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植紧拉着她,近乎贴于胸前,她一仰头,二人距离只在呼吸之间,他原本想要说的话分明已在唇畔之间,却一下子尽数湮灭在穆倾倾星光盈盈的双眸中。
陆植有片刻失神,他以前只觉穆倾倾长得机灵可爱,也知道她一双眼睛生得好,可却从未这般近地打量过,也从不知,原来这双眸子,竟然这样美。
陆植禁不住收紧另一只手,莫名有些紧张。
穆倾倾再眨眨眼,陆植只觉神智飘远,他刚才要说什么,现在好像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本来他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见穆倾倾毛手毛脚便忍不住想要说上两句,刚才她左右不顾,万一撞到桌子,岂不是又要受伤,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火大,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般局促无言的时候。
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那么一望,陆植那丁点火气早就散到九霄云外,反倒大脑空白,险些出了丑,穆倾倾又轻轻晃了晃手臂,还在央告,他不敢直视,只快速瞥一眼,察觉到她的意图,是在撒娇求饶,陆植只觉心口忽紧,有些呼吸不畅,他看向别处,极力恢复镇定,缓了一下,才不疼不痒说了一句:“下次不许这么鲁莽,看着点路,知道吗?”只是这句话放低了声音,语气也柔和不少。
穆倾倾赶忙点头:“知道知道。”
陆植瞧着她这副想要息事宁人的狗腿模样,又觉得好笑,想着待回去再同她好好说道说道,原本他也没打算真拿穆倾倾怎么样,虽然她满口胡扯,但看朱可盈的表现,应当是已经解决了令自己头疼的难题,功过相抵,他琢磨着,也不必惩戒,只需敲打几句,让她多注意分寸即可。
迎面撞上朱可盈打量的目光,她已面色苍白,陆植却无心留意,一个转身,双臂垂下,方才拉住穆倾倾手腕的手,也自然而然交握在身侧。
陆植不知当时自己脑子在想些什么,他顿了顿,终究没有松开手,略向下移,将她手全然握于掌心,转身向外,拉着穆倾倾很快便下了楼,照顾到身旁人,步子迈得并不大。
直到出了茶楼,穆倾倾才缓过神来,刚才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无暇多想,更没察觉到陆植一直牵着自己的手,此番回神,才觉出不妥,几乎原地跳起来,慌忙收回自己的手,动作幅度太大又突然,搞得陆植也愣了一下。
穆倾倾不敢看他,刚被他攥住的手掌处像是有根树枝在挠,令她好生慌乱,她假意活动着手腕,左顾右盼地掩饰尴尬,看天看地看来往人群,甚至看街边柳树,就是不看他。
陆植也觉不自在,手心里仿若还残存方才的余温,女子特有的柔软肤质,令他觉得手掌心处像是燃起了一簇火。
他以往为着诊病也触碰过旁的女子的手腕,却无一人同穆倾倾一样,在他看来,那些女子不过也是一个个可怜的病患,寻求救助而已,可穆倾倾的手腕,不过是比旁人白一些,柔嫩一些,却怎地让他这般心里难静?
二人心中各怀心事,都没有开口,街头人来如织,陆植和穆倾倾皆是形容出众之人,穆倾倾还不显,尤其陆植,身形挺拔,相貌俊秀,独处于人群中格外打眼,时不时有人满是好奇打量着他们,悄悄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被来回人盯了几回,穆倾倾醒了神,她搓搓手腕,咳嗽一声,率先开口道:“朱可盈的事,八成解决了,日后你也不必为此再心烦了。”
陆植没出声。
穆倾倾仍旧不敢看他,一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话就觉心虚,便四处找话:“咱们该跟阿勒汇合了,估计他们在云吞摊那等着呢。”
说完,她才转过身来瞧陆植,见他仍旧不动,也不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本想要催促,后来一想,干脆说道:“你若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回见。”
话一说完穆倾倾就想跑,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陆植在她身后悠悠说道:“你跑什么?”
穆倾倾咧了咧嘴,只得站住:“我这不是着急去见阿勒和田儿吗?”
“今日之事,你都没个说法给我吗?”陆植又问,穆倾倾没回头看他,不知他面上神情如何,只听话,里面半分情绪也听不出来。
“我既答应帮你解决,就一定会做到,你也不必过意不去,道谢免了吧。”穆倾倾假装自如说道,只闻耳中些许声音,下一瞬陆植竟站到眼前,与她面对面,只一打照面,遥遥触及陆植的目光,穆倾倾就险些跳起来,快步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与之对视,中气不足道:“要杀要剐你说吧,别这么钝刀子杀人折磨我。”
陆植察觉得到她的别扭,自己其实心里也很多说不出的怪异,但二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见她百般扭捏,陆植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强行按下心中四处涌起的情绪。
瞧得出她假装硬气,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梗着脖子跟自己叫板,陆植压下笑意,恢复往常的语调,带着些许逗弄她的心思,问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说罢,自己都做错什么了?”
穆倾倾咬咬嘴唇,嘴硬道:“我这是智取,你跟朱可盈这般心思剔透又不肯罢休的女子斗,不能硬来,最后结果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还是我的法子有用,哪像你,跟她磨破嘴皮也不见得能打消她的念头。”
陆植拉长音:“哦,照你的说法,我还得备一份大礼来感谢你?”
穆倾倾双手抱拳,举至耳边,还是不看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心里记得就行,大礼就不必了。”
陆植差点笑出声:“你也不觉得受之有愧,帮我忙我知道,可毁我名声算哪回事?”
穆倾倾迅速回头,断然否认:“我才没有毁你名声呢,你不知道,刚开始我想着一句话就能杀退敌人,可是想着自己答应了不能做有损你名节的事,所以最后才搭上自己那般说的,你可不要不领情。”
陆植弯弯嘴角,穆倾倾一见他笑,又赶紧撇开头,心里默默嘀咕,以前也没怎么发现陆植笑起来这么好看啊。
茶楼里,朱可盈仍旧站着,只觉身形巨冷,她方才在旁瞧着,只觉自己在陆穆二人旁边,仿若一个多余的摆设。
身体仿佛受不住,她瘫坐在椅子上,垂下头,望着腰间精致的荷包,那是她的手艺,绣技,也是她周身无数优点之一。
朱可盈曾经以为自己无论胆识还是贤惠,以及智慧都为人中翘楚,加上出身富贵,长相颇佳,自小到大无数的人都说过,她将来要嫁的夫君,定是人上人,夫妇二人皆为人中龙凤,甚至早两年有同家中来往密切的官宦人家透露过意思,可以将她送进宫中,以她的相貌资质,说不定将来有更大的荣耀。
但父母家人都心疼她,不愿将她送入深似海的宫中,终身或许都不得再见,追寻那些锦上添花的权势,只愿她嫁到近前,时常见着,又有娘家撑腰,令掌珠终生过得舒坦。
所以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朱可盈从来不曾着急,更不曾仓促,她一直在寻找,不愿意将就嫁给那些父母挑选的家世相当的人选,她要嫁的人,不仅相貌要好,身家要够,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一定要合她心意。
终于等到了陆植,这个待自己守礼有节制却也从不曾半分亲昵的男子,她不知怎的,一颗心就这么陷了进来。
她自认为自己无可挑剔,是为人妻的最佳人选,却不曾想,她们朱家的提亲当面被拒,父母都劝她另觅佳婿,但朱可盈不甘,她总觉得也许是因为操之过急,像陆植这样自负有才华的男子,一定眼界也高,自己有时间,让他多多了解,朱家大小姐,不光是传闻那般空有盛名,她的内在,更要珍贵。
所以,她一再主动示好,因为她相信,只要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没有男人会拒绝得了她。
朱可盈随同父亲去过不少地方,可这所有地方的所有人,在西疆,她没有见过比陆植更好看的男人,何况他还那般吸引自己,同样,放眼西疆之内,朱可盈也自信,没有人比她更好,即便有更美貌的女子,可她也不会输。
但是穆倾倾竟然轻而易举说出,那句她渴求许久的话,陆植待她用情至深。
虽然只与穆倾倾短短有过两面之缘,但她的名字已经听到过数次,她旁观二人之间相处,只两次,却足够心惊,在穆倾倾坦白相告之前,其实朱可盈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感觉,女人的知觉,不需要多加探讨,原本想要快刀斩乱麻,她再努力一把,说不定再勇敢一些,亲自将那些女儿家心态的话说出口,陆植就会心动,但她未料到,今日这个热闹的夏日盛会,却是她的伤心之日。
即便她再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穆倾倾的话可信度不高,可陆植亲自说出口的那些话,已经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佐证。
何况,她眼见为实,陆植只有在看向穆倾倾的时候,双眼才不似往日般平静无波。
甚至她一度怀疑,眼前这个喜形于色的陆植,是不是她曾经认识的人,那个神色永远淡淡的,话不肯多说的小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