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善禅师一人当先冲出山门,清兵眼里人影一晃,似一阵清风卷过,他人已近身到十五丈以内。
张召重心头骇然,这老秃驴轻功步法之深奥,胜过自家随风飘柳步不止一筹,若被他近来,只怕自己不是抗手。
他扯着嗓子道:“放箭!”
清兵反应更慢一拍,出手放箭时,至善禅师再进一步,突破到十丈范围内。
迎头箭雨飞来,他神色无喜无悲,亦无紧张,就将僧袍一展,如同大鸟腾空,转瞬跨过三四丈距离,把贴身射来箭疾扫飞。
他再一跺脚,内力搏发,身形窜高丈余,清兵再无第二次放箭的机会。
高树轻喊一声,以手代弓,随手拔出身侧一人腰刀,甩投出去,他的人亦仅跟着飞刀跃出。
至善禅师凌空一个翻身,生生躲过夺命飞刀,就听得高树暴喝:“好身手,吃我一刀!”
他在半空,不敢将双手用力用尽了,留着一手,以应变时机。只一手擎刀,展开刀法中的寻龙式,一刀上扬。
至善禅师不慌不忙,舒臂一架,险险避过刀芒,以血肉皮膜贴着刀身一震,就把长刀震开。
跟着他左掌打出,掌带腥风,出掌如五指山盖下。
高树身处半空,无处避让,只得运起十二分内力,亦出一掌,毫无花哨地与至善禅师那一掌拼斗在一起。
劲气相交处,发出破鼓闷锣的炸响,荡得底下人头晕目眩。张召重等有内力在身的自无事,普通清兵却如喝了烧刀子一般,摇摇摆摆,站立不稳。
一掌拼过,高树体内气血逆行上涌,迫得他脸色酱红,落地一连倒退七八步,撞在一颗腿粗白杨树上。
“咔嚓”一声,白杨倾倒,掀起漫天尘埃。
至善禅师落入尘粉中,也不追击,转而突进弓箭手阵营内,用内力鼓荡袖袍,横扫竖清,刹那间伤者遍地。
另一头,弓箭兵被打乱阵型后,五梅师太领着三德等二代弟子,拢共一百五十人余,浩浩荡荡飞奔出来。
高树脸色忽青忽红,心知自己带上来破门的人手难敌僧兵冲锋,弓箭手被人近了身,战斗力先失却一半。
他们也没有与少林决一死战的信念,于是一边命令后撤一边放出狼烟,知会山下清兵临阵待敌。
五梅师太把拂尘一甩,零星几根飞来的箭疾对少林众人造不成一丝伤害,她疾喝道:“勿要留情,杀鞑子,保家卫国!”
僧人们撞入弓箭手阵型中,杀得人仰马翻,血水横流。见已无大碍,至善禅师率领几个武艺较高的弟子,追踪高树等人而去。
林间小道崎岖不平,人间大道忐忑不安,阳光虽盛,但照不透郁郁葱葱的森林,也照不进张召重等人的心里。
他们这次本打着前锋探路的旗号,意图把藏宝图抢先夺到手,怎料少林高手超出预料。
非但拿不到东西,反损失不少人手。至善禅师功力之高深,可说独步武林,师父高树与他拼了一掌,咳血不止,想来受了内伤。
混江湖都是刀口舔血的,寻常刀枪伤口不被放在眼里,唯独内伤难治。盖因内伤伤势牵动五脏六腑,而当下医学又无法做到剖腹疗伤,只能用药理调济。
陆青菲扶着自家师父,驾起轻功,一步不离跟在师兄身后。
他们师兄弟二人,均得真传,只是个人喜好与天赋不同,他轻功精妙,师兄刀法超群。
四周影影幢幢,枝叶张牙舞爪,好像前头随时有一个光头跳江出来,飞刀夺了他们性命。
他道:“师父,我早跟你们说了,少林不好惹。”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张召重道:“方才你若全力出手,或许藏宝图就到手了!”
陆青菲叹道:“师兄,非是我不愿,实在是师弟我武功平平,奈直如何?”
张召重道:“呵,我看你是不想卖力吧?你是什么性格为兄焉能不知,一天天被所谓江湖义气蒙蔽双眼,我看你就快混到天地会去了!”
“师兄怎能平白污蔑!”陆青菲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小弟又怎会行此忘恩负义之举?”
“好了,吵吵嚷嚷,丢人现世的玩意儿。”高树骂道:“是不是都当我死了,当着我的面就要分家了?”
张召重低头道:“不敢。”
陆青菲沉默不语,他们继续闷头赶路,忽地,林中光线一暗,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深红僧袍无风自动,老僧双手合十,轻喧佛号,道:“施主留步。”
两面灌木丛里,亦有七八僧人围上来,明明双方人数相当,张召重仍忍不住心头微寒。
高树强撑着伤势,道:“老秃驴,你莫要赶尽杀绝!”
至善禅师平静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阿弥陀佛。”
“我跟你拼了!”高树压着内伤冲出,至善禅师凝神以待,敌人即使受伤,他亦不会自大。
突的,高树将身横移,强止住前冲势头,踏步往一边闪去,双手垂直,根本没有出手的架势。
至善禅师猛觉不对,头顶风声大作,跳下来几人,来势之快之急,容不得他抬头观望。
急忙间,他把袖袍一打,就听得嘭嘭声,几道身着红衣的人影被扫飞出去,他的僧袍亦被乱剑撕裂纷飞碎片。
在这劲气交泄的一刻,有一道寒凛凛剑光乍现,如奔雷直下,一剑将他手臂斩断,鲜血飞喷出来。
至善禅师闷哼一声,屈指连点,把血止住。眼前人影翻飞,就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头顶树上落下。
老者张手五指一收,指间根根红线牵动,只见得原先被至善禅师扫飞数人浑如没事一样站起来,机械般合并一处,细细一数,共有六人。
三德等弟子早在高树动手的一刻就并身而上,与剩余人战在一处。至善禅师这边无人敢来打搅。
这时见住持被人断去一臂,三德面色勃变:“师傅!”
至善禅师定力不减,仍平静道:“可是一剑无血冯施主?”
老者抚须笑道:“禅师真是好定力好修为,死到临头还在装淡定。”
“生亦何欢,死有何惧?”至善禅师道:“只是可怜了后辈们。”
“大师如若真的不忍,何不把藏宝图交出来?”冯锡范道:“我保证他们能活命。”
至善禅师道:“个人生死事小,家国存亡事大,想必冯施主是不能理解的了。”
“虚伪!”冯锡范道:“陈近南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为了一己之私裹带他人性命,可曾问过别人,问问他们是否愿意随你去西天?”
他道:“你死后,固然留名青史,但他们呢?不过一缕尘烟,谁又愿意为别人白白牺牲自己?何况莫须有的民族大义!”
至善禅师只道:“今日冯施主技高一筹,贫僧自无话说,动手罢。”
冯锡范冷笑道:“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让你活着,没有你,怎么找藏宝图!”
八月初三,少林寺破,九莲山上大火烧了两天三夜,直把方圆百里熏黑了天。
七月十八,洪熙官父子来到羊城,在此处家见到了同门师兄陆大钊,也见到了后辈师侄马超与胡德帝等人。
他们带着藏宝图而来,洪熙官被告知是至善禅师的安排,亦得知马宁儿未死的消息。
陆阿采说,这个消息是神剑轩辕让他通告少林寺,让少林早做提防,有了准备。想来少林寺应该无恙。
只是他赶去找何志武时,何志武已经离开羊城。
八月初一,他带着儿子打算回一趟九莲山,探望阔别已久的少林,人至半途,突然听闻少林被清廷灭寺的消息。
人还没到,家就没了,他没有想到上次一别就是永别。
三德师叔、世玉、大开,不知有几人逃出生天?
父子俩行至马家庄,这里是当年群雄聚义的地方,只是昨日红花犹在枝头,今朝英豪已分崩离析。
他们有的退隐江湖,有的转行做小生意苟且偷生,有的像马宁儿一样叛变了,只有少数人坚持下来。
一半出于感慨,一半是被金钱扼住喉咙,洪熙官决定今晚在落败的马家庄歇脚。
土地公公有人陪睡,笑容愈发灿烂,父子二人收拾出地方,合衣而卧。
睡到半夜,洪熙官被一阵凌乱脚步声惊醒,他叫起儿子,二人躲到神龛后面。
月光照进门口,脚步跟着到了门口,就听一把声音道:“世玉,我们是逃不掉了,清兵追得紧,明天你先走,我来殿后。”
“你在说什么!”另一把声音道:“我们一起出来,一起,,不好!这里有人来过!!”
“什么?是不是清兵追到了?”
洪熙官怀着激动的心,转出来,望着那两颗圆亮熟悉的光头,一人给了一个熊抱,情绪交杂下,涕泪纵流。
“世玉,大开,你们怎么到这里的?”他问:“三德师兄呢?住持呢?怎么没一起?”
林大开哽咽道:“住持他们,留着断后,恐怕……”
洪熙官捏着拳头,牙关紧咬,青筋暴起,气氛一时沉默着。
方世玉瞧见洪文定,忽道:“咦,熙官,好久不见,你都有儿子了?”
“哦,对,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洪熙官道:“文定,这是你世玉叔叔,大开叔叔,还不叫人。”
洪文定叫了一声,只是他自小受父亲性格影响,不喜言笑,圆圆的脸上也不见笑容。
洪熙官板起脸,正要训斥,方世玉摸了摸文定的头,道:“好,乖,叔叔以后给你买糖吃。”
林大开道:“太好了,有洪师兄在,我们总不至于坐以待毙。”
洪熙官道:“只我一人,无济于事。听闻总舵主就在左近,我们得想办法联络上。”
“好像还有个神剑什么的,就是他送信给住持,不如把他一起叫上。”
“没用的,这个人比总舵主还难找,况且不知他武功如何,把人叫来不是平白害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