似云影一样从一种居民上面漂过去,很多特性仿佛是土地上的恶魔,人们在那里住多久,它便将每一个人缠住多久。有些特性互相排斥,有些特性互相搜寻。种族的严格分类——这是所有人种学的野心——是无法办到的。这种企图的命运从一开始便被注定了,由于它违背了种族的这种本质,任何一种成系统的计划往往是并且将无法避免地成为对它的主题性质的一种歪曲与误解。种族与言语不同,它完全是没有体系的。最后,任何一个个别的人和他生存时的任何一个个别时刻都有它自己的种族。因而唯一研究图腾方面的方式并非分类而是体相的事实。

如果谁想洞察语言的本质,他便必须由放弃语言学家的所有仪器着手,并观察一个猎人如何对他的狗说话。狗跟随着主人伸出的手指。它紧张地倾听着主人说话的声音,可它摇了摇头——它不了解这种人类的言语。然后狗说出一两个句子以表示其意思。它站着吠叫——对狗的语言而言,这便是包含了一个问题的一个句子,便是,“主人的意思是否如此?”而后它仍用狗的语言表示因自己做对了而感到高兴。两个人实际上没有一个共同的词而想相互得到了解时的情形正是如此。当一个乡村牧师向一个农妇说明什么的时候,他锐利地注视着她,而且无意识地将其在讲道时的表达方式中她所肯定不能理解的要点纳进其注视之中。现在,各种语法毫不例外地,仅有跟别的言语方式联系起来的时候,他的话才能被理解——语言本身就不够,并且永远不够。

假如狗要什么,它便摇摆它的尾巴;如果主人愚蠢得不了解这种十分清晰而富有表现力的言语,它就会加上一种有声的表达——它吠叫——同时又辅之以一种态度的表达——它作模仿动作或作出各种表示。在此,人成了还没有学全谈话的迟钝的一方。

最后,某种非常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了。当狗用尽了其他所有方法还无法了解主人的各种言语的时候,它突然笔直地站起来,它的眼神锐利地盯住人的眼睛。这时发生着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也就是我和你的直接接触。注视从醒觉意识的限制中被解放出来了。存在不通过符号便了解了它自己。此处狗成了人的一个“评判员”,它直接用眼注视对方,并且在言语的背后去了解说话的人。

我们惯于应用这类语言而未意识到这件事实。婴儿早在学会第一个词之前便说话了,成人与之谈话甚至不必考虑他或她所用的词的日常意义——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各种声音形式帮助了那并不是词的语言的语言。这类语言也有其类别和语调;它们也是能够习得、能够掌握、同时也是会被误解的,并且对我们是不可缺少的,以至假如我们企图不借音调语言与姿势语言的帮助而要求词的语言完成全部任务,词的语言便可能不听指挥。甚至我们的文字(供眼看的词的语言),假如不是因为得到了标点形式的姿势语言的帮助就会变得几乎无法理解。

语言科学的根本错误在于它将一般语言与人类的词的语言混淆起来——不但在理论上如此,并且在它进行所有研究工作的实际中也常是如此。结果,语言科学对于动物和人所共同习用的大量的各种各样的言语方式还是知之甚少。与语言学者看到的相比,言语的领域,整个看起来,较之要广阔得多,而词的言语因为无法单独存在(这种无法单独存在的情况甚至今天还未彻底消除),实际上在言语的领域中的地位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至于“人类言语的起源”,这是对问题的一种错误提法。词的言语——按它的含义来说——绝对没有此处所假定的什么起源。它并非原始的,也并非单一的。自人类历史的一定时期以来,它所得到的巨大重要性不应让我们对其在自由运动的实体历史中的地位受到误判。关于言语的研究当然不能从人开始。

可是关于动物语言有一个开始的想法也是不正确的。说话与动物的活生生的存在(和植物的单纯存在相反)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甚至一个没有任何感官的单细胞动物也不可以认为是没有言语的。成为一个大宇宙中的小宇宙也便是具有自己同他方交往的能力。谈论什么动物历史中的言语起源是无意义的。由于小宇宙生存在复数中,这是不言自明的。考虑其他的可能性几乎是在作无用之功。哪怕关于一个原始世代与第一对祖先的达尔文式的想象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殿军,也应该任其存在,但这一事实还是不变,即蜂群也觉醒到、了解到、内在地及活生生地感觉到一种“我们”,而且因醒觉意识的连结而彼此接近。

醒觉存在是一种外扩的活动;并且它的活动是有意志的。这便是一个小宇宙的运动与植物的、动物的及人在植物状态中——也就是睡眠中——的机械能动性的差异,我们能够考虑一下动物的营养、生殖、防御、进攻等活动——它的一个方面经常在于通过感觉与大宇宙发生接触,不管这种感觉是单细胞动物的没有分化的感受性还是某种高度发达的眼的视觉,这里有一种确切的接受印象的意志;我们把它称为朝向。但是,此外从一开始又有一种在其他身上产生印象的意志——我们称其为表现,随之我们马上便有作为动物醒觉意识的一种活动的说话。从此之后,便没什么基本上是新的东西增加进去。各种高级文明的世界语言无非是某些潜力的很精细的表露,这些潜力都暗中包含在单细胞动物的有意互相产生印象这一事实中。

可是这一事实的基础是原始的恐惧情感。醒觉意识在宇宙的事物中引起裂缝,在个别的事物间伸张空间,且疏通它们。感到自己孤独是一个人在日常醒觉状态中的第一个印象,因此产生了一种原始的冲动,想在这个陌生孤寂的世界里聚集到一起,想确保自己感到是与其他人在一起,想取得和别人的有意识的联系。“你”是产生于人类对孤独的恐惧中。那种“你”的发现,那种从陌生世界中有机地、精神地分解出来的另一自我的感觉,是动物早期历史中的伟大时刻。这便是动物成为动物的原因。我们只要在显微镜下长时间地仔细地观察一滴水珠的小小世界,便能够相信“你”的发现及与之俱来的“我”的发现在这里正以其最简单的能够想象到的形式进行着。这些小小的东西不但知道有对方,并且还知道有很多对方;它们不但具有醒觉意识,并且也具有醒觉意识之间的关系,同时不但有表现,并且有表现言语的各种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