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弟子何志武上山学艺三年,功未竞、行无果,皆因本门教之无方,导之无策,才致如此。
为免误人子弟,贻怠终生,特准允其负剑下山,或改投它山重择门墙,或归家耕种,青云门不再过问。
持此证,辨清白,在此通告九州各界朋友同襟,可开门敞户接纳,非邪魔外道之流也。
慕容长老取来狼毫笔,研磨墨汁,蘸饱笔砚,将空白册子平铺桌面,沥透了墨水,便挽袖下手,一连写出两份退派协定书。
他下笔又快又急,水墨勾连间,一个个文字跃然纸上,不过十来呼吸,就书写完毕。
而后他拿掌风吹拂,那墨汁无一丝胭散,顷刻间干透了,幽幽发着淡淡墨香。
他无暇去理这诗情画意,匆匆从那一堆契纸中找出何志武与胡桃二人纸约,分别夹在两份退派书上。
弄完两份东西,他正待拿下山交与何志武,转头取物间,忽见一条影子映在面前。
他这时背对着书房门口,晨光穿过纱窗照在背上,略带些许温度,却正好被那影子覆盖住,只余秋风瑟瑟。
“你怎么上来了?”慕容长老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都要在喉咙转半天,以致他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是来取东西。”何志武大步上前,随着他的接近,庞大的阴影越缩越小,渐渐有点阳光照着慕容韭菜。
他识趣地退到一旁,任何志武拿起桌上册子检阅,房内一时安静,只有书页翻动沙沙声。
良久,合上册子,何志武点头道:“不错,长老信守承诺,把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慕容长老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那么,你是否应该?”
“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何志武背负双手,道:“我记得我说过,让长老不要有其他心思。”
慕容韭菜攥紧拳头,盯着他后背,吭哧道:“那是,那是记错了方向。”
“哦?长老在门里几十年,也会记错方向?”何志武仍旧不愠不怒,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胆寒:“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来?”
慕容长老低下头,道:“就没有补救的方法?我还可以做别的!”
何志武摇摇头:“诚实守信是基本品格,对你,我一定说到做到。”
“那就不劳你动手了,我自己了结吧!”慕容长老此时有剑悬腰上而不用,二人相距不过三尺,拳比剑快!
若是出剑,从他拔剑到出招起码要花一眨眼时间,而擂拳出手只要一刹那,六十分之一个眨眼。
从他说话到出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甚至最后一个音节还没传到何志武耳中,他的拳头已然破开气流,来到对方后脑勺处。
拳头挤压空气,对两侧气流形成强烈冲击,这一刹那的出拳打破房内沉闷,拳风之凶猛,直把天窗门户卷飞,漫天纸册乱舞。
何志武仍不回头,只低头去捡掉落的身份纸契,从容让过慕容长老这一拳,他的拳头便隔空轰塌一面墙。
墙壁塌陷,无尽强光直射眼球,慕容长老努力睁开眼。彼时二人近在咫尺,他使一式旱地拔葱腾身飞起,而后剑光回落,一招回拢望月指向何志武心门。
亮光一闪而过,慕容长老翻身落地,剑指斜阳,脸上没有表情,竟凝固住。
跟着,他的咽喉崩现一条血线,里面鲜血还未流出,他整个躯体就被冻结住,连同他手中利剑一齐冻成冰凌。
何志武抖掉纸契上一滴浓血,自语道:“你当然还有用,不过你死了对我更有用。”
他揽起僵硬的冰人,纵身离开志物院,盏茶时间后,青云门弟子闻声赶来,只见一地狼藉,各自一头雾水,一面收拾一面向上头禀报情况。
玉琼楼凭栏眺望,可将青云五峰尽数收录眼底,于那雾水朦胧间,似有翼龙腾空、青龙翻滚。
山间猛虎跳涧,震慑丛林,天穹仙鹤翱翔,白云呈瑞,一点曙光破日出,威压亿万璀璨星。
玉琼楼除了掌门郭真人,便是其余长老想要入内,也需通报,外间守卫却不甚严明,只有一人看守门户。
整门上下,修为能与掌门匹敌的,寻不出一人来,若有人闯入,其余人不是对手,而修为不足的,近也近不得楼道一步。
是以守卫可有可无,只留一人通报消息即可。
楼内幽深偏静,郭鼎向来喜欢在庭院外菩提树下练功,据说达摩祖师昔年就在菩提树下证道,他便也学一学。
青云诀属中正平和心法,进境缓慢稳定,优点是不易走火入魔,缺点却不少,譬如修炼慢、真元质量不佳、无五行属性增益等等。
在练气上,心法大约可分为三种,一种就似青云诀,依靠自身修炼,外力难干扰,如药石之类。所以进度快慢主要看自身资质。
第二,就是魔功邪道,有各种提升功力的途径,但多是反人道的东西。如饮活人血练功、抽人魂魄突破境界,往往功力越强,所造罪孽越重。
第三,纯粹依靠外力,比如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一门功夫《祝融焚天诀》单靠自己修炼到死也未必能入门。
它练习之初,要找一块火晶石吸收其内火石力量入经脉中,至打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抬手间就有火焰覆盖手掌,劈掌就将敌手烧个焦黑。
再要开拓任督二脉,就需要找到比火晶石更高一级的火陨石,此石乃天外飞石落地成形,纵寻九州,也没多少踪迹。
三类功法,难度不一,成就不同。江湖上修炼第一类的最多,平庸之辈亦最多。
练第二类的也还可见,但第三类,可说凤毛麟角,一旦练成,必是高手中高手。
第二类是其中危害最大,最遭人唾弃的心法,练者不敢宣扬,一旦被发现,必受到附近门派追杀,这是九州武林多年来默认的规矩。
郭鼎只如往常一般吞吐周遭天地元气,修习到这一步,他不光要每日锤炼真元,更要酝养元气。
便如同生手练剑一般,不是每日拿剑练习,熟悉它的构造,摸透如何发力,又怎能对敌?
天地元气同此理,若想提高修为境界,一得磨练真元,二要从元气入手。
他抬手放出一只栩栩如生,人头大的元气手掌,勾向丈外一块鹅卵石,那手掌灵动如真手一般,轻轻把石头拾入掌心。
而后他操纵元气,向前飞去的手掌一点点、慢慢回转,终在完全掉头后消弭于无形中,鹅卵石失却依凭,哒啦落地。
成就先天宗师的特征之一,便是如意操纵元气,不论是上是下,是左是右,无不随心所至。现在看来,他还稍差一截。
外人都以为他是武道宗师,但只有他知道,如果没有镇教之宝天抒剑,他离宗师始终差一截。
他自心虑嗟叹间,耳中突闻兵器破空声,“咻!”一响,就有一枚飞刀钉入身后树干。
他掌拍大地,只身凭地纵出,身法迅如穿云烈鸟,按着飞刀声音来处追去,转眼人就到墙头上。
四下观望,玉琼楼内静悄悄的,房上无人,地上无影,却不见放飞刀人的踪迹。
他折返回来,拔下飞刀,入手只见是一枚寻常的暗器,刀上携带竹纸一张,纸色青玄,正是青云门常用纸张。
他展开纸面,上边用醒目红字写着:若想慕容师弟安全,还请掌门师兄到笃兵峰走一遭。
右下角留迹:小弟志飞拜上!
“向志飞?”郭鼎揉搓着纸条,暗暗咀嚼其间透露的信息:难道慕容韭菜暴露行踪,已被向志飞抓住?那么青云秘卷会不会也落到他手里?
来人功力不比自己差多少,否则断难逃离他的视线,青云门中有此功力的,除了厉凡尘,就只剩向志飞了。
如若事情败露,那么向志飞一定会通知红叶谷金光寺,或许不用等到三派会武,这一场掌门争夺战就要展开。
他不及多想,匆匆披上掌教服,负起天抒剑,一溜青烟直奔笃兵峰明心院,向志飞所在。
另一头,何志武给郭鼎放完飞刀,马不停蹄,赶至笃兵峰,到明心院外柳树下,松土处,挖出早埋在此地的慕容长老,立雕像一般放在无人过往的后门边。
再将青云密卷钉在门扉显眼处,而后转到前门,潜伏等待。
过不一会儿,郭鼎只身来到明心院外,几下敲开大门,看门童子见是掌门,忙去唤四长老向志飞。
他也不进门,就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向志飞便在六丁六甲抬捧下出来。这六个阴男阴女既是他的坐驾又是趁手兵器,二人关系势同水火,见面自然要带着兵刃。
向志飞假模假样拱拱手,干巴巴道:“师兄日理万机,怎有空来小弟狗窝?地方简陋,我就不招待师兄了。”
郭鼎更不废话,将飞刀留笺展开,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向志飞瞧了一眼,内容便刻在脑中回转,道:“这不是我的字迹,如果想找慕容师兄,你就轻轻叫上两声,保准他摇着尾巴就过来了。”
“哼!你不用耍嘴皮子。”郭鼎道:“字可以找人代写,我只认事实,不管你如何狡辩,但要让我从明心院中搜出慕容师弟来,定治你一个残害同门的罪名!”
“怎么?师兄要强来?”向志飞挡在门前,寸步不让。
“我是掌门,根据门规,有权踏入青云门任何一个地方,你没有资格拒绝!”
“什么门规?”向志飞冷笑道:“怕不是师兄擅自篡改的规矩吧?”
“我不管你怎样无理,规矩就是规矩,除非你有能力改变,否则只能遵守!”郭鼎道:“向师弟,我再说一遍,让我进去搜一搜,若慕容师弟不在,你自然是清白的。”
向志飞报以愈加冷淡的笑容,大家同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郭鼎那一套他再熟悉不过,就是无罪也能给你扣个罪名,扣帽子历来是他的强项,否则也难当上掌门。
他们仍在门口争辩间,耳侧忽有石子落地声,众人闻声侧目看去,便见明心院外杨柳树下有泥土新翻动痕迹。
郭鼎三两步来到近处,只见树下刚好有个能填人的坑洞,里面空空荡荡,从土质新旧程度观看,显然刚被人挖空过。
坑外隔三差五有一小撮泥土洒落,一路牵引到明心院后门处,他撇下向志飞,循着泥土痕迹追踪过去。
向志飞亦随同他往后门走,到了这一步,何志武放下心来,悄悄溜出青云门,直去往后山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