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盈这话说得有些凄然,让人不忍听闻,穆倾倾有些过意不去,她原本是没想好说辞,故作神秘乱说的,心里还骂了两句陆植,怪他平日待自己不温柔不礼貌,张嘴便训,导致她现在想要编个瞎话都漏洞百出,结果不成想,被朱可盈这般一解读,还另有一番意思。
她乐得省事,可以不必多说。
“可我记得就在几日前,陆大夫同我一道时说过,男女之事,他现在并未考虑,又怎会与你私定终身呢?你们是何时互许终身的?”朱可盈突兀问道,方才眸中的哀怜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两抹精光。
穆倾倾待要回答,见她此番神态,又暗暗留了个神,心里估摸着,也许朱可盈是在诓她的话,兵者诡道,她听闻过朱家大小姐的诸多事迹,绝对是有心机智慧的人,万不可掉以轻心。
于是乎,穆倾倾又摆出那种你知我知的神秘笑容,还端起茶来装模作样喝了一口,才道:“你们之间的事,我知之不多,所以,有些话陆植为何那样说,我也没必要过多去解释,但我坦白告诉你,我们二人,只是互通心意,至于你说得互许终身,还没到那一步。”
朱可盈露出疑惑的神情。
穆倾倾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编:“准确地说,是陆植对我死心塌地,大有至死不渝的架势,但我对他吧,怎么说呢,也是情根深种,只是仍未及谈婚论嫁那一步。”
其实穆倾倾原本想埋汰埋汰陆植,编造个谎话,说陆植爱她要死要活,但她对他爱答不理,最好再让他出出丑,以报平日被他欺压之仇,可一想,朱可盈对陆植那般深沉的心思,又觉得这话不能说,说了不是明摆着找打吗?人家渴求而不得的宝贝在你眼里屁都不是?蠢人才这般说话,枉费她镇日吹嘘自己聪明绝顶,怎地险些办此愚事?
所以到了嘴边的话,被穆倾倾生生给转了道弯,谎称自己对陆植用情也颇深。
朱可盈上下打量她几番,虽不明言,意思却明显,穆倾倾假装看不懂,朱可盈却不给她机会,张嘴便问:“冒犯问一句,陆大夫缘何对穆姑娘青眼有加呢?”
嗐!不就是想问,陆植怎么会看得上她呗!毕竟怎么看,陆植无论从外貌还是才华上都要优于她,穆倾倾哈哈朗笑两声,说道:“许是平日里旁的女子都太过迁就上杆子,他反倒看不上,我对他横眉冷对的,他反倒觉出我的可贵之处来吧。”
话一说完就觉出不对劲,对面的朱可盈脸色眼见地垮了下去,糟糕,她别是以为自己在影射她吧?
穆倾倾赶忙解释:“其实就是人的脾性问题,陆植那人,性子冷硬得紧,你越是顺着他,他还来劲了,恐怕要上天,可你若是拧着他,说不定他就觉出你的稀奇了。”
怕自己说的话漏洞太多,被精明的朱可盈找出破口,又怕说多了再刺着她,多生事端,穆倾倾想了下,继续找补:“我今日对你说此番话,只是不想你再耗费感情于不相干的人身上,其实陆植这人也不算什么良人,脾气很硬,嘴巴刻薄,心胸还窄,睚眦必报,朱姑娘莫被表象所蒙骗,你才貌双全,又品性高洁,日后定会觅得佳偶。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歪脖树呢?”
朱可盈听完,一下子笑了,侧过头去瞧她:“陆大夫若真如你所言如此不堪,那你为何还对他有意?”
穆倾倾暗自后悔,一时口快把平时对陆植的龃龉都给说了出来,她赶忙笑笑,拼命往回圆:“他好歹有张好看的脸啊!是不是?只要他不说话,多看看心情都好,嗯,还有,他又有一身医术,日后成家养家不是问题,这样一想,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再加上,他对我死缠烂打,天天表忠心,诉衷情,九天揽月,五洋捉鳖都办得,我亦是心软之人,日复一日,也被他诚心打动,瞧着他可怜,实在过意不去,也就答应了。”
朱可盈面上疑色更浓:“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陆大夫吗?”
穆倾倾心中警钟大作,不得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默默警告自己,不得再随意乱说,假意露出为难的神情,实则在心里搜肠刮肚把刚才自己的话往回填。
“嗳!不瞒你说,我同陆植之间还有一层渊源,并不为外人道知,今日我相告于你,万望你能体谅,其实,陆植是我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也是没法子的事。”穆倾倾又道。
朱可盈此时已经见怪不怪,一副听她胡掰的样子。
见她像是不信,穆倾倾心中暗暗着急,只得继续编:“之前他给我看病的时候,就对我一见钟情,但那时我对他无意,即便他之后百般示好,也没动过心思,后来我病重,身边又无亲近之人照料,他不放心,便将我接到丹心阁,悉心照料,医病煎药,事事亲力亲为,人都说,久病床前无长情,也是经历此事,我才对他改观,心里想着,虽然他毛病甚多,极不讨喜,为人刻薄,”
说到这里,穆倾倾立时打住,默默提醒自己不要一说起陆植来就收不住口,她故作婉约地笑笑,还伸手抿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装出一副娴雅的模样:“但谁身上没缺点呢?看人总要多看长处,不能太过挑剔,加上患难见真情,他救了我的命,又对我体贴温柔,所以,我也就渐渐接纳了他。”
朱可盈望了望她,似乎满腹疑问和不甘,却又半分姿态不露,话也不肯再说,就这么盯着她看。
穆倾倾原本说谎就心虚,又担心刚才自己话中有漏洞,被她这般近的距离,目不转睛盯了一会儿,就觉手心冒汗,有些支撑不住。
她想要吞咽口水,却发现嘴里干得厉害,待要想喝口茶,茶碗里已经见了底。
穆倾倾正尴尬不知如何继续的时候,只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她说得不错,月河为证,我对穆倾倾情深似海,至死不悔。”
安宁县背靠安山宁山两座物产丰富的大山,其间流经的河流就是月河,它是整个安宁县,乃至周边几十里的人们,都赖以生存的重要水源,所以在这一片地域,月河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很是崇高,自小及老,都对其爱护有加,言语中颇多敬畏。
陆植以月河为誓,令朱可盈闻之心神俱颤,她猛地侧头,只见他从门口处进来,两手空空如也,并没带任何瓶瓶罐罐,似乎刚才并没有去取药。
穆倾倾在听到陆植声音的一瞬就吓得不轻,不知他何时竟然回来了,还站在门外听二人说话。
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瞎话被他听到有多少,但无论哪句,听了肯定很生气,但她此时又不能在朱可盈面前露出破绽,纵然心头百般纠结,反倒不敢抬头面对,尤其不敢去看陆植。
陆植直至穆倾倾身旁才停下,期间没有看向别处,双目胶着在她清瘦身姿之上,站定后等了片刻,见穆倾倾还是没有看他的意思,陆植也不说话,只扯扯嘴角,曲起左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穆倾倾才抬起头来,十分难为情地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眼,她又极快速地撇开头,假意做出娇羞状,避开与陆植的目光相遇。
但在朱可盈看来,此番动作却别有意味,尤其陆植刚才在门口的那一句话,不啻于巨雷一道劈在耳中,直烧到她的心头。
其实刚才穆倾倾的话,她心中虽然受震撼,但也仍存几分怀疑,尤其后面越听越觉得离谱,难免生出几分侥幸心态,可陆植方才一锤定音,直教她心中诸般念想迅速枯萎,现在再咂摸穆倾倾那些听起来有些荒唐的话,也不无道理,在她和外人面前,也许陆植一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体面,但在心爱之人面前,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一念至此,她已不能直视站在对面二人。
陆植这边却并未察觉到朱可盈的诸般心思,他双目紧盯刚才满口胡话的穆倾倾,只觉一阵火气往上窜,他是说要她帮忙解决朱可盈这件事,但也没让她这般恣意妄为,好在此法看起来有效,也不枉费他厚着脸皮与她一同演戏。
待想要教训一番穆倾倾,顾及到此时说话不便,朱可盈在侧,便琢磨着,待一会儿回去再教训也不迟,眼下头等大事,先要带她离开此地,免得说多错多,被朱可盈察觉出破绽。
但见穆倾倾此时一脸乖顺,完全不复刚才信口胡诌的得意模样,心情又没预想中的那般气愤,反倒有些想笑,他忍不住扯扯嘴角,恰逢穆倾倾抬头,想着偷偷瞅他一眼,陆植瞥见,立马再次板起脸来,瞪了她一下,唬得穆倾倾赶忙用眼神示弱,露出求饶的神态,还眨眨眼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朱可盈还在对面,戏得演下去。
经穆倾倾提醒,陆植也不再用眼光问责,继而回头对朱可盈说:“若是朱姑娘没有旁的事,我们就先走一步。”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小锭碎银放在桌上,转身便要走,随后停下,回身瞪了穆倾倾一眼,小声道:“还不走?”
穆倾倾抬头‘啊’了一声,瞥见陆植不佳的神色,立马点头哈腰跟上,嘴里不停说着:“这就走,这就走。”
结果她因为太着急,没注意到陆植已经停下来等她,大步窜出去,一脑袋撞在他肩头,当即弹了半步回去,穆倾倾捂着头轻声‘哎呀’一声,陆植眼疾手快,已经攥住她手腕,用力将她拉向自己,防止她因为收不住力道再往后退,半步后就是桌角。
待站定后,穆倾倾像是被烫到一般,眼看就要往旁边躲,还不等动,就被陆植用力按住,再要抽手,只听得陆植拧眉训道:“毛躁什么?”
穆倾倾没被他攥住的另一只手捂着额头,原本想着干脆装死算了,忙中出错,无颜见人,又被陆植逮住,挣脱不开,两人离得近,她躲无可躲,只得抬起头来,极力用惨兮兮的眼神去看陆植,默默央求他不要在这里,当着朱可盈的面教训自己。
毕竟她刚才把牛已经吹到天上去了,都说了陆植对她多么情深义重,嘘寒问暖,此时要是被训上一训,不仅谎话会被揭穿,她丢人也要丢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