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未至,狂风拂面,可见其势之沉,蒙面人不敢硬接,屈腿跳开。
刀锋险险劈到甲板之际,突兀地翻卷向上,月牙形刀身陀螺旋转,直追上蒙面人。
沉重关刀在脱脱儿手里与棍棒无异,他得势不饶人,一手持刀翻撩崩震,一手负于身后,足见轻松适意。
蒙面人与他缠斗数招,二人身周两丈光影纵横,有那想上前助阵的小兵,甫一接近,人就被刀光切成八块,惨叫也来不及发一声。
薛飞有心上前,无奈自己实力有限,光是跟上二人手速已经艰难,再要插手也不知是帮忙还是资敌去了。
两人对劲力的把控细微入寸,虽剑利刀沉,也只在甲板留下浅浅痕迹。
对比那类刚学了几天功夫,每次出手弄得鸡飞狗跳一地狼藉之辈,他们无疑要高明得多。
关刀重势,脱脱儿军伍出身,刀法大斧阔工,纵横捭阖,力十足却少变化,适合战阵砍杀而弱单打独斗。
蒙面人出剑如羚羊挂角,他臂力不如脱脱儿,是以九守一攻、九退一进、九深一浅,每每避无可避时剑刃一抵,恰好顶在关刀七寸处,磨消掉对手那股大力。
脱脱儿越打越急躁,他虽有使不完的劲似的,也招不住敌人只躲不攻,力未竭而心先切。
于是他在劈杀中虚晃一招,待蒙面人退后,他拖着关刀便走。
蒙面人剑光浮动,放弃躲闪,转而主动进攻,双手挺剑一刺,弹指间,脱脱儿似早有预料,把那关刀抡圆了反手砍去。
“噹!”刀刃劈弯了剑锋,这一式拖刀诀虽奏效了,却不大理想。他本料能一刀把蒙面人柴火一样劈开,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快,关键时刻挡下这致命一击。
他另一手把持在刀柄上,奋力下压,蒙面人双手捏着凹成弓形的长剑猛地弹出,刀剑交击处生来一股大力把他推飞出去。
半响讨不到好处,蒙面人无意逗留,以剑尖挑动,脚下甲板一节节脱卯,飞打向清军众人。
他趁着对面手忙脚乱劈开甲板之际,一个翻身,越出船头,直坠下湖面。
“放箭!”脱脱儿又气又恼,关刀震碎木板,下令属下放箭追击,也不管有用无用。
夜色下,但看蒙面人踩着水面而过,那水位只没过膝盖,便被他内力排开,如鸭子凫水一般远去了。
“水不过膝?江湖果然多奇人。”脱脱儿面若重枣,道:“薛总兵,我多给你一百好手,再带上三百斤火药,就算把岛炸沉,也不能放一个人出来!”
“喏!”薛飞欣然领命,他自然是乐得如此的,武林中高手越少,他的位置就越安全。
蒙面人走出洞庭湖,累出一身汗来,左下无人,他扯开面巾,大口大口吐着气。
只看他眉目清俊,却是个青年,伸手抹去汗水,他赶着夜色溜进跃泉城,直奔悦来客栈。
到了地方,天还漆黑,客栈大门关着,只在大堂留一盏油灯候客,他也不去敲门,而是转到后边翻墙进入后院。
脚一落地,耳听劲风呼啸,他横剑阻格,手上轻轻震动,一枚七星镖正正插在剑鞘上。
黑暗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忽闪忽闪,他戒备着,变了嗓门道:“朋友,大家各走各的,不要伤了和气。”
暗中那人桀桀笑道:“小娃子,半夜三更不睡觉,一定是干坏事去了,我便替你长辈管教管教你!”
“大家无冤无仇,何苦相斗?”青年说着,手上动作却不慢,捻指一弹,那七星镖便原路飞射回去。
暗里那人伸手接住,道:“小娃娃,跟我玩阴招,你还嫩了点。”
摸黑里寒芒亮起,青年想也不想,斜剑对攻过去,他的剑与对手兵刃碰撞撕扯在一处,发出刺激的金属摩擦声。
两人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动作,只凭着感觉与经验对砍,骤然,一道火光亮起,速速追近青年,照亮他身周两丈位置。
原来却是对面弹个火折子过来照出他真身,他暗道糟糕,只往地上一滚,堪堪躲过一轮暗器攒射。
“夺夺夺!”那一排暗器打在身后树干上,火折子也随之掉在地上,发着微光。
本来在完全黑暗中他们还能看见彼此眼睛的莹光,但亮起一丝火光后,两人反而看不到对方了。
青年躲在树后屏住呼吸,等着对方先出现,树干把淡黄光线挡着,将他完全护在身后。
等待中,那神秘人还未出现,反倒楼上有扇窗户被人推开,一个拿着青莲灯的身影探出窗口,破口骂道:“哪个杂碎在下面吵!大爷一会儿下去抓到你保准有你好受!!”
他的骂声惊动左右房间,淅淅索索声响起,窗口这人的叫声却戛然而止,而后青年就看到他捂着胸口一头栽下来。
出了人命,青年不敢再逗留,悄默默翻上二楼,本来客栈后院墙壁光滑平整,他在墙上生生扣出孔来,爬了上去。
甲字三号房,背面,他轻轻敲了敲窗沿,里间人低声道:“谁?”
声音低沉,声线沙哑,料来年纪不小。青年道:“我!”
窗户吱呀打开,青年就如老鼠一般滑进房内。烛光亮着,房间情形清楚可见。
莫青松拿白帕擦拭着青松剑,沉默如巍峨高山,对方才后院的吵闹不闻不见。青年单膝下拜,道:“师父,徒儿探听到洞庭湖动静。”
“说。”莫掌门的话简练有力。
“师父料事如神,朝廷果然派人前往湖心布置。”青年道:“有一个人武功很厉害,使一柄关刀,徒儿险些回不来。”
“面貌如何?”莫掌门问。
“唔~七尺高,身形魁梧,脸上有一道从左额划至右鄂的刀疤。”
莫掌门略一沉思,道:“这人应当是征西偏将脱脱儿,他是正黄旗出身,功名显赫。”
他说:“脱脱儿虽不多在江湖走动,武功也是顶尖的,你能从他手里走脱,足见平时用功勤苦。”
青年道:“可是他看着不过大我十来岁,武功却高出许多。”
言下之意,多有不服气。
莫掌门道:“少丘,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年了吧,我难道没告诉过你人外有人的道理?”
“承蒙师恩。”青年莫少丘道:“徒儿枉做大师兄,走出去只怕丢了华山的脸。”
“无妨。”莫青松轻柔地将长剑放下,道:“只要夺得藏宝图,华山迟早重回武林魁首。”
莫少丘忧心忡忡道:“届时清廷派大军踏上湖心岛,恐怕我们难讨到好处。”
“那便八仙过海,各看本事了。”莫青松道:“对了,你回来时又碰上什么人?”
“天黑没看清。”莫少丘道:“不过我看到隔壁鸳鸯门吴毅被人暗杀了。”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外面一个影子打在纱布上,有一声音道:“莫掌门可在?”
莫少丘迅速躲到床榻后边,莫青松平缓着语调道:“是哪个朋友?”
“鸳鸯门吴毅遭歹人杀害了,客栈里人心惶惶,现请掌门下楼一聚,共同找出真凶。”
这人说完径直走了,莫少丘转出来,道:“师父,对方找上门来了!”
“你先去换一身衣服,随后下来。”莫青松说着,人已到了门口,身法之快,恍若惊鸿。
打开门,这时已是拂晓,红日出头,天光放亮,客栈里景物也看得清楚。
他越过长长楼道,转下楼梯,步履轻快,落地无声,随着人下,视线里首先出现一张桌子,围坐有四人。
鸳鸯门掌门钟道、青城派掌门尔重,这两人他是认识的,另外有两人,一个是发须粗狂、拳茧厚实的壮年人,他的体型足称得上膘壮。
另一个人相貌却奇丑无比,脸上红的白的水痘脓疮密密麻麻,使人见之作呕,一眼难忘。
桌子后面各站定着自家晚辈,青城派是二女三男,鸳鸯门有四个男弟子,那膘汉身后亦有数人,只得剩下丑汉独身一人。
别人也不敢直视他的脸,甚至靠得近了忍不住捏鼻子。他倒不在意,反正恶心的是别人,自己尚且有趣味喝早茶、吃糕点。
莫青松一步步走下来,鸳鸯门门主先拱手,笑容满面道:“莫掌门,有劳大驾了,数年不见,世兄威风更胜从前,当真老而弥坚。”
看他情真意切的模样,丁点不像刚死了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儿子要娶亲一般。
莫青松谦逊道:“哪里的话,我这点三脚猫功夫比之钟兄就上不得台面了。不知这两位是?”
“我来为你引荐,尔先生就不必说了,大家相识多年。”说到尔重,两人又相互见了一礼。
钟道继续往下介绍:“这位是南疆异人蟾蜍道长,医理岐黄之道十分了得。道长,这位是当代华山掌门人莫先生,江湖贺号风字电剑的就是。”
一说到岐黄,莫青松即刻明了这位是精通用毒的高手,江湖人做事讲究排场,注重面子。
就是用毒也不能叫用毒,而叫下药,混江湖的所懂得的医理无非是如何下毒害人罢了。
他也不管这人有名没名,便抱拳道:“久仰久仰。”
蟾蜍道长不冷不淡回礼,尔重身后那二女中一人道:“师姐,你看这人好虚伪,明明不认识也说什么久仰。”
那师姐轻轻拍打她的手心,嗔怪道:“师妹不得无礼,你再不看场合说话,师父老人家可就把你赶回山里去了。”
以莫青松的内力修为,当然听到了二女的对话,但他城府之深非常人可比,听到了也当做没听到,不予理会。
尔重适时地瞪了爱女一眼,道:“没规矩,罚你三天不准出门。”
“哦~~”白芷低下头,绞着手指,仍自嘟囔道:“不出就不出,我又不是出来玩的,哼!”
尔重代为赔礼道:“小女年幼不懂事,还望勿怪。”
“不碍事。”莫青松笑着,自然而然望向最后一人,钟道接着介绍道:“这位是神拳门门主,拔山力士陈寿陈英豪。”
“神拳门可是在粤地?”莫青松道:“小弟常听人讲,神拳门的神打扶乩术万试万灵,神仰已久,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虽不够灵,也有八分准的。”那陈门主道:“我观莫掌门眼湛神光,天庭照红,不日就有一场大富贵。”
他们在此互相吹捧谈笑,好像完全忘了鸳鸯门弟子被人暗杀的事,钟道作为主事人更是不急不躁,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