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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毒酒

苗人迎娶新娘的队伍进了野店,入到最里一间茅草房,即听人吆声道:“扮新郎的解下衣服,挑担子的放下货物,迎接坛主莅临。”

新郎跳下马来,除掉喜庆服帽,露出衣服下弯刀一把。挑担的放下扁担,掀开箩盖,显出箩筐里货物真容。

只见:珍珠葡萄埋着玛瑙玉石,香炒米粒掩盖金沙白银,箩藤筐里藏火器,一支枪铳出头来。

这一支队伍,明面上是迎亲贺喜,实际上乃神教掩人耳目,私运藏货的手段。

因官府打击甚严厉,他们明修栈道接亲,暗度陈仓运货。

神教运的货,也非比寻常,从世面不常流通的银锭银钞,到价值非凡的玉石金沙,皆是敛财屯兵操练所需事物。

甚而官府明令禁止的火枪也在货物中,可见神教之胆大妄为,隐有反抗朝政的苗头。

一声通报,两侧明火点亮,轿子停下,从里面走出一个戴凤冠披霞麾,清美如云,柳目俏丽的女子。

她一面走,一面摘掉风冠,脱去霞帔,走到上首,已然褪去拖地长裙,更换武风短袍,英气逼人。

眼前有一十三挑担子,二十六个箩筐,筐筐藏金窝银,担担有珠有玉,是预备送上黑木崖,充作运转教会的物资。

坛主名叫任盈盈,教内人皆知她是上代教主的女儿,现下任教主不知所踪,她则被下放作一坛之主,替教内托运违禁物资,危险重重。

类似于日月神教这样的组织,外人称为邪教,实则他们的行事手段也颇吊轨。

名门正派要凝聚人心,使弟子对本门有归属感,有向心力,甘心为门派效力,一般用的是教育感化、传诵尊师重道等手段,从思想方面入手。

名门正派从收徒到出师,一般有十来年成长期,最好选用十一二岁孩童,向其灌输三观五常,人伦天理,至他成年后,自然会为师门效劳。

正统门派,一来有亲属关系,二来有养育之恩,人心必然齐聚。纵然有一两个叛逆的,只要掌门大权在握,也不怕他颠覆山门。

而帮派教会,多是江湖好汉组成,游兵散将更不在少数,许多上山入教的,不是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就是被官府通缉上天无门,才会选择落草。

次一些的盗匪,三五成群,聚啸山林,占地为王,靠打家劫舍谋生。好一点的组织,制定规矩,勤耕沃土,也有些暗里买卖,足以维持帮派运转。

因为大家都是流落江湖的,平生本不熟识,往日也无交葛,团伙人员之间提防之心是免不了的。

为了确保新入伙的不会反水,盗匪通常采取投名状手段,令新人取下某人首级,以示决心。

而日月神教作为邪教大哥大,行业之楷模,控制底层教徒的手法自然也是另辟蹊径。

任我行在世时,炼有一种药丸,名叫三尸脑神丹,人服下之后,每月需解药解毒,否则神丹药力发作,必青筋暴跳、溢血堵胸而亡。

他靠着丹药与武功控制手下,不得人心,所以在他失踪后,除了自己女儿外,也没几人悼念他。

任盈盈端坐上首,想着这些事,目光始终放在蓝凤凰身上,只看她跪在下阶,膝下是碎石细沙,手上捧着两盏油灯。

砂石硌脚刺入肉中,油灯点燃滚热火烫,她脚也疼,手也痛,跪立不安,两手颤抖,俏丽面庞扭曲不成样子,却不敢发出一声哀告。

“官府最近盯得严密,你却还偷跑出去找男人,蓝凤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任盈盈开口,声如其人,一样动听婉转。

“可惜是个女的。”蓝凤凰不敢反驳,低声嘀咕。

“你说什么?跑出去你还有理了?”任盈盈柳眉倒竖,责怪道:“让你联系向伯伯曲长老,有没有消息?”

蓝凤凰哈了口气吹拂手心,仿佛能吹去灯油高温,龇牙咧嘴道:“飞鸽已经放出去了,还没回信。”

任盈盈见她疼得面目狰狞,惩戒目的已达,心下柔软,道:“放下来吧,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双腿砍下来,看你能跑去哪里。”

蓝凤凰转哀为笑,拍拍腿上沙石,嘻嘻道:“谢坛主,再也没有下次了。”

任盈盈吩咐人将货物藏好,待明天送回黑木崖,后对蓝凤凰道:“店里伙计说,这几天有一伙汉人入住,蓝凤凰,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去打探清楚他们虚实回来。”

蓝凤凰放出一条七彩小蛇把玩,道:“坛主,要不干脆把他们毒杀了,免除后患?”

“不行,这里始终是汉人地界,不宜动手。”任盈盈道:“我们这次出来,主要是联系两位长老,他们是父亲老部下,找到他们就能找回父亲,这是要紧的事,不要节外生枝。”

蓝凤凰遵了命令,一路找到华山派等人住房,见其中一间窗扇虚掩,即扒开窗户,房里正巧无人,她立刻钻身进去。

房内布置不提,她一眼望到床沿两只臭鞋袜直挺挺立着,微撇嘴,再看墙壁,挂着一柄长剑,隐隐有些眼熟。

剑下放置一样用黑布罩起来的物件,外表似琴如盒,蓝凤凰解开细绳套索,入眼即看到一架琴弦。

她目光微凝,只见琴头刻着日月相对的图文,此正是日月神教的标志,她暗道:“华山派的人怎会有本教东西,难道是外派出去的卧底?”

她收束琴架,正待窃琴偷溜,倏听外面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耳熟:“大有,改天师兄再给你讲故事,你先下去备酒菜给林老弟洗尘,我随后速速下来。”

随即房门吱呀推开,蓝凤凰抽身不及,慌慌寻一张黑布遮住身形,蹲在墙边,充当景栽板凳。

令狐冲彼时刚从林平之房间出来,放下东西后又出门与陆大有等人吹牛打屁一阵,聊到口水干了,岳不群预备给林平之备一桌宴席,洗涤污秽。

他便回自己房间侯着,蓝凤凰偷眼看去,见到是令狐冲,心道,原来是他,不知道他跟本教有甚干系。

状况未明,她恐行迹暴露,蹲在墙根,大气不敢出,只盼令狐冲早早出去,不要逗留太久。

却看令狐冲独处静室,兴之所起,拾过古筝,一屁股坐在蓝凤凰身上,轻弹慢唱,不时哼哼两句,又拍了拍身下坐垫,自语道:“这凳子坐着真舒服,改天回华山带上两张。”

蓝凤凰背脊一弯,险些破口大骂,但人在屋檐下,她敢怒不敢言,有气不敢出,唯有咬牙忍着。

令狐冲弹了一阵,房门敲响,林平之推门进来,手托银壶,特来赠酒,蓝凤凰被坐在身下,听着两人客套推迟一番,令狐冲终把林平之打发走。

她念道:“这下总该出去了吧。”

谁想林平之走后,令狐冲犹自独弹独唱,不亦乐乎,更可气的是,房中桌凳有几十张,他偏偏爱坐墙脚下,蓝凤凰感受身上重量,恨不能放毒蛇咬穿他屁股。

夜渐入深,令狐冲唱了一阵,口干舌燥,举杯待饮时,猛听外面重重脚步声逼近,而后奀仔踢开房门闯进来。

令狐冲放下杯子,皱眉道:“又怎么了?粗粗鲁鲁,不像女人,你这样以后是嫁不出去的。”

“谁说我嫁不出去?”奀仔气道:“爹爹刚在楼下说了,要把我许配给姓林的,我讨厌他。”

“这是好事啊,可喜可贺,终于有人肯娶你了,这个人简直是菩萨心肠。”令狐冲不忘调侃两句,道:“我看平之人还不错,知书识礼,是个好丈夫。”

“我不管,我不嫁,要嫁你们去嫁!”奀仔越说越气,抓过酒杯,仰头就要灌下一口毒酒。

令狐冲手快,一把夺过来,道:“你会喝酒吗?浪费酒。现在喝酒不能解决问题,既然师父开口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反正我不喜欢他,不可能嫁给他!”奀仔踢踏着桌脚发泄不满,道:“死也不嫁……”

令狐冲说:“师父是掌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怎样?”奀仔急忙追问。

“除非你玩失踪。”令狐冲道:“没有新娘子,就结不成婚咯。师父总不能自己穿上红衣服吧。”

奀仔被逗得展颜噗笑,又道:“江湖这么大,我一个人弱质女流,能去哪里?”

令狐冲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坏,提防道:“你在想什么?”

“我从小在华山长大,都没出过远门。”奀仔抱住他肩膀撒娇,软声道:“师兄,我知道你最喜欢帮助别人了,你就带我一起走吧~”

“不行,万万不行!”令狐冲一口回绝道:“让师父知道我给你出馊主意已经够坏了,要是再带你走,以后我别说回华山了,就是看到华山两个字都要绕道走。”

奀仔甩下他的手,忿忿道:“好!你不肯带我走,我现在就去告诉爹,说你怂恿我离家出走。”

“奀仔,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怎么能恩将仇报?”令狐冲道:“你这样还当不当我是兄弟?”

“谁要跟你做兄弟?”奀仔翻了个白眼,说:“人家是女孩,又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女人是善变的吗?”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她已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令狐冲唯有送佛送到西,道:“今晚三更,你到松林等我,过时不候。”

“好耶!”奀仔跳起来,伸出指头道:“我们拉钩,谁不来谁是乌龟。”

令狐冲挥手驱道:“得了得了,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你不要睡过头就行,师兄一定去的。”

奀仔得了承诺,满心欢喜去了。令狐冲伸展筋骨,放下古筝,起身掀开黑布,却看到蓝凤凰蹲在墙下听了半天,半梦半醒醒之间迷糊睡了。

他微摇首,晃了晃蓝凤凰,唤道:“喂,醒醒,人都走了,你还不走?”

蓝凤凰徒然睁眼,先是惊吓,随后看令狐冲脸上似笑非笑神情,恼道:“你早知道我在房间里,还坐在我身上半天?!”

“你又不出声,我以为你喜欢扮凳子玩。”蓝凤凰因久蹲腿麻,不得不靠令狐冲搀扶起来,把她送到窗前。

“你从哪里进来就打哪里出去,不要碰到别人。”令狐冲道:“刚才你放毒蛇咬我,现在我也拿你当凳子坐了半天,大家相互抵消,以后就做个朋友吧。”

蓝凤凰抿嘴一笑,也不答话,跳出窗外,径返坛位。

令狐冲终于送走所有人,这一晚唱得口干舌燥,松下心来,不免觉着喉咙又辣又苦,顺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烧喉,下肚不几时,他猛觉腹内翻江倒海,两眼一黑,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