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国公的长女刘璃年已十七,许给了东秦七王中年纪最小的恭亲王。他是小皇帝的哥哥,与虞琮鹤这样的开国重臣不同,按老规矩,人家才该是正经的王爷。若不是当年那一辈斗的凶残,最后只剩下了这两位皇子,虞琮鹤他们也坐不上这王爷的位子。
皇城里哪一家都知道,恒国公最宠爱的一是幼子,二则是长女。刘璃自己也是一个稳重和善的性子,她的这门亲事,在一众看客眼里那是顺理成章的。
但刘璃自己却不想应下这门亲事。这两三年来,她一直不敢抗拒,郁郁着闷在心里,愈发地少与人结交了。
旁人不知道,夕弦可是知道的。前世因着刘璃这会子的怯懦,事情酝酿到了后来,已成了一场闹剧。刘璃心里另有一人。
那人是个小小的侍卫,但品性很不错,本该大有前途。刘璃嫁入王府后,深知自己无力抵抗,便与这侍卫约下了最后一次会面,将话说开,也好彼此释怀。但偏偏这最后一回,被府中一直盯着她的侍妾瞧见了,她转头便买通人将王妃私通之事传了个沸沸扬扬。这事情闹了很久,连小皇帝都被拉来替他们断案,最后虽然证实并非私通,但这事终究不合规矩,刘璃的名声从此便坏了。
今日的宴会,恐怕是刘璃这几年以来的头一回吧,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夕弦心里头念着刘璃后来的事,总觉得不大安生,但又不能跑上去同她说。这样想着,夕弦与皖音到了国公府中时,便忍不住一直盯着刘璃瞧。
刘璃似是注意到了她,也往这边扫了一眼。见她和皖音两个人离人群老远地站着,便过来同他们说话。
京中贵族家的女儿,翻过来掉过去总是那些个人,她们虽没怎么说过话,但都是识得的。
“虞四妹妹,怎么,见着我不认得了?“
她发现了夕弦在瞧她,却也不恼,只轻笑着逗她。
“自然是不认得了,方才我还在想是谁这么大方好看,你一说话我才知,原来是刘姐姐呀!“
夕弦故意说的夸张,将身旁二人全都给逗笑了。
皖音在旁伸手来捏她的脸,道:“姐姐不用理会她,这么一个好好的姑娘,怎就生了一张登徒子的嘴!”
笑闹了一会儿,刘璃就向另外的人走去,直到众人全都落座了,她方命人流水似的端上数百盆菊花,依序摆在园子中。
那花儿正是时候,开的盛极,有浓艳的,有清丽的,也有娇怯于风中的,煞是好看。但夕弦只稀罕了两眼,越看越觉得没意思起来。
好好的花儿,终究还是养在了盆里,那花盆上再好的釉色,也不过是个花盆罢了。
陆续地,桌上的茶点没了温度,开始换上了第二批。一个端茶的小姑娘走过夕弦身边,不知怎地脚下拌蒜,一个趔趄将茶水洒了一点到夕弦的衣裙上。
小丫鬟年纪尚小,一张小脸儿吓得煞白,登时跪在了地上。
众人都道“快些起来吧”,那小丫鬟也是眼巴巴等了刘璃发话才敢退下去。
“都怪我的不是,妹妹,你随我去房里换了一件我的来吧。虽比不得你这件,但好歹不至于受了寒呀。“
夕弦听了刘璃这几句话忍不住心里赞叹,这话说的妥帖又亲切,再一说,要论起衣裳来,夕弦可确是比不过刘璃的。
她自是称是,也没当一回事,悠哉游哉随着刘璃去了。
进了屋里,小丫鬟拿来一件湘妃色暗团花的,换了她身上这件湖蓝织锦的。夕弦惯不爱穿艳丽的颜色,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再开口挑三拣四。
待换好衣裳,绿烟也给她重梳了头,夕弦走出去,却不见了刘璃,门外立着的是另外一个人。
“怎么,还是不乐意瞧见我?“
那半束着发,却已和弱冠男子一般身量的少年问道,脸上的神情还是那般清清淡淡的。
夕弦见了他愣了一愣,随后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笑。
“四哥,没想到真能遇见你。”
刘譞面上柔和了一些,用眼睛给夕弦笑了一笑。这一点还真是同国公爷分毫不差。
“我可是世子。”
这话尾音拖得长,其意思昭然若揭。夕弦也不扭捏,抬眼望天,口中道:“来找我玩的呢,就是我四哥;不来找我的,便只能是世子爷了。“
“小丫头真能哄骗人,怎是我不找你,分明是你再不找我了。”
刘譞竟是像幼时那样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把,惊得夕弦瞪大了眼睛,忘了他说的话。
“四哥,我已经长大了!”
“你才十一岁,离长大可还早着呢。”
“那,被人瞧见也是不好的。“已活了两世的夕弦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个自小古怪的娃娃传授一下生存之道。
刘譞不答话,只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瞧,嘴角弯了起来,眼睛里全是笑。那样子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瞧着什么稀奇字画似的。
夕弦在这一刻忽地福至心灵,明白了他为何说自己不乐意瞧见他,原来他说的是幼年时的那一回。这么一看,当年的突然生分应当是个误会,他只当她走了,她也当他走了。
“四哥,你那回因为什么就不理我了?”
这一问,换刘譞愕然,神情渐渐地有些复杂,半晌才道:“你竟还记得?”
此话一出,夕弦只觉得气氛愈加微妙,点头承认了下来,随后舍弃了那劳什子规矩,拔腿便跑。
绿烟一时没跟上,在后面压着嗓子一叠声地喊她,她这才由跑改为了疾行。
夕弦不由得在心里头直叹,虞夕弦啊虞夕弦,你怎做了逃兵!
打这以后,夕弦就有些走神,坐在皖音身边,也没留意着一个穿戴极奢华的少女来到了她的身边。
“虞四小姐?”
夕弦这才看过去,出于习惯地,勾起了一个弧度正好的笑。对面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只这一眼,夕弦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实在太显眼了。
高鼻深目,金子般的头发。这般样貌,如若不是哪个远道而来的行商,便是雍国公科罗穆的女儿了。
科罗穆是如今资历最老的朝臣,也是唯一的异族朝臣。
“可是罗栀姐姐?”
夕弦乖觉道。
“看来这京城之中,我真是想骗人也难了!”
罗栀语气轻快,盯着夕弦瞧,似乎对她很有兴趣。
这罗栀也素来不爱出席宴会,前世夕弦从未和她碰过面。
夕弦盘算着,也许在王府正厅,她对恒国公说出那一番话开始,一切都在不知觉中改变了。
既是已经来了,那夕弦便准备欣然接着。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撞进虞琮鹤视线里,她便来了,这真真儿是瞌睡送个枕头——正是时候。
“虞四妹妹,听闻你也不爱出门,怎今儿有兴致来了?”
“是不爱,可整日闷在家里也是无趣。唉,好生艰难。”
夕弦故作百无聊赖地模样,叹了口小气。
那边罗栀娇声笑了,道:“怪不得都说虞家小四人小鬼大,有趣的很呢。下回你得空了,就到府上来同我说会子话吧。”
“罗栀姐姐也是,无趣了,只管来寻我!”
夕弦从善如流,啄米般点着小脑袋。她丝毫不忧虑罗栀接近她是何目的,谈笑间她已经为自己想好了脱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