奀仔幸灾乐祸掩嘴偷笑,令狐冲没好气捏了捏她鼻子,耳边忽听何志武声音低语道:“令狐兄且不要上去,这里还有好戏看。”
令狐冲耳中有声,眼睛里却寻不到人影,不由道:“何兄,你在哪里?”
何志武又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旁人听不到,只你一人得授,我现在还不便出来,你且别动,静看好戏。”
令狐冲真个前后左右看了,旁人无一有异,便连师父也未曾听见,着实神奇,叹道:“何兄的功夫出神入化,内力更是深不可测,佩服佩服。”
何志武掩了声迹,不再回话,岳不群看令狐冲竟还不动,瞪眼道:“怎么还不上去,难道要我请你?”
令狐冲抬脚就要上楼,古今福品出不对味,阻拦道:“慢着,岳掌门,把话说清楚再走。”
他问令狐冲道:“你真的被自己影子吓着,没碰到贼人?”
“说出来你都不信,别看我人高马大,其实胆子很小的。”令狐冲自侃道:“我最近都还做噩梦吓醒哩。”
届时,大门突被推开,走进来两个着便服蕃子,手里押着个人,一身玄黑道袍,面容憨纯,却是陆大有。
他被按压住,蕃子从身上搜出书卷来,禀道:“我们在外发现这个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就把他拿下,从身上搜出密卷一册。”
古今福眼露喜色,暗道:“莫不是葵花宝典?”即令属下呈上来,展开细细观瞧。
原来他也未看过葵花宝典真迹,这时展开,在场众人,只有令狐冲与奀仔看清,他手中并非什么武功秘籍,居然是刘曲二人所作笑傲江湖曲谱。
只不过欧阳全与岳不群做贼心虚,全然不知水车下东西已被何志武先一步换走,这时书卷暴露自己祸心,各个变颜变色。
古今福持着曲谱,笑问岳不群:“岳掌门,方才你说没人进来,现在却抓到华山弟子窃书一卷,你欲如何交代?”
岳不群老脸滕红,拔剑怒指陆大有:“陆大有,你窥窃别家东西,严重违反门规,岳某谨以掌门人身份,代表华山全体同仁罚你面壁三年,你还有甚话说?”
陆大有登时道:“是师父你……”
“住嘴!逆徒!!”岳不群喝道:“你自己不好,不要连累山门。”
古今福阴声插话道:“岳掌门何必着急打断,我想听他说什么。”
岳不群捏剑手心出汗,不好再断喝,只听陆大有道:“是师父刚才临时交代我把东西带出染坊,还说是一件关乎华山荣辱的物件,我不敢不受,不能不接。”
“哦,关乎华山荣辱?”古今福玩味道:“莫不是葵花宝典吧?”
他问完,眼神若有若无在岳不群与欧阳全身上徘徊。只看前者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而后者脸色徒然刷绿,抹身就要跑,古今福当即指道:“抓住他!”
身周蕃子立刻一拥而上,把欧阳全五花大绑捆住,按跪在古今福面前,听他问道:“平之,你的胆量越来越大了,竟还有事瞒着舅舅?”
欧阳全热汗如流蒸腾,虚声道:“舅父,不要被外人挑拨我们关系,这本书根本不是葵花宝典!”
“没错!”令狐冲亦跳出来道:“这只是一本曲谱,根本不是武功秘籍,林舅若是不信,我可以吹奏与你辨别。”
岳不群愠道:“令狐冲,这是别人家事,我们不要插手。”
“师父,你往常教育我们路见不平当把剑相助,我怎能不理?”令狐冲道:“况且林平之也不是外人,弟子更应该理会。”
他不由分说,与奀仔各弹琴拨筝,按着回忆缓缓弹奏出笑傲江湖曲子,古今福粗通音律,按图索骥看去,果觉二人所弹所唱与手中“秘籍”合律同弦,音调一般无二。
他越听面色越差,越看肝火越盛,最后将曲谱捽于地上,把一腔怒火发在岳不群身上,恨声道:“岳掌门,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偷了林府东西,该如何给我处置?”
“所谓国有国法,门有门规,我华山的事似乎还不用林舅来管。”岳不群也没拿好眼色,道:“陆大有一天是我华山的人,就一天受我教诲,轮不到别人教训他。”
“好啊,你同我讲法?”古今福厉声高叫道:“张标李仪,捧我官帽行装出来,立地升堂办公!”
只看几个蕃子卸下伪装,露出狰狞面目,踢掉平鞋换官靴,撕下贴胡显阴身,一个个俱是面白无须,兰花指柔的天阉太监。
古今福在众蕃簇拥下整裳掸尘,高帽桥立,蟒袍着身,大马金刀端坐太师椅上,居正位,摆起官威,横着面目。
但听随从着了朝廷驾贴明示身份,高唱喏:“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接旨~”
岳不群不敢怠慢,领众人跪下接听。
先前大家只是心知肚明,还可装糊涂占便宜。这回别人亮出身份,他若轻慢了,得罪东厂非同小可,动辄一个罪名扣下来,华山派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武林除名。
江湖虽大,门派纵多,要论哪个门派实力最强,手段最硬,那一定是朝廷六扇门。
这世上再黑的黑道也黑不过监狱,君不见强如左冷禅也只能给东厂当狗,武功再高,凭一人一派也难抗衡朝廷大军。
岳不群跪得很快,姿态很低,古今福俯视着他,方觉顺眼许多,把手放他头顶,任命道:“岳掌门,本公念你是一派之长,有些许才干,今封你为都副院随军参随,日后侍奉我左右,不得差池!”
岳不群情知入了公门不比江湖,此后只怕身不由己,生死皆拿捏在别人手上,断然拒绝道:“岳不群山野匹夫,吃不惯精细米,拿不动蘸墨笔,有蒙公公错爱,只怕不能承此重任。”
“大胆!”李仪张目道:“一介村夫也敢违抗旨意,你可知抗旨势同造反?朝廷大军过处,不消三日,定叫你华山碧血洗空崖!”
岳不群泠神,这一下正戳中他痛处,若是一人,他不惧东厂追捕,可要带领华山反击,他实在没有胆量与信心。
于是只能伏眉低目,承接了旨诏,古今福睚眦必报,还记着早上给岳不群行礼的事,缓笑道:“岳掌门,你要入我门下,需向我扣一千个响头,这是规矩,一个也不能少!”
岳不群无奈,在华山众弟子悲怒而痛苦的目光中,行五体投地礼仪,参手就拜,额头磕地邦邦响。
张标在左首,一声声数着,他就一个个叩头,不稍顷,只叩得额上见红,两眼发昏,胸中积攒的怒火直燎九重天。
古今福看时叩得差不多,得意狂笑,满意至极,抬手止住他,点首道:“罢了,你意既诚,免你头痛。岳参随,你做了我的部下,我会记得,若你今后存有一点反抗的心,此茶盏就是你下场!”
他伸过掌,接来张标恭敬递上茶盏,骤然握手,把一只瓷杯捏烂在手,点点散碎。
岳不群起身谢礼,道:“一定不敢,公公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那么你去吧。”古今福道:“将那窃书的贼首级取来,再表你忠心。”
华山众人惊呼一声,把陆大有紧紧护在中间,生怕蕃子下黑手,却看岳不群面色不变,转身喝令道:“你们做甚么?没听到公公的吩咐吗,快布剑阵把陆大有首级取来献上。”
令狐冲跳出来道:“师父,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怎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
“混账,你翅膀硬了,敢违抗门规顶撞师父?”岳不群斥道:“再不动手,是不是要我亲自来?”
“我不理什么门规,总之胡乱杀人就不对。”令狐冲持剑不让分毫,道:“你不讲人情,只懂规矩,就是师父也没情面讲!”
岳不群气得三尸神暴跳,五藏身惊动,抖着剑,愤道:“反了!反了!!徒弟忤逆师父,令狐冲,即日起我以掌门人身份把你革出山门,永不录用!”
令狐冲梗着脖子道:“大有是你徒弟,你居然帮着别人对付自己门徒,况且曲谱根本不是林家的东西。你这样颠倒黑白,不分敌我,算什么师父?”
岳不群却不理他,对剩余华山门人道:“你们还有谁想像令狐冲一般无家可归,尽管违背我的话,若还认我这个师父,立马给我布阵杀敌。”
余人无奈,讲不通道理,又站不住立场时,只能做些无可奈何的事。他们各执了剑,吼一声撒阵,作势围住令狐冲与陆大有。
华山派这一套剑阵,名叫运转七星阵,可由七人七剑,占据七个方位,攻敌之破绽,破敌之机锋。
这七星,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
七星连贯,七剑交错,可瞬发七七四十九剑,一个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难挡剑锋犀利。
他们师命难违,又同令狐冲兄弟情深,两相较权,只得用“拖”字诀,七星剑阵只摆不发,剑出留真情,招至空余隙。
众多蕃子把着门窗,防止变故,只看场内剑光飞转,剑气横流,涂影翻飞如蝶,利刃凌空如虹,煞是好看。
招过五轮,还未见伤亡,这等伎俩岂能瞒过古今福双眼,他即阴声怪气道:“岳参随,看来你的徒弟们情深义重,不忍动手,你这做师父的是不是要帮一把?”
岳不群尚觊觎葵花宝典,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周旋一番,如果牺牲一个弟子就能换来绝世武功,少了一个陆大有又算什么?
昔日他能坐上掌门宝座,牺牲的弟子不在少数,所以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徒弟永远会有,机会却逝去难得。
因而他疾声道:“都退下,你们下不了狠手,不要再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