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建文帝前往春和宫给母后吕氏请安。吕氏一见到自己儿子劈头就问道:“皇帝,听闻你欲遣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前往开平卫巡边戍守,可有此事?”
建文帝有些诧异,母后从不过问朝政,为何今日问到此事,着实有些奇怪,便问道:“确有此事,母后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吕太后道:“既如此,你便把那个小贱人和她的那个野种着宋忠带回塞外,永不准踏入汉地半步。”
建文帝这才明白母后是要他处置父亲次妃塔娜。自父亲朱标薨后,塔娜就一直被母亲幽居于别院,只是在提审蓝玉之时,塔娜作为证人,出过门一次,其余时候便被深锁宫院,形同囚犯。
太祖高皇帝崩逝后,吕氏被尊为皇太后,按照礼制塔娜应被尊为皇太妃,她的那个遗腹子现在也已经有五六岁了,该封亲王。但吕氏一直不让他录入玉牒,仿佛他不是朱家子孙,也不允许给塔娜上尊号。
朱允炆一直不明白母亲吕氏为何对塔娜的忌恨如此之深,便深施一礼道:“母亲息怒,你如此说,会毁了父皇的清誉的。再说将柔妃送返塞外,于礼不合。”
吕氏斥道:“什么于礼不合,我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书读得太多了,泥古不化。你爹孝康皇帝当初为什么要纳那个小贱人为妃,你可知晓?”
朱允炆有些糊涂,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柔妃年轻貌美?知书达理?”
吕氏怒道:“她那副粗手粗脚的模样,怎称得上年轻貌美?蛮夷之人,又如何知书达理?”
朱允炆想了想,塔娜虽然长得青春健美,但浑不似南方佳丽般柔美细腻,在后宫的一众莺莺燕燕中完全称不上惊艳出众,比之徐娘半老的吕氏尚且不如,那当初父皇是如何看上她的呢,而且是一个蛮夷俘虏。
他正在疑惑之间,母亲吕氏续道:“这皆是太祖高皇帝的深意,他老人家命你父皇纳这个小贱人为妃,说是待她生下麟儿,便命她返回草原,让她的儿子做草原之主,则我大明永无北境之忧了。”
朱允炆恍然大悟,对着孝陵方向连连稽首,道:“原来皇爷爷对此早有布置,此计甚妙,我大明无忧矣。”
吕氏笑道:“看你才当了几天皇帝,就愁成什么样了。这下你总算明白了我为什么不封那个小贱人和小野种了吗,他们迟早要滚回草原的,实录上绝不能记下此事,玉牒也不能留下记载,晓得吗?”
朱允炆疑惑道:“母亲,这是为何?”
吕氏道:“毕竟华夷有别,说出去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有损孝康皇帝圣德,另外那个小野种来历可疑,我怕乱了皇家血统。你只须利用好这个棋子,掌控草原,听命朝廷,其余就不用管了,一切有为娘替你处理。”
朱允炆知道母亲的性格颇为强势,不愿违拗,便点头应承下来。
过了几日,建文帝召张士行入乾清宫,温言抚慰道:“张卿,朕知道你近日参与削藩大事,往来奔波,辛苦异常,但目下有一件大事非你操办不可,你可愿意走一遭?”
张士行恭敬道:“陛下有事,尽管下旨,微臣敢不效命?”
建文帝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朕命你护送柔妃回归草原,途径北平府时,调集蒙元降人万户,随同柔妃一同归乡。”
张士行闻言,愣了一下,塔娜要回归故乡了,是为她高兴呢,还是有所不舍,为什么要派自己前去护送,难道皇帝不知道他曾是塔娜的那可儿,不怕他一去不回吗?旨意来的太过突然,让他脑中乱作一团,但下意识中,他还是跪倒叩头,接旨谢恩。
建文帝道了一声平身,继续说道:“你和左军都督府佥事宋忠同去,你们二人抵达北平后,一个负责调军,一个负责调民,务必要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待抵达开平府后,宋忠留守当地,你将柔妃安顿好后。再回到北平,协助北平布政使张昺,北平都指挥使张信二人,监视燕王府动静,若有异动,急速报朕。”
张士行再次跪倒接旨,突然间想到一事,满含深情道:“皇上,臣与宋都督皆离开京师前往北平,那锦衣卫中谁人负责陛下安危?”
建文帝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皇城有亲军十二卫,数万之众,你还担心朕的安危吗?锦衣卫经办胡蓝大案,牵连者不下十万人,朝堂为之一空,搞得天怒人怨,道路以目,实在有损我朝圣德。故此朕决心取缔锦衣卫与诏狱,平息众怒。朕派你去北平监察燕王,这是你作为锦衣卫办得最后一件差事,也是要让你出去历练一番,日后才好大用。”
张士行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连忙叩头道:“臣必不负陛下的知遇之恩。”
建文帝接着说出了今日的第三个任务:“你至北平府后,找到刘三吾,赦免其罪,并派人护送他回到京师,朕要重用此人。”
张士行惊喜道:“刘公还活着?”
一想到几年前刘三吾谪戍北平府之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垂垂老翁了,现如今依然活在世上,不能不让人感慨生命之顽强与伟大。
建文帝点点头,感叹道:“无刘公,朕焉能至此。愿上天保佑他长命百岁,朕一定要重重谢他。”
建文帝说完后,刷下三道圣旨,命张士行好生保管。然后命人召塔娜母子入宫。
塔娜带着她的遗腹子进入乾清宫,翩然下跪叩头,建文帝急忙叫:“平身,赐座。”
塔娜西向坐,那个孩子牵着她的手,站在身旁,眼睛咕溜溜乱转,好奇的打量四周。张士行偷眼观瞧,见那孩子长相和塔娜颇为相似,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嘴上翘,酒窝深陷,一副讨喜的模样。
朱允炆把那个孩子仔细打量了半晌,他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朱标的遗腹子,觉得他与父亲无半分相似,倒与塔娜一模一样,也难怪母亲吕氏骂他是小野种。但这种毫无由来的指责,作为一国之君的朱允炆来说,宁可把它看作是女人的嫉妒天性所致。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他的慈爱之情油然而生,温言问道:“柔妃,这个孩子起名字了吗?”
塔娜苦笑了一下,道:“他的小名叫巴特尔。大名要等宗人府上了玉牒,才回起。”
张士行在旁听道,不由得浑身一震,虽说巴特尔这个名字在蒙人之中也算常见,但小主人和那可儿叫同一名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朱允炆却点点头,笑道:“巴特尔这个名字不错,蒙语是不是英雄之意?”
塔娜点头道:“正是。”说完,有意无意的向张士行站立之处瞟了一眼。张士行略把头低了一低,避开她的目光。
朱允炆道:“如此甚好,不用麻烦宗人府起汉名了。因为你们母子不日将启程回归塞外,你可愿意?”
塔娜闻言一脸惊愕,既而双手掩面,喜极而泣。
朱允炆打趣道:“看来柔妃是归心似箭了。”
塔娜收住眼泪,起身跪下,给朱允炆叩头道:“妾身已有十年未归故乡了,实在是思乡情切,失礼之处,望陛下恕罪。”
朱允炆道:“平身,你们母子此番归乡,非为一己之私,乃是朕效仿太祖高皇帝之法,分封宗室,为国屏藩。虽然巴特尔尚未成年,不到就藩之时,但北境不宁,急需亲藩坐镇。朕就让他勉为其难了。你们出塞后,当以开平卫为王庭,收集旧部,效忠朝廷,安分守己,永为藩辅。”
塔娜站起身来,想了一下,道:“回陛下,那开平卫原为元朝大都,荒废已久,渺无人烟,我们如何在此立足?”
朱允炆一指张士行道:“锦衣卫同知张士行护送你们北归,待你们抵达北平后,调原蒙古降人万户随同前去,在开平卫一带放牧为生。”
塔娜看了张士行一眼,便再次跪下向朱允炆叩头道:“多谢陛下成全,妾身感激不尽。不过开平卫一带甚为荒凉,妾恐属下难以为生,肯请陛下允许我部前往捕鱼儿海一带转场放牧,”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捕鱼儿海的确水草丰美,不过那里属于朵颜三卫游牧之地,你们若去那里,要先行和宁王沟通一番。”
塔娜道:“遵命。”
这时司礼监赞礼官高呼道:“有制,跪。”
塔娜急忙拉着巴特尔跪倒在地,张士行也一同跪下听旨。
赞礼官高声宣制道:“封巴特尔为忠宁王,就藩开平卫。封塔娜为忠宁王太后,随驾前往。钦此。”
随即乾清宫外鼓乐齐鸣,塔娜带着小巴特尔行四拜礼,领旨谢恩。赞礼官将金册大印交与塔娜手中,巴特尔的封王册立仪式就此完毕。本来册封亲王仪式应在奉天殿内举行,文武百官均要在场见证,但建文帝听从吕后之意,不欲大事声张,便在乾清宫内举行典礼,草草了事。
又过了数日,宋忠点齐三万大军北上,张士行带了两千锦衣校尉护送塔娜母子随行,北平布政使张昺与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已经先行赴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