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上行礼,来往商人匆匆赶路,没有片刻停留,如今的世道并不太平。
天定五年,魔教突然出现,十年潜伏,一朝出世天下大乱。
天定六年,在龙虎山与少林寺佛道双雄的带领下,江湖门派团结一心,将魔教逐出中原。
同年,苗疆举兵进犯,巴蜀王亲自领兵抗敌。
长安城郊外,一个女子身着翠绿华裳,外披白色纱衣,手上拿着一个酒壶,摇摇晃晃的走着,好似随风飘散的落叶,香肩半露,脚步松散,连肌肤都染上了一层酒色。
她双颊晕开一抹红晕,眼角通红,微醺的模样更添几分柔美,惹人怜爱,可这样一个俏佳人,看着前方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光彩,就像是厌烦了一般,绝望了一般。
喝酒的手,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来往的进城出城的人,没有一个敢打她的主意。
她的身后,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登徒子。
女子腰间佩着的那不起眼的桃花枝,上面还开着几朵淡粉色的桃花。
但今日,已是冬季。
三山两家一院,带着桃花枝又嗜酒如命的女人,天底下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留仙山的副掌门,李清枫。
但纵使如此,来往的人们,或多或少总是“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
李清枫并不在乎这些人的视线,她的另一只手上,紧紧的抓着几张充满褶皱的纸,那是被揉捏过后,又被捡起来的一张江湖报。
这并不是当天的江湖报,上面最重要的消息,是关于翰林院的。
翰林武院“文武双全”陈宝山,于巴蜀渡口一战,以身殉国。
“呵呵……”手里用力一握,江湖报上又添几分褶皱,纸张有些破开。
原本想要北上长安问个清楚,可现在,真相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隐隐约约的,她听到路边行人休息时的谈话。
“最近真是不太平啊。”
“是啊,你知道么,我听人说上个月,国子祭酒一家,出长安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全部死于非命,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怎么可能!国子祭酒的父亲可是礼部尚书周成峰周大人,哪个不开眼的盗匪连这等人物都敢动。”
“嘿嘿,说的也是。”
“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的好,你我可没这么好的命。”
点点酒水顺着下巴流到颈项,画出一道曲线,李清枫只觉得好笑。
如今这世道,谁死都不意外,管你三品还是二品。
恍惚之中,李清枫越走越远,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
住宿的问题不难解决,长安郊外有很多废弃的农家小屋,只不过安全不能保证就是了。
但李清枫一身本领,这些小毛贼,她还不看在眼里。
神情复杂的收起手中的江湖报,将酒壶挂在腰间,径直走进了眼前的一个废弃小屋之中。
进门,李清枫便皱起了眉头,周围满是灰尘,但是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屋子里侧,灰尘少了很多,还有一些新的干草堆,明显是最近有人来过的样子。
她并不在意,还是决定就在这里歇息了,喝了太多酒,她已经不想再多走些路去找别的住处了。
冬日的长安,夜晚很是寒冷,幸好这里有人早早的准备了干草,李清枫也不讲究,自己用了。
皓月当空,一阵轻微的推门声响起,细小的脚步声传入李清枫的耳中,江湖人的警觉让她立刻醒来,下意识的一窜,直接跳上了房梁,无声无息,动作轻盈如猫一般。
只见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孩,衣衫褴褛,头上简单的包扎着,看起来受了伤。他护着微弱的烛火,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想必他就是一开始住在这里的人了。
李清枫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成这样。
可是很快,李清枫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少年进了屋子,来到了干草堆放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把烛火立在地上,又跑到另一边,从破旧的箱子中,拿出了一个包裹。
李清枫并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躲在房梁上,观察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直觉告诉李清枫,这个少年,很是古怪。
只见那个少年打开了包裹,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放入其中。
这个小瓶子外观精致,即便是夜里也散发着不凡的光彩,与少年破旧的衣裳很是不符。
随后他又从包裹中,翻出了一沓厚厚的纸,拿出笔和墨,趴在地上,借着火光写着什么。
李清枫的视力很好,居高临下,也看清了少年写的字。
少年的字很好看,一看便知道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这让李清枫对少年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但当李清枫真正看清少年写得是什么之后,连她都不禁捂着嘴巴,差点惊呼出声。
李清枫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少年,居然在谋划着数场暗杀!
几张纸上,清楚的记下了目标的名字,外貌还有一些习性,人数足足有数十个之多,显然已经调查了很久。
而他现在写得,就是一份缜密的暗杀计划。
暗杀的内容称不上有多么的精妙,但是绝对实用,比如记录某人有偷吃贡品的习惯于是准备蛇毒,还有反复测试重物落下的准确度和杀伤力,于闹市之中引发骚动等等……
伪造现场,销毁工具,可能存在的变数……
所有的一切,都有考虑在内。
为了不让人起疑,还策划了间隔的时间,怎么才能让所有事件足够像是一个意外。
整个计划时长数年,完全是针对性的暗杀。
他还完整的列出了暗杀后规划的逃跑路线、躲避地点,甚至画了简略的地图。
这样详细的侦察,虽然不精妙但是实用且缜密的计划,这真的是一个小孩子可以做到的?
初次之外,李清枫还注意到,他标注了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杀。
这,又是在规避什么?
为什么要在调查后才考虑是否能杀,这看起来并不是临时起意的杀人计划。
而且如果真的实施起来,又有谁会对一个小孩子产生怀疑亦或是存有戒心呢?
李清枫自问不会做到这个程度,而她也自认为足够谨慎。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这般谨慎?有些内容,在李清枫看来,已经有些画蛇添足了。
少年背对着李清枫,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李清枫觉得,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狰狞扭曲像一个恶鬼一般,狞笑着想要取人性命。
但李清枫也不得不赞叹这个少年的心性和才智,这份智慧,如果是属于留仙山的,那该有多好。
无法想象,是什么,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少年,变成了这种冷血的模样。
赞叹归赞叹,李清枫最终还是决定,要在这里扼杀这个未来的魔头。
如此年纪就能做出这般阴险狠辣的事情,如果放任成长,指不定就是下一个魔教头子。
这么想着,李清枫握紧了腰间的桃花枝,纵身一跃。
那少年的警惕心超出了李清枫的想象,她的动作很轻,可少年依旧有所察觉。
他第一时间抓住了一旁包裹中精致的小瓶子,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瓶中的东西往背后泼了出去,随后一把握住了腰间一把匕首,转身刺了出去。
可转身,映入少年眼中的,是一张冰冷如雪的脸。
握着匕首的手停在半空中,桃花枝已经抵在了少年的喉咙上。
李清枫冷冷的看着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地上的透明液体。
“蛇毒?”
少年没有回答李清枫的问题,却也没有丝毫的畏惧,那眼神,李清枫见过。
是将生死度之身外,看淡一切的眼神。
坚毅,毫无余地。
这和李清枫的想象完全不一样,面前的少年,完全不像是一个计划着夺人性命的恶鬼。
李清枫不明白,一个少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少年没有后退半步,直勾勾的盯着李清枫的脸,低声说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也?
李清枫眉头一皱,好像事情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但她随即摇了摇头。
不能被这个少年的话语所蒙骗,她看到了一切,这个少年绝不能按常理来猜测,他是一个妖孽,眼下这些话,不过是用来迷惑自己的罢了。
果然,在李清枫犹豫的一瞬间,少年后退半步,朝着屋外跑去。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子,李清枫立刻回过神来,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是一步踏出,便抓住了少年的后脖领。
李清枫用力一拽,少年直接被他甩到墙边,重重的装在墙上,匕首也随之掉落在远处。
同时,从少年的衣裳中,还落下了一块玉牌。
李清枫看了一眼,立刻认出那是什么。
陈宝山隶属于翰林武院,他曾经和李清枫聊到过,京城国子祭酒一家尽是女儿,不惑之年才得一子。
他爷爷礼部尚书周成峰特意寻来西域上等羊脂玉制成护身符,以求长命。
那护身符长五寸,宽两寸,上纹乘黄脚踩祥云,镶金嵌银。
一面写平安长命。
一面写其本名周夏。
看着地上那个足有手掌大的玉牌,入眼,正是平安长命四字。
李清枫将其捡了起来,翻了个面。
这一面仅有两个大字。
周夏!
她突然想起来白天,偶然间听到的对话。
“你知道么,上个月国子祭酒一家,出长安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全部死于非命,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这种东西,可不是谁都敢带在身上的!
突然,身后的大门敞开,一阵风吹了进来,吹飞了地上暗杀计划的纸张,李清枫抬手接住其中一张。
而李清枫这才看清,缜密的计划最前面,写着报仇二字。
字迹依然是那么的好看,可明明是用笔写得,这报仇二字,却像是用刀刻下,那黑色的墨水,如血一般。
每一笔,都蕴藏着无限的恨意。
李清枫抬头看着墙边那个挣扎着站起来的少年,喃喃地问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