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达很是凝重,自旬月前接到密报,称日月神教私贩火器,与扶桑浪人勾结,他便火速赶往黑木崖。
据手册记载,西南边陲有一邪教,自称日月,经年散播极端教义,拢纳门徒,逐渐势大,创教主人任我行,武功霸道,在江湖上有声名远播。
朝廷对于武林中门派向来只监管约束,少做灭门绝宗之事,只因上面的人知晓,一门一派易灭,人心中党派却难根绝。
这正如《多心经》总悟: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既然皆己心,何用别人说?
要破山贼易,破心中贼难矣,恰似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比之强权打压,使有野心之辈蛰伏四野,长久成隐患,不如允许武林壮大,自成体系,将一切摆在明面上。
从表面看,江湖有自己的规矩,有时甚而以武犯禁,做那倒施逆行之举,不过终是少数人而言,不成代表。
在江湖规矩之上,另有一套律法制约武人,使其不得僭越。朝廷好似对武林门派听之任之,实则是将民间组织放在圈中散养,蛊里练虫。
各门派之间斗得越狠,伤亡越大,对维持王朝稳定反而更有利,反之若是大家坐下来客客气气,一派和睦,那就大有问题了。
六扇门作为统摄下野的衙门,在各州府均有部署,寻常时也无甚活计,死个把人对它来讲不算事,但一出动,必是了不得的大事。
今次日月神教暗地购买火械,笼络扶桑武士,看似用来对付少林武当等正派,实际却未必。
又或者说,等新教主东方不败吞并了武当少林,将所谓正派势力消化后,接下来他若想进一步,矛头会指向谁?不言而喻。
朝廷要的是一个平衡的稳定,不管伤亡多少人,对上面来说只是数字,但江湖上若有一家独大,恐怕就该头疼了。
就算日月神教造反的苗头只是星星之火,六扇门作为地方督查署理,也有充分理由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是以洪门达收到消息后,飞速坐运船下南方,携带仆从下属二百多号人,扬起大旗径奔日月总坛。
一般事件,由地方捕快围捕足以,上升到造反的事,尽管只是苗头初露,也须他这个六扇门金章捕头出马。
都说六扇门中好修行,进了六扇门后,不仅有丰厚俸禄,优渥资源,更有种种武功妙学,奇门异术。
部署中捕快,从低到高,约分五个层次,首先是入门的带刀捕快,其后是铁胆捕头,至银牌巡案,到金章镇守,最后是紫授总摄,鳞次栉比,尊卑有序。
六扇门中官阶不同文武官,朝中文官要通四书五经,熟读满腹经纶,武将必晓兵法,知行军会战。六扇门却又不同,因它要融入武林,处理江湖纠纷,少不得精通武艺,磨练功夫。
能入门带刀的,至少习得撺纵术,一步迈出丈寻远,还要通刀剑枪棒任意一门,少不得也是点枪作画,挽剑雕花的水平。
要升铁胆捕头,轻功上要再提高,撺纵术晋为提纵术,顾名思义,不仅能平地撺去辍来,还要翻飞提上往下,飞檐走壁。至于手上功夫,更不能弱,掌出开碑裂石,剑至辟水切雾是必须的。
再上到银牌、金章,单靠武功已经不行。不仅要身手了得,更要懂得御人之术、世故人情,最好不靠拳脚降服武林,而凭手段镇压江湖。
当然,也有不少天资卓绝之辈靠武艺当上巡案镇守,可要做紫授总摄,就非一般人可望的了。
这个位置,专预留给有身份背景,且得朝廷信任的人担任,摄领六扇门,更好为王朝卖命。
洪门达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因练功有方,食气养身,面貌看起来不超三十许,端的是年轻有为。
接密报前,他本在漠北追击两个恶贼,那两人自号双熊,其行端却残暴逾虎、凶戾甚熊。每过一地,不害平民,不荼富贾,却专挑官员下手,摆明了跟六扇门过不去。
因他二人不知从哪处学到合击技法,练出内力,加之天生神力,一般捕头还不是对手。洪门达适逢坐镇西北,便出手索命,那两熊正面与他交手一次,强撑三十合落败逃亡。
洪门达自然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紧追不舍,若不是日月神教兹事体大,他断不会放弃追索。
运船下水槽,走黄河道转运河路,按里程,两天后再转道下邕江奔南疆,不出五天,即能到达苗人地界。
彼时出了滔滔黄河,脱离漫天飞沙,别了奔涌黄堤,复入一条粼粼水面,顺流直下。
但看两岸:高的山、险的崖、峻的岭、雄的峰,高山回转,险崖陡峭,峻岭难行,雄峰巍峨。
高山回转,隐有仙踪云迹、险崖陡峭,独生苍松一柏、峻岭难行,还有孤雁度空、雄峰巍峨,我意如铁勇攀。
除有山景,更见兽行,只见:山猿献果、角鹿衔花、锦鲤跃门、鹰击长空。
山猿献果显灵性,身俱九窍通玲珑,角鹿衔花呈祥瑞,一点通透化玄牝。锦鲤跃门妄成龙,岂知落水转成空,鹰击长空摄江湖,平波不见芳草动。
洪门达看在眼内,心下甚喜,独自道:“大明朝果是天命所归,就是这天地万物皆呈瑞象,这一去,不愁不能镇住日月神教。”
他喜上眉梢,烫了两壶酒,与下属斟饮,就着那泛滥长秋,两崖金黄叶,一江银波浪,喝个熏醉,当夜稳稳入睡。
辗转数日,不期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运船穿州过府,一夜揣流上百里,这一日,已近南疆。
洪门达独在舱内负卷读春秋,学一学汉末美髯公,吐气练长生,仿一仿古时练气士,忽听属下来报,船脚被蛇群拦路,事出古怪。
洪门达道:“荒唐,好端端的水上怎有蛇类挡路,莫不是你们喝多了撞花眼?”
属下恭谨道:“不敢欺骗大人,果有蛇类横拦江面,下官惊恐是日月神教搞鬼,不敢擅过,特来请教大人。”
洪门达道:“随我去看看。”
他径走出船舱,那下属引到甲板上,指着前方道:“大人请看,前边约二箭之地便是。”
洪门达接过千里眼——此一样事物乃郑和下西洋带回凹凸晶片,经由天工造物局打磨,制成千里眼与万花筒两样奇技淫巧之一。
千里眼号称可观千里之外景象,实有夸大之嫌,尚勉强能观望数十里外。万花筒针对患眼疾花眼的显贵人,可助其看清十丈内纤毫微细事物,也是奇珍一件。
他转动镜片,锁定前方江面,果见密密麻麻蛇群横江,但看去,是墨鳞扁头,红颈长身,吐信喷兰,无一不带剧毒,彼时连成一索,封住去路。
洪门达正准备收回千里眼,募地,注意到那群蛇环绕中,居然有一人,独坐礁石上,万蛇不得近身。
只看其垂下钩线,手握竹竿,蒙蒙雾气里身影模糊,看不清面目,止有独钓金秋的冷飒冲宵,仿若一位剑客,拿一江秋水试剑。
洪门达看得心惊,即刻道:“抛锚定船,放小艇带上捕网石粉前去驱蛇开路!”
对付蛇类,最好还用硫磺等刺激药粉,但他临行前哪料到这等状况,船上唯有捕网石灰堪用,如用炮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空炮打蚊。
他均令将出,骤闻一把阴阴冷冷声音度来:“洪门达,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闯入圣主练功范围,打扰圣主,今日就是你死期!”
这把声音纵然说着狠厉的话,仍让人觉得轻飘飘,尖尖锐,好似金铁摩擦般刺耳。
随后洪门达就看到声音主人——是一个拉长脸、狭窄眼、尖下巴,形如蛇,状似蟒,周身上下滴答粘腻腻湿哒哒液体的人。
之所以不称他男人或女人,因为不论从他外貌或体征,皆无法辨别此君性别。若说他是男的,却无喉结,如果他是女人,又没胸没臀,沟壑之处,既不凸出也不下陷,教人分不清楚雌雄。
当下有部众提喝道:“你是哪里来不男不女的妖魔,可知擅闯官船犯了大罪?速速从实招来姓名目的,否则休怪无情!”
这人吐一吐舌,居然如蛇般分了两叉,妖冶无比:“我叫蛇脱,借用你们中原一句话说,一会儿下了地府,可莫报错我蛇脱大爷的名头。”
听他口音怪异,洪门达猛醒过来,道:“你是扶桑人?是东方不败派你来的?”
蛇脱吐信发出丝丝声,秘密召江面蛇群聚集过来,尖着嗓道:“你这只朝廷的走狗,也配直呼圣主尊讳?我把你的人头摘了献上,又是大功一件。”
“只凭你一个人,只怕是痴心妄想!”洪门达眼观八方,蛇脱的小动作逃不过他眼睛,即刻下令道:“杨帆起航,直捣日月邪教总坛!”
蛇脱任得他发令,也不阻拦,六扇门部众听令下舷舵去催发船,只闻空气里血腥味浓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眨眼回来报道:“水手悉数毙命,已无人掌舵。”
洪门达面色铁青,提振长刀,飞身扑向蛇脱,这扶桑妖人手段诡异,定是他暗中下毒残害舵手,而今又挡住去路,唯有拿下他,才能继续前行。
他一刀斩出,刀风刮人,刀势若雷霆万钧劈下,这一手,正动用了奔雷刀内上等技法,直取中路。
刀光凌凌间,蛇脱已似在他杀意中僵住,任由他一刀劈下,把整个皮囊一分为二,软趴趴倒地。
洪门达双眉拧住,倍感蹊跷,即上前拾起破烂皮囊,只见是一张人皮伪装罢了,内里哪有一丝血肉。
尔后蛇脱冷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真可惜,你的对手另有其人,洪门达,你可一定要保住狗命,让我下次亲自来取。”
他的声音越滑越远,逐渐流出甲板,洪门达便看到一条人形大蛇游走下船,左右摆尾间,已到甲板边缘。
他迅速转身,提刀追上,待纵步起跃,忽觉心惊胆寒,汗毛倒竖,本着多年打斗经验,不须去看,已知有人从侧面出手。
一个滚身翻过,即有道剑气横来飞切,削开半个甲板,使整艘运船猛断一截,前头砸入水中,激起千层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