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用手按着后背，就算只是随手一甩，但对方也是江湖有名的高手，换一个成年人来都不好受，更别说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了。
他摇了摇脑袋，疼痛和眩晕的感觉并没有很好的缓解，突然，他看见自己的玉佩被李清枫拿在手上，他上下摸索，随后又惊又怒的看着李清枫。
“还给我！”
玉牌掉落，少年一下丢掉了先前的理性，发了疯一样红着眼睛朝李清枫冲来。
桃花枝在手中一转，反手握着，李清枫抓住少年的头往下一按，便压得他不能动弹。
少年眼中升起了些许疑惑，这女人细胳膊细腿的，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李清枫看了看玉牌，又看了看少年，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不说话，李清枫便说道：“让我猜猜，你是杀了国子祭酒一家的强盗？”
少年红着眼睛大喊道：“我不是！”
“那你就是周夏了。”
少年一愣，随即又吼道：“我不是！”
李清枫摇了摇头，小孩子终究只是小孩子，眼前的人，可以确定，就是国子祭酒家的唯一的儿子周夏了。
那个传言，是真的。
醒酒之后的李清枫自然知道，国子祭酒一家被杀，意味着什么。
那是从三品的大人物，他们之上，周夏的亲爷爷更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
这事绝不简单。
普通的强盗，怎敢杀这等人物。
而且他们死了，那礼部尚书还不闹翻了天，可自己进长安这段时间，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这太诡异了。
眼前这个孩子，周夏，他既然活下来了，为什么不回去找自己爷爷求助，而是自己在这里计划报仇？还生怕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李清枫突然来了兴趣。
她一把推开周夏，晃了晃手中的玉牌，丢给了周夏。
周夏连忙接住玉牌，放进怀里，随后他便听到李清枫说：“我突然不想杀你了，但是你得给我说说，你身边，发生了什么。”
而周夏看着李清枫，恢复了先前的理智，反问着和李清枫之前一样的问题：“你是什么人？”
李清枫收起了桃花枝，顺势灌了一口酒，双瞳剪水，杏眼微眯，盈盈笑着：“一个或许可以帮到你的人。”
“你不是来杀我的？”
“你不杀别人我就不杀你。”
周夏一听，立刻后退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再次对准了李清枫。
李清枫有些无语，微微举起双手：“好吧，我可以先听听你的事，然后再做决定。”
周夏毫不领情，一点也不在乎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冷哼一声：“但我不想说。”
唰——
像是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周夏还没有反应过来，桃花枝已经又一次抵在了自己面前，挑起自己的下颚。
李清枫依然笑着：“由不得你。”
周夏额头直冒冷汗，他明白，眼前这个女人，跟那些强盗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自己的命，现在完全是在她的手上。
周夏还有很多事情想做，但如果在这里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想通了这些，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松懈，收起匕首，周夏推开面前的桃花枝，一脸淡然的回到干草堆上坐着，手拍了拍自己一旁的位置，示意让李清枫坐过来。
李清枫自然不怕这小子在动什么歪心思，便也坐了过去。
同时，也再一次感叹着周夏的冷静和理智，他真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两人并排坐着，烛火已经烧了大半，在冷风中摇曳着火光，两人身后的影子忽左忽右。
周夏还没有说话，李清枫就先开口问道：“所以你就是周夏对吧。”
可这一次，周夏还是摇了摇头：“周夏死了。”
李清枫挑眉，眼中带笑，看着这个死不承认的臭小子：“呵，周夏死了那你是什么，孤魂野鬼？”
周夏苦笑着，紧咬着下唇：“周夏死了，周夏如果不死，会有大麻烦。”
听着这完全不像是小孩子说的话，李清枫皱着眉头，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接下来的话，自己或许不应该知道。
但李清枫无视了这种感觉，比起这些危险，眼前的少年更让她感兴趣。
想知道什么却不能问，做什么都考虑这考虑那，束手束脚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清枫往后一靠，等待着他继续讲述。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到。
“李清枫。”说着，她又灌了一口酒，但酒水已经喝完了，只流下几滴，李清枫有些郁闷，抓了根干草叼在嘴中。
他点了点头：“那我就是李夏好了。”
李清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对这些东西并不看重，再说本人都没有意见，她有什么好说的。
“随你。那么李夏，可以给我讲讲周夏的事情么？”
“好。”
应答过后，李夏却沉默了。
他准备讲述这件事，却让自己陷入了回忆之中。
有人秘密传信，说是皇城内有人要对自己一家下手，朝中危险，父亲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带着家人连夜离开了长安。
可刚出长安不久，就被数不清的山贼土匪截住。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家臣拼死抵抗，终究不敌对方人多势众。
他看到父亲被一刀斩首，死不瞑目，他看到母亲哭着跑向父亲，被一箭贯穿心脏，无力的倒下。
大姐不知在何方高呼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二姐被受惊的马儿撞翻在地，一群人围了上去，只见得一地血色。
平日最疼自己的三姐死死的抱着自己，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刀。
自己也被钝器猛地砸中了脑袋，眼前一片模糊，终于连面前的三姐，也看不清模样。
三姐就这么抱着自己，滚落山崖之下，再醒来时，却已经找不到三姐了。
李清枫觉得有些奇妙，她有些没有办法把身边的人当做小孩子对待，他太沉着了。李清枫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就像是直视深渊一般。
李夏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苦涩，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感情，他想了很多，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周夏一家……都死了……”
“意料之中。”李清枫侧过头看着李夏的背影，“所以你们为什么要离开长安，国子祭酒举家离开长安，翰林院的人恐怕不会同意吧。”
李夏摇了摇头：“翰林院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清楚，我所知道的东西都是平时听来的，但是翰林院肯定是出问题了，国子祭酒一家也是听到风声才跑的，结果半路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李夏的眼睛红红的，双手死死的拽着破旧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
“这样啊……那你爷……礼部尚书那边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夏从一边捡来一张纸，指着上面的字：“这个人，薛高飞，我以前见过他，是滕王的人。”
在这一页纸的最下方，写着，不能杀。
“这样啊。”李清枫闭上眼睛，大概理解了是怎么回事。
国子祭酒一家，也称得上是皇亲国戚，但是比起滕王，还是差得太远了。
他是天子之下六王之一，皇帝的亲弟弟，不管是地位还是血脉，两家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李清枫也明白了，为什么，李夏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为此，不惜舍弃自己的名字。
如果李夏没有死这件事，被他爷爷知道了，一定会引起骚乱，最后结果一定会更差。
只有他死了，才能让滕王那边的人安心，也能让礼部尚书放弃希望。
朝中的事，李清枫不清楚，但是这种厮杀，或许已是常事。
这个冷静的少年，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伴君如伴虎。
“小子，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东西？懂这么多，一点不像是小孩子。”
……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夏说道：“如果我不懂得多一点，不多学一些，将来，就护不住家人。”
李清枫也沉默了，她稍微有一点点，理解周夏，不，李夏的心情了。
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朝中复杂，多有敌对，就现在的情况看来，过去的他一定明白，如果将来无法站在父亲亦或是爷爷的高度，就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
为了这些，他拼命的学习，将自己学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可是这一切，为了保护家人所作的一切，最终都成了空谈。
但到现在，他也依然在为家人考虑，一个锦衣玉食的少年，不惜住在荒郊野外，连伤口都无法处理，只为了不给自己还活着的爷爷添麻烦。
为此，心中愤怒的他依然也理智调查，确定哪些人能杀，哪些人不能杀。
为此，他可以隐忍，将暗杀的时间线拉长，只为了，制造出意外的假象，不被人怀疑。
想这些的时候，李清枫不止一次忘记，他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回过神来，不禁一阵心惊胆寒。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将自己的知识化作复仇的武器，那些计划自然是相当的缜密，就连李清枫也赞叹不已。
李清枫相相信这样的人可以完成这一切，可是在这之前，他李夏真的能保证活下去么？
作为一个“死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清枫打心底里欣赏李夏，她不希望这样聪慧的孩子，去做这样飞蛾扑火的事。
李清枫，有点不希望李夏就这么死了。
李清枫甚至在想，这样的人，要是能为留仙山所用，那该有多好。
李夏比起山上那些傻妞，比起那些迂腐的长老要好太多了，甚至比自己那个掌门姐姐还要好。
她们做什么都想着正道如何如何，用这些所谓的正义束缚着自己的脚步，吃了不知道多少亏，李清枫真是厌烦透了。
李夏要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以暴易暴，可正是如此，他才能做出这样的计划，他明白自己心中所想是什么，知道要做到这些需要什么，得舍弃什么。
李清枫虽是名门正派留仙山的人，却绝不会虚伪的劝人向善，她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你的计划很完美。”
……
“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做不到。”
李夏有些愤怒，转头看着李清枫的脸，他的表情变得扭曲，极力否认李清枫的话语：“我可以！”
“你不可以，”李清枫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你连活下去都做不到，你在完成这一切之前就会死。”
……
李夏沉默了，他想反驳，可是李清枫说的是对的。
他这样来路不明的人，长安城不会有人敢用，他也不敢呆在长安城。
可若是让他去往别的城市，李夏也明白，自己做不到。
活下去，对于李夏来说，是天大的难事。
破旧的衣裳下，是结痂的伤疤……和新添的伤痕。
头上的伤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是却时不时会剧烈疼痛。
这一个多月，李夏已经不止一次，去从野狗口中躲食，抛弃尊严，忘记生而为人，也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获取杀人的蛇毒，他差点死在毒蛇口下。
牙关紧咬，李夏不服气的捶打草堆，转过头不去看李清枫，依然不服气的说着：“我可以！”
那声音咬牙切齿，似乎他已经看到了仇人站在面前，恨不得食肉寝皮。
唉——
这般想法，却只换得李清枫悠悠的一声叹息。
突然，李清枫眼前一亮，眼中闪过许久不成有过的光亮，她兴奋地问道：“小子，做个交易如何？”
李夏一愣，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回答：“什么交易？”
“我帮你杀人。”
“真的？！”李夏的声音不自觉高了八度，但是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这是交易，并不是单纯的帮助，“你想要什么？”李夏沉着声音问到。
李清枫笑着拍了拍李夏的背：“我帮你背了这么多人命，还是跟朝廷有关系的，做了这些，要你这个人，不过分吧？”
“悉听尊便。”李夏的回答，几乎和李清枫说完话是同一时间。
李清枫有些愣住，李夏的回答让她感到意外，李夏没有片刻犹豫，也不问理由，直接答应了自己。
李夏不想问，只是用看的，他就知道，眼前的女人，和那些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他明白这个女人的强大，如果可以用一个已死之人的命换这些东西，那可是再赚不过的交易了。
李清枫银铃般笑着，这个小子，真的很有趣。
李清枫觉得，自己这次，做了一个相当正确的选择。
“不过我还是先告诉你吧，我会带你去一个全是女人的门派，那里满山的傻妞，她们或许是你最看不起的人，用各种规则束缚自己。但你将来，要用你这个不择手段的脑子，用最无耻的方式，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她们。”
李夏站了起来，一张一张的捡起地上的纸：“我的命已经是你的了。”随后他看着李清枫郑重到，“我可以帮你把这些事做得很干净。”
“那多谢了。”
李清枫的状态很轻松，相识不足一个时辰，但是她喜欢和李夏的相处，比起留仙山上那些一板一眼的女人，这个小孩子让她觉得更加自在。
到李夏把所有东西捡起来，收进包裹里，李清枫一挥手，烛火熄灭。
“先睡觉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
身边的草堆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轻微的呼吸声传入李清枫的耳中。
李清枫很高兴，甚至前些日子的低落都有些扫去，她只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李夏这个小子，聪明、谨慎、冷静，道德底线还极低，为了心中目标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轻易的将自己视作交易的物品。
这样的人很危险，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稍不注意就会伤及自己的性命。
但是李清枫需要他，留仙山的未来，需要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名门正派，只有正派，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她们不愿意做恶人，那就让自己，和自己带回去的这个小子来做。
双刃剑又如何？
把面向自己的那一面，磨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