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底—波斯—犹太教派之开始形成,或许也是在美索不达米亚,是犹太人被囚结束之前的事;这些教派在枚斋文化开始之时发展成为伟大的宗教,这一进程在摩尼的教义中达到了顶点。“律法和先知”——这两个名词实际上划分了犹太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区别。在后期的波斯神学与任何别的一种枚斋神学中,两种倾向便合而为一了;只有在这里考虑的情况下,它们在空间上才是相互分开的。耶路撒冷的决定随处都被认可,但有多少地方服从则是个问题。即使邻近像加利利,法利赛派也是被怀疑的对象,而在巴比伦却没一个律法师是能被奉为神圣的。至于保罗的老师、伟大的迦玛利,其统治“甚至海外的”犹太人也服从,那是一件很出名的事情。在埃及的犹太人的生活上的独立性能够从最近在厄利蕃泰尼和阿斯旺所发现的文件中看出来。大约在公元前170年时,欧尼亚斯要求国王允许他“依照耶路撒冷圣殿的尺寸”建立一座庙宇,理由是,现有的很多不合规格的庙宇是各种团体间无休止的争吵的根源。
另外一个题目也应当被考虑。犹太与波斯一样,在被放逐之后,人口增加,远远超过了古老的小氏族的限度;这是因为改宗与分离之故——这是一个没有土地的民族所能有的唯一征服形式,所以,这种形式对于枚斋宗教是自然的与明显的。在北方,它非常早便通过阿狄阿俾尼的犹太国,到达了高加索;在南方(也许是沿着波斯湾),它渗入了萨巴;在西方,它在亚历山大里亚、西勒尼与塞浦路斯取得了支配地位。埃及的行政与帕提亚帝国的政策大半掌握在犹太人手里。
但是这个运动只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其精神是“启示录”的,并非《他勒目法典》式的。耶路撒冷在忙于制造更多合法的障碍以反对非信徒,甚至废弃改宗的做法尚还不够。一个法利赛派人允许自己去召唤举世爱戴的赫揩努斯王(公元前135—前106年),使他放弃祭司长的职务,由于其母亲曾经一度被异教徒所掌握。相同的狭隘精神在犹太的原始基督教团体中采取了反对向异教徒传播福音书的形式。在东方是谁都不会设置这类障碍的,它们是与枚斋民族的整个观点相违背的。但广大的东方的精神优势正建立在这个事实上。耶路撒冷的最高议事会或许具有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威,但在政治上,所以也是从历史上看,勒西·加留泰的权力却是迥然不同的。基督教徒与犹太人的研究都没有看到这些事实。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样一件重要的事实,便是,安泰奥卡斯·爱匹芬斯的迫害并非针对“犹太人”的,而是针对犹太国的。这便为我们带来了另外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实。
耶路撒冷的毁灭仅打击了犹太民族的一个非常小的部分,特别是一个精神上与政治上毫无重要性可言的那部分。说自从那时起犹太人就“在分散中”生活是不正确的,因为它用独立于国家之外的形式生活了若干世纪(波斯等族也曾如此)。另一方面,我们也同样极少认识这次战争对真正的犹太人所产生的印象,这些犹太人是被犹太看作是附属品并被当成附属品来对待的。异教徒的胜利与圣地的毁灭在心灵的最深处被感觉到了,在1115年的十字军中,采取了严酷的报复行动;可是暴行与复仇的理想是犹太人的理想而非犹太教的理想。犹太复国主义在居鲁士的时候和在我们现在一样,仅对极小一部分精神狭隘的人才是实在的。假如那次的灾难真被感到是“无家可归”(就像我们用西方人的心理所设想的),那么,在马尔库斯·奥理略时代之后是有上百次的机会能够抓住来收复这座城市的。可是那会违背枚斋式的民族理解,其理想的有机形式是礼拜集会、是纯粹的一致——便如早期天主教的“现世教会”与伊斯兰一样——犹太及犹太氏族精神的消灭恰好第一次彻底实现了这一理想。
针对犹太的韦斯巴新战争是对于犹太人的解放。第一,它终结了这一小块地方的人把自己视为真正的民族的要求,同时也终结了他们用其单调的心灵状态代替整个民族的心灵生活。东方各学院的研究工作、经院哲学与神秘主义获得了应有权利;例如,士师卡尔纳——或多或少地与阿尔匹安及帕品尼安是同一时代的人——在尼赫底的学院中制订了第一部民法。第二,它从同一时期基督教所屈服在它跟前的假晶现象的危险之中拯救了这个宗教。自从公元前200年以来便存在着一种半希腊化的犹太文学。《传道书》中有皮朗派的观点。随后便有《所罗门智慧书》、《玛卡比第二书》、《狄奥多喜旧约》、《亚里斯提阿斯书信》等作品;还有《美兰德箴言集》一类的作品,不能说应当将其看成犹太的,还是应该看成是希腊的。大约在公元前160年时,有些祭司长在精神上是非常希腊化的,所以攻击了犹太宗教,后来又有赫揩努斯与赫洛德之类的统治者用政治方式攻击过。在公元70年时,这种危险马上结束了,并且是永久地结束了。
在耶稣的时代,耶路撒冷出现了三种能够被称为一般的阿拉米趋势,分别由法利赛派、撒都该派及敬虔派代表着。虽然这些名称的内涵变化不定,而且在基督徒和犹太人的研究中,人们对于他们持有的见解分歧很大,但是我们至少能够说,第一种趋势存在于犹太教的最大纯洁性之中,第二种见于迦勒底精神,第三种见于希腊化文化。敬虔派是密司拉祀拜(差不多成了一种教团)在小亚细亚以东的兴起。撒都该派在耶路撒冷虽然是一个小小的、著名的团体——约瑟达斯把它比作伊壁鸠鲁派——因为某种让他们成为这一早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们的因素的关系,他们的启示的与末世学的见解完全是阿拉米的。他们与法利赛派的关系就同神秘主义与经院哲学的关系,约翰与保罗的关系,及波斯世界中《奔达希经》与《万迪达经》的关系是一样的。《启示录》的见解在大众间盛行,其许多特征在精神上是整个阿拉米世界的共同财富;《他勒目法典》的与《阿维斯塔经》的法利赛派却是排外的,它企图用不妥协的苛刻态度摈斥其他所有宗教。
敬虔派在耶路撒冷是像新毕达哥拉斯派一样的僧侣教团。他们有自己的秘密的经文。广而言之,他们是假晶现象的代表,所以,在公元70年之后,他们便彻底从犹太人中消失了,正好在这一时期,基督教文学正在变成纯希腊的——这完全不是希腊化了的西方犹太人离弃犹太教、退回东方并慢慢信仰基督教的结果。
但是,《启示录》的见解是没有城镇和畏惧城镇的人类的一种表现形式,它在对大毁灭的刺激作出最后的惊人反应之后,极快也在犹太礼拜集会中停止了。在人们明白了耶稣的教义不会导致犹太教的改良而只会导致一种新宗教时,在公元100年前后反对犹太人的基督徒的日常祷咒公式被采用时,《启示录》见解仅在那年轻的教会中存在了短短一个时期。
在这个兴旺的青春时期,将新生的基督教抬高到所有宗教之上的无法相比的人物是耶稣。在那些岁月的所有伟大创造中,没有一件事情够和这件事相提并论。在阅读与听人讲到耶稣受难——到耶路撒冷的最后旅程、焦心的最后晚餐、在客西马尼花园的绝望时刻和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历历在目的故事的任何一个人看来,那些关于密司拉神、阿狄斯神及奥西里斯神的传奇与神圣的冒险故事就显得非常平凡、非常空虚了。
这并不是什么关于哲学的问题。耶稣的声音停留在很多信徒的记忆中,甚至一直停留到老,那是一个孩子在一个陌生、古老、病态世界中的声音。这些声音并不是社会学的观察、问题与辩论。在伟大的提庇留时期,这些住在泽涅萨勒特湖畔的渔夫与工匠的生活就像一个寂静幸福的小岛,远离世界历史,不知人间现实,而周围却闪耀着希腊化城镇的剧场与庙宇、风雅的西方社会、喧嚣的群众娱乐、罗马式的步兵队与希腊的哲学。当受难者的朋友与门徒衰老了,他们的兄弟在耶路撒冷主持他们的团体时,他们便将流传于他们那些小团体中的传说及故事编成一本传记,这本传记具有内在的魅力,自成一种风格,在古典文化或阿拉伯文化中均无先例——这便是“福音书”。基督教是世界史上唯一用当时一个人的命运作为整个创造的标志与中心的宗教。
一种类似于公元1000年前后日耳曼世界所经历的奇异的激动,当时传遍了整个阿拉米土地。枚斋的心灵被唤醒了。那在预言式宗教中就像一个预兆、在亚历山大时表现为形而上学的轮廓,现在达到了完成状态。这种完成状态用不能描述的力量唤醒了原始的恐惧感情。从我及和自我同一的世界焦虑的诞生乃是人类与一般能动生命的最后秘密之一。在小宇宙面前出现了一个广阔的、无法抗拒的大宇宙,一个充满陌生炫目的生存与活动的深渊,将那小小的、孤寂的自我吓得退回去了。就是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一个成人也不会产生一个儿童有时在处于清醒状态中所感受的恐怖。在新文化曙光初露的时刻,同样也有这种致命的焦虑。在那畏怯、踌躇、没有自知之明的枚斋世界感情的清晨时刻,年轻的目光看到了世界的末日就在眼前——这是迄今为止的任何一种文化认识自己时的第一个想法。除了比较浅薄的心灵之外,在启示、神迹和注目事物的基础之前,人人皆会产生一种恐惧的心理。这时人们仅按天启的观念去生活和思维。
现实变成了表面现象。奇异可怕的幻象神秘地在人们之间流传,从有着怪异外表的经句中读到它们,而人们也立刻满有把握地相信它们。这些作品从一个团体传到另一个团体,从一个村落传到另一个村落,要指明它们属于某一特定宗教是办不到的。其色彩是波斯的、迦勒底的、犹太的,但是它们吸收了隐含在人们心理中流传的全部。圣书是民族的,启示文学从字面的意思去看是属族间的。它存在,但似乎无编者。其内容是流质的——今天这样读,明天又读成另外一个样子。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它是一首“诗”——它不是。这些创作类似法国的罗马式大礼拜堂门廊上的骇人的人像,那也并非“艺术”,而是雕在石头上的恐怖心。人人都知道那些天使与魔鬼,圣体的升入天堂及打入地狱,第二亚当,上帝的使者,末日的超度主,人子,永恒的城市与最后的审判。
在异族的城市中,在严格的犹太与波斯教士的崇高地位上,不同的教义还能够清楚地加以区分,但在下面的人民大众中便几乎没什么特定的宗教,而仅有一种充满在所有心灵中、依附在起源于各种设想的闪现与想象的一般枚斋信仰。末日就在眼前。人们期待着它,知道到了这一天全部这些启示所谈论的“他”便会出现。先知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新团体结合起来了,它们深信自己对于传统宗教有更深的理解或者发现了真正的宗教。
在这个令人紧张的时刻,在那围绕耶稣生年的岁月中,除了无穷尽的团体与教派,又出现了另外一种超度说宗教,即曼第安教,关于其创始者或起源,我们是一无所知的。曼第安教虽然憎恶耶路撒冷的犹太教,并且肯定地倾向波斯人的超度观点,但是它似乎是非常接近叙利亚的犹太人的流行信仰。我们得以参考到那一件件令人感到惊异的文件,它们一致告诉我们有个“圣子”、有个人子、有个派入深渊的超度主,他自己必须得到超度,他是人们期待的目标。在约翰书中,天父高高地升起在完满之宫内,沐浴在阳光中,对其独生子说:“我的孩子,给我做使者;到黑暗的世界去,那里无阳光。”圣子对他说:“天父,我犯了什么罪要送我到黑暗中去呢?”最后便说:“我无罪升了天,我身上无罪,无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