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罗栀,整场宴会也就快散了。她与皖音自是忙不迭与刘璃道别,向府中返去。
夕弦折腾了半日,有些乏累,便要沐浴。洗完了,好不惬意地半躺在榻上,绿烟却与她回报了两件事。
第一桩是罗栀送了只贵重的步摇来,跑腿的人说是见面礼。
第二桩是她今日出府不久,那个叫樱桃的通房丫鬟便领了七小姐去见虞琮鹤,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红口白牙说她打了七小姐,从头到尾讲得真真儿的。
“我打了她?好端端的,我打她做甚?”
夕弦被她们气得笑了。
”七小姐说,您自从接了个外边来的帖子后就心神不宁的,她一怕,哭出了声儿,您就追着要来打她。”
绿烟细细讲着,夕弦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这哪里是小孩子说的话?她说自己接了个外边的帖子心神不宁,这可不是隐晦地说她在外有什么事?若是寻常人家的父亲知道如此,必会来关心自己的女儿,可若是虞琮鹤知道了,左右跑不了一顿训去。
在虞琮鹤眼里,夕弦总是个无能的,上不了台面的,她若出门难保不惹出什么祸事来。即便不惹祸,也不是能带来体面的。
“那七小姐身上可有伤痕?”
若是连点伤痕都没有,怎好平白地污了她去?夕弦琢磨着,自个儿问的这一句多半是多此一举。
“七小姐身上伤得可邪乎了,青一块紫一块的,那样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她们怎样下得去手。”
绿烟也是自幼长在王府里头的家生子,这些个东西,不用提她也明白。虽说这“她们”确切是哪几个还说不好,但这里面是必有一个她们的。
“小姐,樱桃几个现在还在詹姨娘跟前闹呢,她已经派人来寻我们了,人正在门口,可要去看一看?”
夕弦捻着书页,低笑一声。
“急什么,你且先去同她说我仍在更衣,咱们等王爷回来了再动身。你回来的时候,把那罗栀姑娘送来的步摇拿来,我瞧一眼。”
“嗳。”
绿烟应声而去。
这绿烟倒真是个好样的,前世里只想着怎样跟那些猫儿狗儿的瞎斗,把重要的事给略过去了,这样稳重老道的丫鬟也看不见。
夕弦一面念书,一面想着。
不多时,绿烟回来了,将那只金晃晃的步摇呈了上来。罗栀那人一瞧便是喜奢华的,故而她的东西都极为打眼,与夕弦平日里用的那些素净深沉的东西截然不同。
夕弦伸出一只手去取,刚一动它,便一阵细碎轻灵的叮当声。整一只通体赤金的步摇,上头垂着的是缀了数粒红宝石的金线流苏。那精巧的红宝石排列的密集,轻轻一晃,就晃出悦耳的响动来。
夕弦将它送到面前,轻轻嗅了一嗅。
檀香。原来这看似张扬的异族姑娘爱用檀香。
夕弦很满意这只步摇,特地换了一身象牙白的衣裳来。浅淡的衣裳配着浅淡的人,愈发地映衬出赤金宝石步摇的招摇与光艳。
待到外头的小丫鬟回报说虞琮鹤回来了,夕弦才素着一张新雪般的脸,悠悠然奔惊鸿院而去。
詹姨娘是不会放过任何一回能给她施展口舌的机会的,夕弦估摸着她拖拉了这半晌,是存了跟夕弦一样的心思,想叫虞琮鹤瞧瞧。
也不知詹姨娘是怎样把不理家事的虞琮鹤拉来的,夕弦到时,他已经在詹姨娘屋里坐定。
“父王,七妹,詹夫人。”
夕弦一一见过礼,给詹氏行的是半礼,詹氏也还了半礼。
她起身,步履不紧不慢地落了坐。因着没人说话,一时间,满屋里都是那只步摇的叮当之声。
“四姑娘这步摇煞是好看,看着不像是你惯常用的东西?”
虞琮鹤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了,但他沉得住气,并不言语。詹氏自诩七窍玲珑,这会儿忙不迭地替人家问。
"正是呢,是今个儿赏菊宴,遇见了雍国公家的大姑娘,大姑娘说与我投缘,便给了个见面礼儿。"
这时虞琮鹤眼神方才一动。
这雍国公科罗穆于他而言不像旁的王公贵族,他们年轻时结过仇怨。那几年他虞琮鹤顺遂过了头,致使着原本有的头脑也不知道使了。俩人本来并没有冲突,不过是为了点蝇头小利,他就不由分说地对两朝老臣科罗穆下手,像是中了邪似的。
后来过了些年,虞琮鹤才觉出自己事办的不好来,也同科罗穆示好过几回,皆没有得到回应。夜半时,他偶尔也会犯嘀咕,不知道在科罗穆心里头,这梁子是算过去了,还是迟早要还。
今一听闻自个儿的闺女和他家的大姑娘有了交情,又起了心思,于是这才自夕弦下生以来,头一回正色瞧了她。
“阿四,你瞧这雍国公家的大姑娘可好是不好?”
“父王,大姑娘自然是好的,待我也极好,还叫我得空了上他们府上玩去呢!”
夕弦甜甜地笑给了虞琮鹤看,脸上一派兴高采烈的神色。
“那便很好,你平日里常在屋里怕是憋闷坏了,没什么事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听着他两个不着急不着慌地说上了话,旁边樱桃姑娘急了,手里用劲儿推了七小姐一下,七小姐便很是听话地咧着嘴哭闹起来。
“王爷,您看看咱们七小姐这般年幼,就得受这么大的罪,奴婢看着都心疼。”
说罢,竟是嘤嘤地啜泣起来。
夕弦心中叹这樱桃是个唱戏的好苗子,眼泪水儿说来就来。
樱桃被虞琮鹤收了已有三四年了,从来听不见半点动静,如今这是勾搭上了哪一个,她也敢跑出来作怪了?
虞琮鹤瞥了她一眼,后宅妇人间的这些东西他可见的太多了。他不过是想来瞧一瞧怎回事,压根就没想管过。
但如今还真得伸一把手了,这四丫头年纪不大,想来也没见过这场面,别叫她们罚了去,岂不是有一阵子不能跟科罗穆家的闺女来往了?
虞琮鹤话也懒得说,只横着眼睛瞧樱桃,大手挥了一下,那樱桃立刻畏惧地收了声。
“阿四,这事儿是你做的不是。”
“回父王,不是。”
夕弦面色一如往常,浅笑着答。
“听见了?都散了吧!“
虞琮鹤想来今儿是要歇在詹姨娘屋里的,开始往外撵人。
“王爷!”那樱桃猛地扑在了地上,再抬头已经是满面泪痕。
“奴婢知道四小姐金贵,做奴婢的说不得,可七小姐也是您的闺女啊!她作为长姐,动辄打骂幼妹,您再不好生管教几日,别的她再一发怒,真伤了您的血脉!”
“奴婢可全是为了您着想啊!“
樱桃跪在地上,将头磕的砰砰直响,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
但这一出可不如刚才演的好,连说话都没学会,怪不得爬不上去。夕弦在心里头品评着。
虞琮鹤叫她逼得紧了,心头窜上一股火,踢开樱桃的手,看向詹姨娘。
“这人,你得了空就给打发了吧。”
左右不过一个女人。
詹姨娘自是点头称是。那边樱桃正被陶妈妈拖将下去,登下没了主意,由着自己嘴里头不干不净的攀咬辱骂。
夕弦好音律,平日里耳朵最是聪灵,也因为这个受不得一点尖锐嘈杂。此刻这樱桃并七小姐已经嚎啕尖叫了快一刻钟,还要伸手抓她的脚踝来。
夕弦心里腾地翻上来一股子戾气,气极反笑,立在地上睥着脚下的樱桃,一字一字说道:“你既把自己当做东西看,怎不知道往后就再也做不了人了?”
阴沉沉的声音,说的那樱桃顿时蔫下去。詹姨娘和虞琮鹤两个人也盯着夕弦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神情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