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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刘正风 曲洋

欧阳全扑灭最后一团野火,满是晦气掸去鱼蛟服上一缕飞灰,整理好仪容,星星残烛覆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时红时绿。

他低声咒骂道:“用他来掩人耳目,他就搞得满天神佛,他妈的,狗就是狗!”

古公公在群人簇拥下快步行来,疾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场中状况可说一目了然,林家染坊炸毁近半,林镇南趁乱出逃,左冷禅率部追击未归,留下个烂摊子给欧阳全收拾。

虽然古公公已知情况,但还是要问,有时问话并不是要得到问题本身的答案,而要看到问题之外的东西。

比如忠诚、比如驯服。

欧阳全跟随身侧,道:“禀厂公,大火已扑灭干净,里面共抓到三个活口,其中有一个叫林平之,是林镇南的儿子。”

“嗯。”古公公不知是满意还是随意,只向前走去,再问:“宝典务必要找到,不过在此之前,这里满地狼藉,尸横遍地,你有什么好办法?”

“回公公,属下早就想到对策。”欧阳全半侧过身,跟上脚步,本来他落后古公公一个身位,这时追上,二人只有半步之遥。

他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道:“这附近有一苗人组织,名叫日月神教,属下把林家一十七口人性命算到此教头上,谅他们也无法辩驳。”

“像这一类汉苗争端,地方官府最为棘手,管了有屠戮异族引发动乱的风险,不管又有渎职之嫌疑。”他意气风发,为自己计策所自得:“最后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任它不了了之,公公自可高枕无忧。”

他说到得意处,不自觉加快步伐,与古公公同步,尚浸在自我满足中,不料古公公揶揄道:“好,好啊,真是好谋划。欧阳千户,你走路这么快,改天我一不注意,不是要被你爬到头上?”

欧阳全转喜为惊,先惊后惧,急急跪伏告罪:“属下该死,还未请示公公就擅自做主,请公公恕罪。”

他连叩三个响头,把地面泥沙印在额上,肩膀颤抖。

服侍古公公多年,欧阳全深知公公脾气古怪,有时你觉得他在开玩笑,他却是认真的,有时看他严肃正经,不过是在说笑。

欧阳全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把古今福的话当圣旨对待。把玩笑当正经或许有点尴尬,将严肃作儿戏却是要命的事。

溜须拍马、曲意迎合、捧高踩低,是他之所以升官发财,还活得比别人久的原因。

就像此时,古公公看似揶揄,实则暗藏杀机,他只有老老实实认罪,若是狡辩耍口头之利,反有杀身之祸。

古公公受他三拜,抖袖道:“起来吧,这次赦你无罪,再有下次,小心人头不保。”

他走入染坊内,欧阳全抹掉冷汗,跟入屋中。

林镇南拿了葵花宝典,未必放在身上。他们分两头搜寻,左冷禅追捕林镇南,东厂蕃子则留手原地,刮地三尺也要找出典籍。

当然,如果林家残存的人能知道宝典下落更好不过,而今他的重点都放在林平之身上。

令狐冲奔了一整夜,左冷禅也追了一宿。他虽然看不到身后敌人,强烈的危机感却实实在在告诉他,生命时刻受到威胁。

以他接了一手冷箭的功力来看,左冷禅内力之雄厚,堪比师父紫霞神功,自己决计不是对手。

幸好有夜色掩护,留下的踪迹不甚明显,左冷禅等人也是时而追丢,给了他喘息时间。

就这么一直走到曙光微亮,他从没像今天这般频繁运使轻功,就是再不遵守物理定律,也不能再持续踏草疾飞,早用大步流星赶路。

秋末的清晨格外爽朗,露珠挂着草尖,反射出翟翟晨曦七彩神芒,染得白雾作云霞。一只雄鹰出林去,惊飞无数蠢鸟。

令狐冲辟开枝杈,踢掉脚上黄泥,与奀仔转到江岸大路上。

烟笼寒江水,日照千秋业,江边湿气重重,他折下一片绿叶,聚露珠成水流,滴入嘴中,以甘露解渴。

两人星月兼程,亡命奔逃,根本没空停留下来进食,这时终于有些许闲暇,奀仔边走边取出干粮,打开白色布包,发黄馍子托在手上冷冷硬硬,她迫不及待,张嘴就咬。

岂料干粮之硬实超出想象,还未咬开馍子,她牙齿率先发出吱吱惨叫,鼻子一阵酸楚,疼得眼泪飚出。

令狐冲回头数落道:“干粮哪有你这么吃的,不生火烤软了怎能入口?”

奀仔把手里馍子猝掉,狠狠跺上一脚,道:“我又没吃过干粮,怎么知道……”

令狐冲暗暗摇头,拿她没奈何。登上树干,远远眺望,只见前方约两箭之地有人头攒动,不是市集也有码头,便道:“不要吃干粮了,前面有人烟,我们去吃点热乎的。”

奀仔听说有吃的,又涌现出回光返照一般精神,三步并两步,两步作跳步,兴冲冲前去。

两人来到近处,果见是一栈码头,却无寻常码头的热闹喧嚣,那卸货脚力、把锚水手、撑篙船夫俱不见身影,独在渡桥处有人群靠堆。

令狐冲赶到眼前,只见渡头上摆着一张神案,供有香烛一对、线香三根、瓜果若干。

再看案台前,有一老者念念作词,左边是金盆盛清水,右边是账簿算清单,四周拱卫着或青壮或年迈,或着官服或穿草鞋等人员。

令狐冲心中好奇,问旁边一人:“老兄,这里在搞什么庆功会?”

“今天是顺风堂堂主刘正风老爷子金盆洗手的日子,大家歇息一天,特地来送别老堂主。”这人答道:“我看二位是外地人吧?不如留下来喝一杯?我顺风堂的烈酒专门招待少侠这样的英雄豪杰。”

听到喝酒,令狐冲正想应酬,扭头看去,远远只看左冷禅钻出树林,径往码头来。

他心里骂着,嘴上答应道:“一定一定,一定喝个不醉不归。”

趁着人多掩迹,他拉着奀仔穿过渡桥,顺岸边下到一艘乌船上,所幸人多眼杂,也没人注意他们。

这乌船靠着渡头,令狐冲扒开蒿草蓬子看去,只见顺风堂老堂主鬓发皆白,满面红光,端的是老当益壮。

老堂主念完祈神庇福文书,对下首众人朗声道:“刘某在位三十一年,虽不敢夸口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多得各位抬爱,给我三分薄面,众兄弟虽有小争端,但无大风浪,也算安安稳稳。”

他顿了顿,引手介绍右边一位清矍堂客,道:“我身子骨老了,没法再为大家差遣,今后就由王有顺接任新堂主之位,各位务必听他领路。”

他致辞完毕,先将双手放入金盆清水中浸泡,此举便是金盆洗手,意为从此退出江湖,放下刀兵,洗净污秽,不再理会帮派事。

令狐冲看得正入神,奀仔用肘子捅了捅他,道:“师兄,这船上还有人。”

令狐冲顺她目光看去,船肚子里却蹲着个黑衣黑胡子老汉,亦在密切注意着渡头上风向。

奀仔声音不小,老汉自也听到,转过头来,令狐冲按着江湖规矩——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露出笑容,表示没有敌意。

老汉点点头,又转过头去。令狐冲对奀仔道:“这船又不是我们包了,有个人很正常,你不要乱动,小心暴露行踪。”

奀仔闻言鹌鹑一般缩在角落。令狐冲再看渡头,左冷禅等人已到码头上,因人数众多,目标明显,瞧着就不像好人,被前来送行的捕快拦住。

离得太远,听不清双方都讲了什么,令狐冲只看到那差头不出三言两语就要拘人,把手搭在左冷禅肩上。

他暗中替差头哀呼,果见左冷禅斜趔一眼,身不动脚不挪,只使内力震摄,便将差头投入水中。

而后他取出朝廷驾贴,声若洪钟振颤:“我谨代表朝廷,前来缉捕昨夜灭林氏一家,日月神教的凶徒,谁敢阻拦,一律大刑伺候!”

左冷禅念罢,船上老汉正巧望过来,令狐冲宽心道:“老伯放心,我们不是日月神教的人。”

老汉摸了摸胡子,道:“我知道你不是,不过我是。”

令狐冲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作答,便尬笑一下,撇过头去关注码头动向。

顺风堂吃水上饭碗,少不得同官府打交道,王有顺也是经过风浪的,情知衙门中框框绕绕。

譬如身边这位周翁,便在县衙中任职,说是有几十年交情,多半还是靠孝敬堆出来的感情。

同官府打交道,有钱并非万能,但没钱就真万万不能。

今天是他接任堂主的日子,若是有个闪失,那他多年经营恐是白费,因此无论如何,他也要让老堂主走得顺畅。

所以在听到刘正风私语对他说:“我有个朋友在船上,不想让太多人看见。”时,王有顺应道:“老堂主勿虑,这帮人水鬼升城隍,给两个臭钱足以打发,您老可以安心上船先走。”

刘正风就将顺风堂账簿交付他手中,叮咛道:“无风浪不成江湖,无恩怨不出豪杰,现在风浪恩怨我都要放下,以后顺风堂就交给你了。”

王有顺捧过青皮账簿,颔首应是,先让人送老堂主下船,自己则带人前去应付左冷禅。

刘正风走下乌船,见掌舵的居然是个生面孔,这舵手青年俊朗,只看背影,丰姿神秀,唯一美中不足,是他面若金纸,一望便知身患重疾。

他心下惊疑,顺风堂掌舵的共有三十八人,他虽不能叫出全名,但也不至于完全陌生。

便随心问道:“后生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青年拨桨荡开河水,驶船离了码头,侧头道:“顺风堂几百号人,老堂主没见过小可实属正常。我是接替了表哥罗杰的手,因表姨病重,他已告假回家。”

“罗杰?”刘正风确实对罗杰有印象,但不清楚他家庭如何。

刘正风还待追问,躲船肚老汉步出船头,捉手道:“刘兄,一别数十年,可还安好?”

原来这人,正是日月神教曲洋曲长老,他与刘正风相识数十载,虽正邪有别,不过二人以音律相交,同为知己,互作伯乐。

今天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日子,二人便约定好一起退出江湖,不再理会这俗世上尔虞我诈,风波险恶。

平生只愿弄梅作妻、养鹤当子,一亩平田半顷天,收也喜乐,荒也安然。吟山诵月,鼓筝拨琴,难求逍遥快活,只为笑傲江湖。

他两个执手相看,昔日青年已作白头,泪眼难禁,一时涌出无限感怀。

曲洋冒出头来,正被左冷禅瞧个正着,暗自道:“黄狗抓猫,跑只老鼠出来,也好,我把你们一网打尽!”

他向前一步,顺风堂众人可不管他朝廷驾贴,所谓法不责众、人多壮胆,数十人围拢过来,执刀拿斧跃跃欲试。

左冷禅喝道:“不要以为人多就无所畏惧,你们这些人在我们朝廷眼里,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与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他一言喝去,见众人还不乖乖后退,顿酝内力,吸气挺胸,真气遍布双掌之间,呼呼声打将出去。

寒冰真气如刀如剑,似锤似锏,把一条木墩渡桥生生吹散,顺风堂众人脚下失重,无处立身,纷纷掉入水中,扑腾水花四溅。

左冷禅推散人群,眼见得乌船已经去远,轻功踏水追之不及,向后伸出右手,属下递上强弓冷箭。

他如法炮制,崩箭上天,直射乌船舵心,若教射中,小船也难出走。

刘正风摊开掌心,瞅着箭头迎来,就要用肉掌去接冷箭。幸得令狐冲知晓厉害,飞扑过来道:“不要接,他的内力深厚!”

冷箭从旁射过,穿透蓬顶,歪了数寸,击碎舢板,没入涛涛河水中,看得刘正风一阵后怕。

曲洋道:“他就是黑道人物左冷禅,果然是心黑手毒。”

刘正风叹道:“这次又不知是什么恩怨,就是这些是是非非,累得我们几十年没见面,功名利禄真是害人不浅。”

曲洋笑道:“我们现在退出江湖,为时不晚,以后不必再管江湖恩怨,我不犯人,人不犯我,还能落个清净。”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并肩转入船舱。

那头左冷禅见到令狐冲身影,心中大石落定,劈手揪过王有顺衣领,威胁道:“你若听我指挥,有荣华富贵可享,要敢反抗,叫你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