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盈盈听闻马蹄震地声,飞身出茅舍,三丈长鞭卷曲在手,只将它一抻,抖擞出去,盘住枝杈,人借力吊拽,越过十来丈远近,转眼来到外间。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岳不群等人已经绝尘而去,只留下漫天尘埃中可恨的背影。
她愤而挥鞭,鞭梢打在树上,将一株三人合抱大树拦腰劈开,轰隆倒地,足见她练气有成,并非花瓶。
阻拦无果,坛位兴许已经暴露在官府眼皮底下,她返身回去,下令日月神教教徒收拾野店物资,准备撤离。
不多久,有人找到晕厥房中的令狐冲,抬将出来,弃之野地,教众禀道:“坛主,发现一个汉人昏迷不醒,好像是中毒模样,请坛主处置。”
任盈盈把一腔怒火转到令狐冲身上,道:“他们汉人狗咬狗,留下一地狗毛,我可不管他有什么恩怨,给我杀了,剖心挖肺,用人头祭奠死去的兄弟。”
当下就有教众掏出弯刀,取来剪子,就要斩下头颅,剪开胸膛。幸得蓝凤凰眼尖,发现是令狐冲,昨夜怎么说也被他放过一马,这时她怎忍心看对方惨死面前。
她即闪身出来,阻住教众,高声叫道:“坛主,这个人杀不得!”
任盈盈怒而气道:“蓝凤凰,昨天刚跪沙子,今天说话又硬气了?他是汉人,怎么杀不得?你要是说不出个理由,我连你一起罚。”
“他有一把琴,上面有我神教标志。”蓝凤凰道:“也许他跟本教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什么琴?”任盈盈语调徒然提高,道:“是不是一把五彩琴弦,左刻日月相对,右刻曲刘二字的琴?”
“昨晚天黑,看不清楚。”蓝凤凰道:“不过汉人既然把他丢下,应该没把琴拿走,找来一看就知。”
任盈盈火速命人去寻,稍顷,找到此琴,细细看,果然同任盈盈描述一般无二,蓝凤凰诧异道:“坛主真是神机妙算,不去摆摊测字都可惜了。”
任盈盈白了她一眼,道:“这把琴正是曲长老平生最爱的乐器,怎么会落入汉人手里,你有没有问过他?”
“没有,我们同汉人是敌非友,不便讲话。”蓝凤凰道:“不如把他救醒,坛主好好问问?”
“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让我救他。”任盈盈打趣笑道:“这么维护他,你是不是又动春心了?”
“我又不是看到男人就发情。”蓝凤凰正颜正色道:“只是昨晚去查探敌情被他抓了个正着,但他没有追究,我想他有可能是自己人,这才向坛主求情。”
任盈盈了然点头,转将目光放在令狐冲身上,掀开其衣裳,只见一股黑气逼近心房,周身筋脉黢黑如墨,显然已毒气攻心,难施救手。
她摇头道:“以传统医术恐怕无力救治,现在只有用毒解毒,还有三成机会救他。”
蓝凤凰道:“坛主只管吩咐,这里什么不多,就毒虫多,要什么毒小妹给你找来。”
“毒物不难找,只需你身上毒蛇一条,吸血水蛭若干。”任盈盈道:“难的是找一个内力深厚的人,以内功渡之,将他体内毒液逼出肺腑,转到四肢上,再用水蛭把毒血吸出来,还可保他一命。”
蓝凤凰道:“小妹内力火候不够,也情愿一试。”
“你不行,如果你来,反被毒气攻入心脉,两个都得死。”任盈盈道:“要是阿爹还在,逼毒对他易如反掌,我也只有一半把握,说不定连命也给搭进去。”
蓝凤凰惊道:“这么危险,坛主还是不要舍命救人,任他自生自灭罢。”
“不行。”任盈盈道:“他极有可能知道曲长老下落,我们要救他。”
“可是,”蓝凤凰道:“既然这么危险,还是让小妹来吧,坛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找不到老教主。”
“你没这份本事。”任盈盈道:“我也不会傻到搭命进去,实在不行,我会及时撤回内力。”
“不如让我试试。”相争之间,二女突兀听到一把声音,随后走进来一个人,火光映在他脸上,教人看清他容貌。
任盈盈收束长鞭,一瞬不瞬盯着对方,但看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落落大方走入野店,丝毫不在意旁侧虎视眈眈一众苗人。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本教坛位?”任盈盈提声道:“这里是苗人地界,不欢迎汉人!”
何志武身形磊落,步伐不疾不徐,语调不紧不慢,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否需要帮忙。”
“大言不惭,装神弄鬼,拿下他!”任盈盈清喝下令,早围拢在四周的教众一拥而上,辣手狠手齐出。
苗人武器,以凶险诡异著称。寻常兵器有残月弯刀、鸡爪钺刀,暗器有淬毒飞星、绿头弧瓢,更有放血养毒物的,温床酝蛊虫的,诸般门道,不一而足。
彼时擒敌,立有三个施暗器的打出漫天飞花,执镰搠刀的交织密密网罗,由五方十面,凌空扑来。
处在中心,唯有抵挡反击方是正道,要想全数躲开刀锋暗器,除非学孙悟空变苍蝇。
任盈盈握着软鞭,只待那青年或左闪右避,或出手反击,自己再追加鞭笞,断其后路。
她看对方身不负剑,腰不挎刀,不捉寸铁,必是精于掌法拳路,又或擅长轻功腿脚。自己隔数丈发难,已立于不败之地。
恍惚间,众人眼中闪过抹抹残影叠交,青年处在疾风暴雨中心,只稍提脚,后发先觉避过暗器,微转身,差之毫厘躲过刀锋。
他行动之间,明明只是微小弧度,辗转方寸之地,苗人兵器始终不得挨身,直眼看得是暗器先发人后动,每每却能躲过攒射。
众苗人瞧得目瞪口呆,世上竟有人身法快愈飞疾流石,此术莫非是仙法神诀,搬运神通?
蓝凤凰长喝一道,抖擞娇躯,周身放出五彩迷烟,驱使身上毒虫猛豸袭来。
只见梁上壁柱垂挂长虫,地面桌子爬满毒蝎,百足蜈蚣飞天,蟾蜍大军吐唾,唬得苗人教徒纷纷避让。
这些毒物被迷烟驱赶,直奔何志武,蓝凤凰口吹短笛,用音波操纵毒虫,加之毒物残性,逢人必见血方休。
若论武功,她不算高明,但要说用毒下蛊邪术,蓝凤凰在苗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往日行走江湖,别人看她娇小可欺,若心生歹意,或许一个转身便着了道,甚而中蛊之后,睡梦中被啃噬心肝,死得悄无声息。
因而中原武林对南瘴之地避如蛇蝎,来到苗地,碰到敌手,纵使武功高出对方一截,也不敢小觎托大。
蓝凤凰见青年身步奇诡,恍若鬼魅,刀剑加身不着,便放出浑身毒虫,试图以奇致胜。
怎料这些个蛇蝎长物,百足蟾蜍,进入对方身周三尺范围,即被一股气势笼罩,霎时间嗖嗖抖残躯,静静埋酋首,不敢动弹。
蓝凤凰见状,加剧放迷烟熏之,急骤吹笛子赶之,她的催促与何志武释放的压力两相压迫,立时令这些毒物僵直当场。
只看长蛇纷纷落地,蟾蜍翻过肚皮,百足真僵,毒蝎直硬,竟是命撒一地,猝死横空。
何志武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惫了。
他尚是首次使用“气势”这一东西,未入宗师境,难免有些费神。
进入先天后,晋升宗师之路,首要打开眉心泥丸宫,道家称紫府,佛家唤作天眼的所在。
炼化泥丸宫后,对自身的把控更加细致入微,可令真元拟作各种形态,可以是山川社稷,也可以是花鸟鱼虫,不再局限于剑气刀光。
道家有一通识,修炼是一个拔高己身的过程,它将这过程分为:练精养气、练气酝神、练神返虚、练虚合道四个阶段。
如果嵌入九州练武的境界,练神返虚对应的差不多就是宗师境界,武人要提升自己,便要淬炼精神,冲开枷锁,拔高自己。
再下一步,即拨开心中迷雾,明心见性,照见真我,忘却本我,为此又叫坐忘境。
何志武接连遇挫,险死还生,天眼已半开,紫府虚掩门,炼化泥丸宫亦直差一层窗户纸,指日可待矣。
彼时不过取一缕精神,释放气势,若对意志不坚定的人,有震慑效果,如是蝉虫飞鸟,定是吓破苦胆,小命不保。
这一手神异,当即震住所有人,何志武伸手入怀,展开笑傲江湖曲谱,道:“我是曲洋长老的朋友,他已经退隐江湖,不再理会俗事了。”
将谱子丢给任盈盈,她接入手,上面果然署了曲洋刘正风二人名字。这一卷谱子由曲洋随身携带数十年,曲洋又是任我行老部下,她小时见过,当然有印象。
任盈盈认出谱子,颤声道:“曲长老真这么说?”
“绝无虚假,他已经同顺风堂刘正风归隐山林。”何志武两步来到榻前,测了令狐冲心跳,道:“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小命难保。”
任盈盈又道:“你认识他?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认识曲长老的?”
蓝凤凰在旁小声道:“坛主,你问得太多了。”
何志武摆摆手,道:“先救人,其他事容后再说,现在你们先帮我护法,不要令我分心。”
任盈盈一头雾水,蓝凤凰更是摸不着头脑,道:“这里没有外人,护什么法?”
“很快就有了。”何志武道:“华山派替林镇南助拳,招惹到东厂,左冷禅约摸已经杀过来。”
“那我们撤走吧。”蓝凤凰道:“何必跟朝廷硬碰硬。”
“来不及了。”何志武抬起令狐冲,竖剑指点其背心,真元侵体,立刻逼出一口黑血。
“他们已经到了五里之外,现在撤走手忙脚乱,不如临阵以待,磨刀候敌。”何志武一面解释,一面张手,道:“拿银针备用,烧好明火,至多一炷香时间即可,错过这个时段,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活他。”
任盈盈凛然,心心挂念着父亲下落,说不定靠着何志武能找到曲长老,这时更不能放弃。
她解下腰带取出银针一包,随即吩咐各人做好准备迎敌,大伙临阵磨刀,擦亮枪头。真是刚过一波凶场,又来一浪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