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鼎瞳仁猛缩,预感到大事不妙,暗暗给二长老使了个眼色。
二长老岂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呵斥道:“大家切勿听信他的疯言疯语,青云门众弟子听令,我命你们拿下眼前二人,生死勿论!”
当下就有他的亲信挤挨上前,分剑刺来,拼刀砍来,老四驭使六丁六甲排成人墙把二人团团围在中间。
那刀剑砍在六丁六甲身上,生出火花来,竟奈何不得,老四便在圈子里朗声道:“第一条,章武元年初,慕容韭菜收受贿款三万两,有票为证。”
正在底下张罗弟子封堵山门的慕容长老心头猛突,转身怒骂道:“他们两个是红叶谷派来破坏我青云门内部团结的奸细,大家不要相信他说的每个字,快快结成剑阵杀敌!”
随着他的发令,越来越多弟子围上去攻击二人,但其实像何志武这样的普通弟子并没有动手,出手的多半是二长老他们的人。
稀稀落落加起来也有近千人,喊杀声盖过了老四的控诉声,场面一度混乱,导致其余人根本不知所云。
有的人抓起兵刃加入围攻,有的人转身退得远远的,更多的是手拿剑器,不知去向何方。
郭掌门在混乱中悄然出手,他无声无息跃过十二三丈距离,转瞬来到老四头顶,凌空但听剑吟怒啸声,他手中那柄吞金云绣剑已然出鞘。
五长老的剑芒,威风凛凛,势大力沉,二长老的剑芒如龙似股,锐不可挡,这是何志武亲眼得见的。
似乎到了先天境界,每个人以真元激发的破体真气各有不同,但毫无例外的,都是大范围攻击。
动辄三五丈的剑气,根本没有后天弟子插手的份,他觉得老四迟迟不动手,实在是对青云门弟子的仁慈。
郭掌门的剑气由穹顶落下,分化出百道千道,密密麻麻,直如细雨漂泊,冰雹飞降。
他的剑气与别人又不同,别人只有一道剑气,他却能发出千百道,每一道细如发丝,纯净如水。
这剑气犁过地面,阻挡在前的不论是人体,是石头,统统斩为两截,剑气似不断收缩的围笼,把老四二人困杀在中间。
坚不可摧的六丁六甲驭使在剑气下亦同豆腐没什么区别,轻易就被切开了,倒在地上,无一滴血液淌出。
被剑气误伤的青云门弟子痛苦哀嚎着,其余人等被吓得不敢上前,便在他们围而不上时,后方却忽有骚动。
二长老凝目看去,就见到从山门处大踏步走来两人。一个是满头红发,体壮如牛的汉子,一个是道袍挽髻,行如流水的道人。
红发汉子他却认得是红叶谷副掌门,拓拔宇,那道人看着面生,身上气息窥不见强弱,想来有敛气功夫在身。
本来他已令人封锁山门,骤然见到生人闯入,得令的弟子自然不允,便都上前阻拦驱赶。
道人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凡挨近身九尺的弟子,无不如遭电击,脚踩猪油一般滑开去。
“道王山抖虱功?”他暗自心惊,不晓得此人是谁,居然通晓道王山武功,且一身修为令自己看不透。
这道人看似慢行,实则是错觉,好比天上浮云,远看未动,眨眼就到了近前。
他们二人行到之处,众弟子水流一般被分开一条道路,踏入演武场,瞧得郭鼎一手分光剑术,道人不由赞道:“好剑!”
他赞着,手上动作也不慢,取下背篼拂尘,随手甩将出去。
这拂尘银丝褐柄,根根丝线银白透亮,随风摆动,见势而伸,千百根丝囊扎入剑气中,两相抵消,竟一招就把郭鼎的剑气化解了。
郭鼎一招不着,翻身落下,背剑在后,单掌见了一礼,道:“阁下何人?好一招千丝万缕断红尘,郭某自愧不如。”
“无量天尊。”道人回一礼,道:“小可道王山客座李邢峰,这位是红叶谷副掌门拓拔施主,这一趟,是应向施主所邀,前来拜揭山门。”
他指向老四,老四的真名叫向志飞,不过他们起码有十来年没用名字相称,而以排行代姓名。
老四道:“郭老大,有道王山李长老在,我劝你收起杀人灭口的想法,否则更在青州抬不起头做人。”
方才郭鼎的剑气只伤到了六丁六甲,他跟老六铁诚都没事,这时有了红叶谷与道王山的人出现,事态发展越发对郭老大不利起来。
郭掌门沉声道:“我与老四的争执乃是自家事,二位不会想横插一手吧?”
道人李邢峰摆手道:“绝无此事,我们乃是秉着青州武林公平公开的准则,上来做个见证,以防有宵小之辈行苟且事情,败坏了青云门声誉。”
“那就再好不过。”郭鼎一面说着,叫来二长老,在他耳边道:“把弟子都遣散了,不要有一点流言蜚语流传出去,动摇了我们的位置。”
二长老径下去遣散弟子,他便望向老四等人,道:“既然是来讲道理,那我们就到里间去说,外面人多嘴杂,却不是谈话的地方。”
老四情知就凭自己三言两语难以撼动郭鼎几人长久以来树立在弟子心中形象,他这么闹一闹,无非是想为自己争取更多话语权。
看到老二厉凡尘散退演武场弟子,他也没拦着的心思,便调笑道:“郭老大这回不会诓骗我们进去,来个闭门灭口吧?”
郭鼎黑着脸接下他的冷笑话,还不得不回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打打杀杀,几位里面请。”
他们相互请着,走出演武场,主客相敬和睦,完全看不出刚刚还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一头形式急转直下,明玉峰莫名其妙上来两个人,就把掌门痛斥为叛徒的六长老救下了,且身份一转,奉为上宾。
那头弟子们却看懵了,有那脑子不灵光的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跟着别人拿刀砍杀,别人要杀谁他就杀谁,别人要干嘛他就干嘛,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二长老站在高处,诵声如雷,道:“全体注意,叛徒铁诚与向志飞二人,在掌门的感召下,已经诚心悔改,以后你们出去,不许再提这件事。”
“根据掌门指示,你们可以回去了,但这两天不能下山。”他顿了顿,道:“一切消息,等最新通知!”
人群散去,大家好像空闹了一场,激昂奋慨地开始,又稀里糊涂地结束。
虽然二长老说两个叛徒已经悔改,但是不少人依然对他们恨得牙痒痒,一不恨他们是否盗窃青云门东西,二不恨他们入门胡作非为,反倒恨他们扰乱了自己原本的生活。
虽然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练武一定要艰难,为什么每次有灵丹妙药都先给掌门长老,为什么上面的人练的武功都是最好的。
但是掌门一早就告诉他们,人的一切都靠自己奋斗出来,以前的状况还更艰难,是因为有了他的带领,大家如今才有武功可练。
青云门弟子对此深信不疑,因此他们就特别痛恨叛徒,认为是叛徒攫取了青云门的资源,搅乱了自己平和安定的练武环境。
何志武走出演武场,胡桃从后头跑出来,拍住他的肩膀,道:“有好消息,刚才二长老已经答应不追究华威的死讯了。”
“我有个更好的消息。”何志武说:“我要下山跑路了,你以后都不用担心我会取你性命。”
胡桃说:“你功力突然增强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何志武只看着她不说话,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挽了挽发根,问:“为什么要冒险下山?”
“我想替你打抱不平,所以得罪了郭超仪。”何志武捂着良心说。
“你真是个好人。”胡桃说:“需不需要帮忙?”
何志武说:“你帮得上忙吗?”
“帮不上,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不讲义气。”她说:“以后打算去哪?”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何志武挥挥手,消失在她视线里。
他觉得自己一定留下了一个洒脱不羁的背影,并且由这个背影说不定会产生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比如两人相隔千里,互通书信,心心挂念而不得见,又或者他们堕入爱河,他才惊讶发现胡桃身世惊人,他不得不通过不断努力提升自己,最终迎娶美人。
那么这将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武林佳话。
又比如他离开了青云门,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最后还是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初恋。想到这里,他的思绪打断了一下——他还有初恋吗?
又或者两人越走越远,形同陌路,最后竟发展为仇人,那么这就是一段生死离别的哀曲。
他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到自己会翻车。
走到道口,他的视线黑了一阵,就看到慕容长老等人堵在路上,挡住去路,笑意盈盈等候他。
郭超仪跳出来,伸手指道:“三师伯,就是他!”
何志武把手握向剑柄,全神戒备着,郭超仪接着说:“他无故破坏门规,把我们几人痛殴了一顿,请师伯为我们做主!”
慕容长老对何志武的戒备正眼也没一个,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掌,淡淡问道:“你认罪吗?”
何志武自辩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慕容长老望向郭鼎,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在乱讲。”郭超仪道:“我们几个师兄弟都可以作证,是他动手在先。”
“你看,他们有四五个人可以证明。”慕容长老站起来,带着股压倒性气势,道:“你又有谁可以作证?”
何志武说:“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就是没证据,但是别人证据确凿。”慕容长老说:“我们是讲究公正公平的,你是一个人,你说的话没有可信度,现在,你认罚吗?”
何志武说:“怎么罚?”
慕容长老道:“有没有钱?”
何志武摇摇头。
慕容长老就盯上他手中纯阳剑,说:“我看这把剑不错,作为补偿,就给小郭使使。”
他探手一攫,何志武深知自己与先天尊者的差距,并不反抗,任由他的真元裹走剑器。
郭超仪喜滋滋接过长剑,拔剑刺出,地面被剑气撕裂,慕容长老看了一眼,说:“剑是好剑,可以抵得过你一半的罪恶。”
他说:“既然你没钱,那就下矿洞干活吧,什么时候把钱挣够了,你就可以出来了。”
何志武沉默着,任由他们把自己押到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