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武当山震彻丁零当啷密集声响,有铁棒敲石岩声,有精钢振青锋声,好不热闹。
鬼门八人众之二,铁雄与碎玉,奉了东方教主圣令,于这一天来到武当山探听虚实。
本来他们打算以客人身份上山,借拜见之名挑战冲虚道长,不求能胜,但要试出对方实力。
如是平时,或还能行,只是错在他们挑错日子,选错时机,今日午时,本该何志武上山,他们却先了一步,自然被当做投信挑衅者对待。
虽然挑战的目的不变,不过过程比预想中艰难许多。他二个打发了若耿一拨人,从大路上去,不久,遇到人群赶出山门,个个着道袍舞清风,人人挽长剑弄云霞,正是收到讯号的八门剑阵持阵人。
双方碰面,毋须多讲,一个有心冲撞,一个着意侯门,眉梢挑动眼角,点火遇着天星,当即动起干戈。
这八门剑阵,进可攻,退能守,攻时只消将人团团围住,摆个八卦融炉阵势,分从八方出招制敌。
彼时主持八个方位的门人,分别是怀中、怀正、怀严、怀明,掌乾坤艮震上四方,怀法、怀度、怀肃、怀穆,主坎巽离兑下四方。
他们八个,无一不是此山中佼佼者,为武当青壮一代,出道日长,在武林上也是叫得出名号的。
即使单独对上某些武林名宿,老怪白翁,亦能过手,实非泛泛之辈。
剑阵需站定方位才能发挥威力,可敌人毕竟不是木桩,任由你走位包抄,因而对敌时需要有人先去牵引敌之锋芒,其余人再趁机围拢。
两方人马一触,上四剑中正严明率先越位,两两对上铁雄与碎玉,分使一套合击技取敌拖延。
怀中与怀正用正两仪剑攻铁雄中门,怀严与怀明施反两仪剑截住碎玉去路,一刹那,四人便舞出重重光影,道道剑芒。
其余人等,分从左右包抄,前后围堵,欲趁东瀛二人被拖住时展开阵势,踩好八卦,合众人之力阻敌。
武当自诩正道,向来是讲武德的,但这武德也是看人来定。
若是棋逢敌手又或稍胜一筹,当然是单打单,将对将,绝不趁人之危,以人多压众。
若是“邪魔外道”,那就不需同他讲江湖规矩,大家伙并肩上,乱刀砍死了事。
至于对手是正是邪,最终解释权只归武当山所有。
就像这时,铁雄二人已被认定为危害到武当声誉的外道,是以展开八门剑阵,以七十二对二,乃强力镇魔,丁点问题也无。
怀中怀正两个剑生威风,呈双龙夺珠局面,同取敌人中门。
好铁雄,迎着剑来,眉不皱一下,身不躲半分,举起狼牙棒劈头就筑,一根铁棒打破虚空,明灭气流。
他的铁棒既长且粗,根根牙刃泽亮,朵朵锋花逼人。配上六尺臂展,形同霸王龙枪,拒敌于二丈外,可谓一寸长,一寸强。
中正两人剑锋稍挫,碰到棒尖牙,即刻遭对手沛然大力加身,猛愈浪波拍打,他们忙运内力化解铁雄冲劲,堪堪稳住身形。
铁雄一棒未建功,横手再捎,嚯嚯雄风惊厉鬼,铁棒一根动魔神,中正哪堪敌手,捻着身诀左右躲开。
他更得势不饶人,向前踏去,踩碎地岩,紧追怀中,仗着身高脚长,不两步,赶至身后,拿棒兜头便扑。
怀中骇惊,拼了一身力气,持剑来争,但听沧浪一声,剑棒擦出火花,清罡剑始终不如狼牙棒沉重,即被截断两分。
铁雄提棒回手再抡,届时怀正掠来,从旁援手,青锋钻风头,振剑取心喉,搠剑刺铁雄后脑,欲打个围魏救赵。
怀中目蕴彩光,生出希望,竟张开双手来擒抱铁雄,只等铁雄回防怀正师弟剑招时拘锁住他,抢个先手。
不曾想铁雄对怀正剑锋视而不见,一棒子打下去,当场把怀中脑袋砸个稀碎,红的白的喷溅出来,命丧于此。
怀正刺剑及体,正中铁雄背心,运劲压弯了剑尖,不得刺入半分,骇道:“金身铁布衫?”
铁雄不闻不问,反手握住敌剑,铁掌居然捏曲了剑身,铸手就拽,把怀正拉扯过来,狼牙棒抡去头颅。
危急时刻,半空飞来一条索子,把怀正拖曳回去,原来是另外四人已寻好方位立阵,及时出手相救。
再看另一边,怀严与怀明压根拿碎玉没办法,他们剑到利处,只切断一根根彩丝白线,敌手却毫发无损。
碎玉随手随喷,衣服下就有绒球躯干一样,丝线喷吐不尽,附上他自身阴雷劲气,电得两人手麻脚酥,动作迟缓。
他们的反两仪剑技固然奇招迭出,妙法非常,只是重拳挥在空处,纵然千钧万兆,也是无用功。
如是这样对峙下去,再有十来招,两人必将落败,幸得这时同门摆好阵势,巽门发风剑挡住碎玉,他们即跳身归位。
彼时怀中身亡,八门有缺,只得七个,情急之间,无法可想,怀正疾道:“怀闵师弟来替,其余人站位不变。”
后方立马转出一人,补上乾门天位,当下把铁雄碎玉围个水泄不通,风吹难进。
即教一声:“四门除魔!”
乾坤艮震四门立刻洞开,各人搭剑作桥,源源不断将内力融汇到主阵四者身上,四把剑各发天地雷光,乾坤颠簸之力。
那光如柱,只一下击来,铁雄拿棒硬抗,被震得胸闷气短,好悬没有力疲跪下。
凭他一人之勇,又怎能敌数十人合力,一着落败,立马折身后退,他身后巽离坎兑掠阵静待,侯时已久,见机发赫赫神风,水淹滔天阻断路途。
铁雄鼓动双臂,杵棒来敲,打在下四剑中间,如击破锣,空有响声,没有实际,难破八门剑阵。
碎玉紧随他后,两个被上四剑追得上逃下窜,左右躲闪,又被下四剑防得严严实实,辗转难移。
转瞬挨过二三十合,碎玉弹线雷光难续,铁雄狼牙棒举措不挣,二人各添新伤,反观武当众人,消耗内力均摊到各人头上,只有些气喘,精神还熠,战意盈满。
两人虽还有余力,但不想浪费在此,毕竟山上还有高人未出,需留力脱身,因而只是一味应敌,伺机欲寻出破绽,破开剑阵。
那八卦阵势越缩越小,可容两人挣命的空间也愈发窘迫。碎玉观摩良久,终于给他抓到契机。
只看那七门一列排暗合天数,剑心比剑脉,好若一根长线胶连,天然合嵌,唯有天门乾卦少了一人,内力连贯之间有了间隙,有机可趁。
他附耳低声道:“出路在天门乾位,一会儿我放线拖住旁人,你用力猛攻!”
铁雄了然默首,只看碎玉跳上空中,直纵丈许高,就着旭日东升,两手挥舞疑是凤翔,弹指间自掌心洒出一轮金虹。
细看去,哪有什么虹光,分明是无数彩线密着一道,以他手掌为中心,根根爆开,条条绽裂,疾风密雨倾泄下来。
经过短暂交手,他已察觉自己发出的丝线单对单无法对任一门阵位造成威胁。只因那八人身后各有八人,层层将内力传递过来,使主阵人功力成倍增长,对自己丝线上气劲有了抗性。
以怀严怀明为例,方才以一对二,两人还不是碎玉敌手,但得内力增幅后,二人战力猛涨,无需忌惮对手暗劲,出手间从容许多。
碎玉的武学源自东瀛雷遁术,实力多叵测诡异,不擅正面对敌,一旦八门剑阵组成,他除干瞪眼捉急也无良策。
彼时为破掉剑阵,他一举消耗四成气劲,爆出阴线千条,雷丝万道,全面覆盖住阵内七十二人,铁雄也不例外。
他的丝线分散后,纵难威胁到怀字辈弟子,但对功力较浅的年轻一辈,无疑是当头棒打,天雷劈落。
只见丝线罩下,躲得快的免过一劫,避得慢的当场被电得寒毛倒立,顶冠翘天,一个个疲软身麻,头重脚轻躺下。
经此一滞,各人内力运转之间有了空隙,主阵八人暂时失却内力加持,脱归正常,尤以乾位最严重。
铁雄趁这良机,杳步直抢天门,举棒来夺乾位,徒喝声,震心魄,棒未到,先聚风,吹煞风景,拂了冷翠。
那怀闵本就弱势,被他徒喝,怔了一怔,棒下但不容情,招来哪讲缓手,只一着,狼牙棒拦腰扫至。
他便如破烂口袋一般飞出去,半路上红肠黄胆撒了一地,一头撞到花岗岩上,整个头颅凹进胸腔,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那厢边,另外七人还被碎玉蛛网丝线纠缠,不得脱身,其余弟子更不堪一战。
他们得了手,破开阵,也不恋战,一个八门剑阵已难争持,情知今日难讨得好,索性夺路下山,径下太和宫去。
从太和宫到山门牌坊处,要转七道弯,过三座亭,下一百九十九层阶梯,就是滚下去,也须一时半刻。
二人来时汹汹,去时渺渺,毕竟在敌主场,不占地利,输了天时,当然有多快跑多快。
待两人转过三弯越了一亭,及台阶前,身后已听得脚步声追近,武当弟子持剑赶来,大有将他们挫骨扬灰的气势。
碎玉急奔之间,回头看一眼,最近那人还在五十丈外,以他的遁速,脱险无碍,不由松下一口气。
思量间,瞥见台阶下缓步行来一人,不见他如何奔跑,不看他怎么迈步,尺许阶步如履平地,眨眼上了半数阶梯,印入两人眼帘。
看他装扮,一袭青衫磊落,登靴倒浪徐行,玉面迎风俊朗,病态姿意催秀。
他虽身形单薄,但不改洒脱本心,鹤氅羽衣不及逍遥,缤眉鸦尾难赶兜率。自他身上,没有一丝真气波动,内力痕迹,愈令碎玉二人心惊胆寒。
只因他们知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还知山高岭峻,崖险峰恶,还晓水浪澎湃,波涛汹涌,能有应仗。
若见山非山,见水非水,此必险恶至极,汹涌难挡。碎玉铁雄只料是武当高人阻路,一个踩风跳去,一个擎棒打来。
他们的应对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急,但看那人抄两枚石子在手心,分投弹击。
一颗石子就算好路线一般,正撞在碎玉必经之路,打到他后腿跳环穴,扑棱一声,掉落下来。
一颗石子不偏不倚,不斜不歪,恰中铁雄手腕,只打得他筋酥骨麻,软体蠕身,力消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