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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埋伏

丁远一刀放倒雷捕头,看也不看地上尸体,转身怒斩吊桥绳索,口里疾声厉啸:“着手!”

巴子立时一脚蹬飞板栗车子,火炭熟栗散飞,惊乱了四周捕快,土方迅速抓起斧子,扬斧砍倒皂衣衙役。

蟹婆在丁远喊话之前,已抬手抖出神仙索,准准套在对面“登科楼”笙黄旌旗上。

她抓着绳索,飞掠过去,顺手带上巴子与土方,三人吊着索子横渡虚空,避过捕快合围,飞身直上登科楼。

邢台上,刽子手连砍三人,唬得余下捕快四下逃窜,他大跨步行至第一辆囚车前,纠过枷锁,劈刀斩开。

这个犯人浑身臭气冲天,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五官,刽子手谨记着组织情报——今天押送的第一个犯人就是十二相杰要解救的目标。

因此他下手极快,十二相杰组织周密,做事从不会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丁远以为自己是先手救人,其实他们四人才是后手,行刑刽子手才是最有利的人选。

他劈开枷锁,伸手去拽目标的衣服,道:“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

“多谢,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在背后问着,脚步纹丝不动。

“我叫刀子,现在问这个作甚?”刽子手用刀,就叫刀子,他的性格也像快刀一样急切:“先离开这里再说!”

“当然要问清楚,否则给你下葬的时候怎么刻碑。”当刀子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已经无法动了。

他魁梧高大的身躯衬着一对杨木般笔挺修长的腿脚,像他这样的人走起路来,一步顶别人两步。

现在他却一步也走不动了,双膝被铁枷拍得粉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犯人居高临下漠视着他。

刀子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他惊惧的表情就被永远钉在脸上,牢固得如同钉死他的铁枷。

邢台上的惊变被丁远看在眼里,他纵身攀上城墙,凭高下望,只见以菜市口为中心,外围是结队的人流,执刀掌剑的队伍将市场围住。

那队伍中,有架劲弩的,有张强弓的,俱是对付武林高手的武器,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蓄势待发。

人头攒动,旗帜招展,队列人数之众,吐气呼风云,落脚震地摇,明亮亮刀枪夹道,白森森盔甲堵路。

丁远呼号着:“有诈,撤退!”

城墙下埋伏在各处的会友听到呼声,纷纷掩迹藏踪,企图隐藏在混乱的百姓中间混出去。

可惜彼时城门已被他自己封锁,自断后路,百姓出不得城门,他们也被困在其中。

就有人跃出人群,直奔城墙来,未到半空,就听得箭丛如梭,弩飞似雨,密密麻麻攒射来。

尔后空中惨叫连连,抛血洒泪阵阵,会友们被射穿的跌落,饺子一样落锅里,被钉墙的钉稳,腊肠一样挂墙上。

四面队伍合拢过来,行如风,急似雨,转瞬把场地围住,不拘是普通百姓还是乔装会友,刀剁的剁碎,斧劈的劈开,一视同仁,通通斩于阵下。

中央处,有车马仪队压阵,远远看去,良驹宝马有八匹,主车副驾共三乘,鞍辔鲜明浑如金,车杖庄严重似山,轻车慢赶显威仪,毂圆蹄方蕴乾坤。

车上有一十二面红底黄字旗幡,幡子上锈着醒目的“张”字。

能坐在这辆车内的人,身份非同小可,丁远张目后望,只瞧见鸾车后面拽一条铁索,索子吊着一架板车。

板车上盛着一桶,木桶里装着个人,只露个头出来,蓬槁灰发,木然表情,仿佛他从不会笑,也从不哭泣。

是黑鸟!丁远跳下城头,直奔鸾车而去。

他明知这是一场计中计——十二相杰的人收到消息,黑鸟将在今日午时三刻被斩首于菜市口,因此特来营救。

张府利用这一点,事先在周围埋伏人手,便连囚犯也换作自己人,这时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牺牲了一些兄弟之后,丁远更不能退缩,不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

他大步流星杳来,刀出鞘,带寒光,怒与火凝聚刀身,即将发出开碑断岳的力量。

转眼来到阵前,尚有五丈距离,他一跃而起,横跨五丈远近,临到张府队伍上空。

霎时间,就有银枪枝枝搠来,寒剑朵朵刺来,冷刀把把砍来,丁远架刀去抗,灌入真气,遇者无不催筋贯骨,兵刃纷纷截断两折。

《纪效新书》上云: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焉能容得或进或退?

平日十分武艺,临时如用得五分出,亦可成功;用得八分,天下无敌。

未有临阵用尽平日十分本事,而能从容活泼者也。

此一段,讲的就是列阵需严肃纪律,大众同心,不能逞个人英雄。因此在武林厮杀中,遇阵需严防丛枪密剑,而不用太过担心高手施放冷箭。

因为高手往往不可混入阵中,否则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三成,平白浪费了武力,且有无处躲身而殒命的风险。

一门阵型是否厉害,看的不是个人武力,而看排阵是否严肃,行阵是否整齐,纪律是否严明,做到这三点,阵法自然长胜。

这一方面,与个人修行武艺恰恰相反。一个人能否将武学推至登峰化极、返璞归真的境界,并非看他修习的武学有多出众。

而看他有没有资质、机缘、毅力,毕竟绝世武学世间不鲜,天纵之资遍地难寻,不是所有人对着书本练习就能练成绝世神功。

九州武林有一条至理名言——这世上永远没有最厉害的武学,只有最厉害的人。

丁远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闯入阵中,并不担心敌阵危害自己,而把三分注意放与周旋阵列,七分心神警惕四周。

屋檐处、城墙上、拐角边,随时可能转出来一个人偷袭,张府既然布置了埋伏,没理由不安排高手阻击。

他不断挥刀破阵,像一根硬凿扎入花岗岩,艰难又缓慢,远看车架仍处在正中间,离他还有十丈。

他像一个奋力挣扎的泳者,游向大海深处,像一名坚定不移的苦行僧,走入大漠荒芜戈壁滩。

厮杀间,脚下猛地震动,忽有烟尘滚滚迷离,硝烟弥漫呛鼻,列阵精壮兵士突被一股撕裂虚空的力量炸得焦黑。

随之一声大喝,土方跳下登科楼,借着巴子天雷珠的掩护杀入阵来。

有了他分担压力,丁远轻松许多,他们疾劈猛斩,刀刀不离五脏,斧斧劈着四肢,仗着一身武艺,发挥十足热血,不稍顷,杀至鸾车架子前。

这车上坐的不知是何方神圣,总之是敌非友,土方怒喝声,夹紧斧子,双手掰住车架,手上青筋暴涨,霹雳雷响,便把副车掀翻在地。

车撵压地散架,经幡猎猎风动,浓烟中窜出一道高大黑影,凌空光彩夺目,就有一只铁环当空敲下来。

土方举双斧去挡,只听咔嚓声,山斧着铁环震碎,那裂纹由斧刃至斧柄一路蔓延下来,波及手臂,土方整个人也雕塑一般,被裂纹分割成千百个分子,寸寸碎裂。

丁远不及悲痛,趁着土方以生命拖延的功夫,从车架缺口处夺路而去,眨眼奔到板车前。

挥刀砍去,木桶应声裂开,顿时就有一滩黄汤稠饭从桶里倾泄出来,浇了丁远满脸满身,热烘烘臭不可闻,粘稠稠喉头滚动。

他顾不上肠胃翻腾反转,双手扶住黑鸟,着声:“索来!”

蟹婆随手丢抛,长长绳索蜿蜒盘旋,如龙似虹越过半条街道,兜头网来。

丁远抱起黑鸟,他周身上下无一处整洁的地方,与其说抱着一个人,不如形容为一坨人形粪便更适合。

神仙索套住二人,蟹婆手上较劲,收揽索子,将入手时,还有十分沉重,收至一半,手里重量忽轻三分,她的心咯噔一下,迅速收拢回来。

索子一圈圈套回手腕,跟着吊回一个人、一只铁环,人已虚弱至极,铁环仍带血迹。

瞧见铁环,她已明白什么。

彼时登科楼外翩翩飘来一道身影,形销御风驾月,身动九天雷跃,恍惚间便登临楼上,负手背立,如山如崖挡住去路。

蟹婆嘶哑沉凝道:“好一手风火双环,阁下就是张老大罢?”

这人低垂脑袋,也不看她,只拿眼看鞋尖,诵声道:“赵小侄莅临鄙城,为何不显身一见,难道屋顶的太阳更暖和些?”

屋顶有人?

蟹婆暗想,莫非他在诓我,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手上不由勒紧索子,蹑步侧身行去。

她的动作轻盈堪比猫儿,虽然年岁大了,功力犹在,潜行起来,悄无声息,但又怎能瞒过有心人的耳目?

转个身,身后立时乍现危机重重,恍若剑悬头顶,鸡皮疙瘩层层浮现,细微寒毛根根竖起。

她出道已愈五十载,战斗经验何其丰富,立时知晓身后有暗器袭来,届时还要护着一人,行动不便,不宜跳避。

她就解下纽扣,扯开衣裳,素衣下居然缝了一层软金甲,蟹婆抖开甲布,团团旋转,将二人护在当间。

她这一件软金甲,最能抵挡飞刀暗剑,小小一件衣甲重达六六三十六斤,平素只穿在身上,刀枪不入。

只消挡住来袭暗器,她就是舍了软金甲不要,也须把黑鸟带走,否则今天的功夫就白费了,会友的血也白流了。

他们舍命完成任务,不是因为黑鸟身份多么重要,也不是因为这趟任务有多重的奖赏,而是因为一个字:义!

侠义是一种乐于助人,宁愿放弃自己利益也要帮助别人的精神,他们之所以加入十二相杰,是因为相信这种精神。

他们带着这样的信念来,如果不相信侠义,也没必要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