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那个下雨的秋天,我的爱被你摧毁,留给我的是最伤痛的纪念。忘不了曾经相恋,我伤在那个萧瑟的秋天,你的爱随风飘远,留下的泪水打湿你相片……
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
当《陪你一起老》的歌声在夜晚和着酒吧里暧昧的灯光慢慢飘起来的时候,我听着听着,就会哭的。
殷家浩叫我色女,我称他色男,提到爱情会异口同声的说“恶心不你!”的一男一女,常做的事就是经常游荡在不同的BBS上,装成陌路人相互吹捧,私底下偶尔相互取笑。
我一直把我和殷家浩的关系定位为蓝颜知己。所谓蓝颜知己,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男密友,就是那种比一般朋友更进一层关系,但又不可能发展成爱人的男友。高兴的时候,殷家浩叫我小楚楚,我叫他play-boy。据说早在中学时代,他就已经是浪荡子弟并成为浪荡子弟中的风云人物:扎无数个耳朵眼,穿鼻洞,用圆规改装牛仔裤,挑出线头,东破一块西破一块。腰间一条银链横挂了钱包和手机套,零零碎碎地胡乱塞到屁股兜里。酷毙了!殷家浩形容起来的时候两眼放光,可是无论他怎么描述我都不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他曾经的形象,如今的殷家浩是温文尔雅的男子,穿天蓝的棉衬衫配黑色的西裤。在熙来攘往的步行街上开着一家叫“蓝色冰点水”的酒吧,以此来虚度光阴。
我还记得我们相识那天的情景,那是我刚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天下着雪,我患了很严重的感冒,一个人去医院检查,人在异乡的凄凉使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的糟糕。
从急诊室出来,我在医院的院子里蹲下来玩雪,裹了雪球到处乱掷,因为一时失手,手中的大雪球扔向了一个低头走路的男子,准确无误的滑进了他的后颈。
看着他因气愤而差点变绿的脸,我突然间很不舒服,用沙哑的声音反对着他吼:“怎么了?扔着你又怎么了?谁让你往那儿站了,没长眼睛啊?”
他一定没有想到我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嘴巴张成O形愣在那里。就这样,我们居然成了朋友。
之后的每一年冬天,尽管天空只是飘着丁点小雪花,殷家浩都会不解恨的拉着我去打雪仗,仿佛是要报当年的一球之仇,每每他会佯装咬牙切齿的怒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霸道的没心没肺的小妖女。
殷家浩说话很有自己的特点,喜欢夸张的书面词语,帮了别人一个小忙就能手舞足蹈,你看,我很伟大吧?我很善良吧?如果听到有人没见过《大话西游》时表现出来的表情就是,好像呆在地球上不知道人是长什么样子似的。殷家浩是个很张扬的家伙,我也是。于是我们两个家伙就成了一个团伙。
不谈爱情与单身男人做蓝颜知己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快心之事,我们就像是两个光洁的玻璃球,用各自的光泽照亮彼此越来越枯燥无味的生活,但即便碎成粉末,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接触得再近也还保持着0.1米的距离,从来我都是这样想的。
我们在酒吧里吊帅哥泡美女,大声说话大口喝酒。我对他常用的词语不外乎就是什么纨绔子弟,花心大萝卜。贪恋美女的他,经常伸长脖子在街上瞎逛,尾随美女意欲搭讪,遭到拒绝之后从来不会觉得郁闷。
我是个高级的无业游民,靠写爱情故事为生,很多有经验的师兄师姐们告诉我写爱情故事最重要的素材来源就是要谈恋爱,他们说切身体验之后才能写出真正感人的文字。于是我不停的谈恋爱,不停的失恋,受了伤害眼泪都还没抹干,看到有点修养有点底蕴的帅哥又会垂涎三尺。
殷家浩因为一个雪球而成了我在陌生城市里最坚实的后盾,他帮我客观分析男人的本性,给我出谋划策,比如与男朋友相处时要注意些什么问题,情人节应该送男朋友一些什么礼物最好等等。有时候他也会帮我改故事,指出哪一个故事的结局老套了,哪些地方又出现情节不合。
我们坐在“蓝色冰点水”里谈论进来的某个神情落寞的人,想象他们的故事和繁华背后的寂寞灵魂。衣着时髦的端着高脚酒杯坐在热闹却灰暗的地方,像风景一样被人欣赏,他们的眼神是无所顾忌的,那些十指和双唇上涂着深冷的颜色的女子,常常会让人觉得神秘。看他们热闹着,落寞着,不是陪衬也不会是主角,只是一个路人,暂时停留。
在酒吧里写字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但是我想,若不是因为殷家浩,我大概也找不出任何雅兴,殷家浩说我是在玩物丧志,在数字英雄旗下做一份很时髦的差事,闲得发慌时拿着可以任意挥霍的用脑汁换来的钞票。
我从来不存钱,领了稿费就疯狂的去买时髦的衣服昂贵的香水,所以有时一两个月卖不出文字的时候,我就变得很穷,每天跟着殷家浩蹭饭,他乐意做我的长期饭票。
那天我们就坐在临门的最后一张桌子旁,很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嫌疑。当那个吐着烟圈的男人走进来时,我俩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绊了个趔趄,但绝对不是因为帅的缘故,是因为他也跟我一样用华硕的笔记本,并且在我经常坐的那个窗口位置打开来写字。殷家浩说:“赌一把吧,他一定会像你一样叫一份什么也不加的咖啡。老规矩,谁赌输了就亲谁一口。”
最后,我的吻重重的落在殷家浩的脸上。得意的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毫不怀疑,殷家浩有着非同常人的洞察力。无聊的夏天,我们就靠这样的游戏来打发彼此闷热而漫长的午后。
我经历过不少爱情瞬间剧,他不介意做我和别的男人的第三者,回来后不忘恭维几句,哎呀呀,那个什么来着的,只那眼神都够你爱的了。
一家出版社约我写一部半自传的长篇,殷家浩知道后毫不含糊的举双手赞成,说如果是自传体的话,那他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员。
冬天再来的时候他不再拉着我出去玩雪,尽管雪下得很大,据说是北方近年来少有的降雪量。殷家浩每天坐在酒吧里,放无印良品演唱会的DVD,反复听其中的一首叫做《陪你一起老》的歌: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每天都能够看到你的笑,少了个依靠,伤心没有人来抱……那些歌词我听得都快背下来了,有些淡淡的伤感。
我没有太多空闲去管有些异常的他。我的小说以日进万字的速度进行着,却一直都没有想好结局,我催着殷家浩,天天不厌其烦的让他和我一起设想,我说要不这样吧,领了稿费咱们五五分成。这次殷家浩却不知怎么搞的,变着法子试图搪塞我,就是不给一点意见。
“干脆这样,写你在别的男人身上绕了一个又一个大圈之后,最终还是踏回原地来爱上了我。”他把懒腰伸到一半的时候停在半空,突发奇想。
“恶心不你,这么老套的结局你都想得出来。”我不屑的看着他。
天气就这么渐渐的转暖,春天不约而至。不久后的一天,殷家浩突然说要去美国玩一趟,让我给他照管酒吧,我问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笑着说,要么很快,要么永远消失。
殷家浩去了好几天都没有给我消息,我想他大约是在美国玩得得意忘形了。
2003年的4月1日,接到殷家浩从美国打来的国际长途:“色女,我在你小说中的结局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我10分钟之后进手术室,如果晚上没给你电话,你将面临并不擅长的悲剧。但如果我下来了,我希望你用我上次提供给你的结局,因为那是我一直以来所想要的。”
我笑起来,我知道是愚人节,我说殷家浩,都什么年代了,别再玩这种老土的游戏。恶心不你!我还没缓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打开电脑给殷家浩发邮件,我说色男,你居然敢这样愚弄我,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然后我去各个网站的首页看新闻,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显示香港巨星张国荣跳楼自杀的头条,我对着电脑自个儿发笑,我想这些人过愚人节越来越离奇了,居然有人拿生死来当卖点。可是越看下去,我越不觉得是个玩笑。
4月2日,各大媒体,电视电台纷纷报告张国荣跳楼自杀的事件,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凤凰卫视里的现场直播,久久的说不出来话。我疯狂的打殷家浩的手机。里面的声音在机械而没有味道重复: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如需留言,请拨1259,我在电话里面狂吼,我说殷家浩你这个混蛋,我一个人很寂寞,我说你回来,你快回来。
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这一年的春天和每一年都一样,到处鲜花盛放,小区的花墙上开满了粉白的蔷薇。棉絮一样的杨花白白地像一大团一大团的云朵漂浮在空中,树上的玉兰花香溢满了整条人行道,酒吧每天都笼罩在花香中,还有那海棠,风一吹,整个城市都落满了花瓣。走出去望的时候,四处都是绿得心痒痒的梧桐。那么高高大大地在春风中摇曳着。手掌形状的叶子有着掌纹一般的脉络。反正,满世界都是一片生命的颜色。
这一年的春天还发生了几件大事,朱总理挂职了,两会开完了,美国真的就对伊拉克动起武来了……这个多事之春,非典型性肺炎肆虐在南北大地横行撒野了,很久很久都找不出致命的原因,黄土地上到处飘着白醋的芳香。我也开始像那些小心翼翼的人一样戴着口罩上街,让自己不往人多的地方钻。我开始若有若无的想念起殷家浩,我想要是他回来看到从来不拘小节的我也变得如此,一定会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对我说,小楚楚,恶心不你。
我站在阳台上寂寞的喝一杯果汁,那种落日一样颜色的果汁,一只乌鸦突然扑棱着从杯子边缘飞出去,杯子跌在地上,变成无数晶莹的玻璃,落日的颜色溅到我的小背心上。我赤着脚,踏过无数的晶莹,不能自控的叫出殷家浩的名字。
我一直等到太阳升了好几次又落了好几次,我的电话从此没再响过。
几天之后,一个戴眼镜的夹着公文包的男人找到我,我讨厌极了这个赘肉横生的家伙。他从包里掏出一些东西之后对我说:“我是殷家浩先生的律师,他委托我如果今天接不到他的电话,务必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你。”
我接过来看,大大的“遗嘱”两个字刺疼了我的眼睛。上面写着把“蓝色冰点水”转给我的有关事宜,还有一封莫名其妙的英文信。密密麻麻的字母蚂蚁般爬在蓝色信纸上。
我在电脑上弄了半天,按照字母与空格键的提示,用智能五笔输入法一个键一个键的敲完,屏幕上出现了一串这样的文字:“小楚楚,当你看到这个东东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还记得在医院里遇到你的那一天吗?医生就对我下了死亡令,爱和快乐能够让我活这么久,我想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你陪伴着的三年时光算是赚来的,我快乐是因为心有所属,喜欢冬天,那是因为下雪的时候路面很滑,可以牵着你的手,一路上笑着走过去,给你温暖。
你记得不能流泪,你应该是快乐的,如果我不离开就让你每天都高兴的话,我情愿留在世上,但是你知道的,这些事情,并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不像你写故事那样,可以任由你操纵安排。
我最后的愿望就是,你能找一个爱你疼你的人,天天牵着你的小手去逛马路,下雪的时候你们去打雪仗,一个又一个的冬天,直到永远。还有,迁就我一回,在你的自传里面我一直都想做主角,你答应我好吗?
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的笑!”
我在自己的胸膛里,听见了怦然破碎的声响。疼痛很清晰的像海藻一样蔓延开来,将心揪得气若游丝。除了没完没了的泪水,我还能怎样?或许有些爱,不到生命的尽头,是不能说的,就算说了也会被当成一句玩笑。我知道,不管自己是不是同样没有觉察地爱了他这些年,最终的结局都已经确定,没有人可以更改。
这个愚人节一点也不好玩。
那部轰动整个城市的小说由悲转喜,最终,殷家浩成了我的亲密爱人,出版社一下子跟我签了三个书稿。这本书让我一下子名利双收,鲜花和掌声纷至沓来。可是我不快乐,非常的不快乐。
签名售书完了之后,我把我的手稿全数烧给了殷家浩。我说殷家浩你混账,我说你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局,让我一个人承受。
我的泪随着飘舞的灰烬飞洒,风一直吹啊吹。
没有人再骂我色女,没有人再叫我小楚楚,没有人再跟我打雪仗……我很寂寞。
有时候我多希望我自己的爱情或者人生只不过是我写的一篇小说,那样我就可以把一切不完美的,再重新安排设计一遍,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设计一个人和自己彼此深爱,从一开始就不分离也不放弃。许一个地久天长的誓言爱到永远。
我对酒吧里的员工说,老板舍不得美国纸醉金迷的生活,不想回来了。我依然坐在以前爱坐的那个位置上,看看来来往往的过客,对着电脑显示屏发呆,反复的听无印良品的(储你一起老》。一个人喝酒,酒精是遗忘的替身。我依然不动声色的生活着,一成不变。只是当《陪你一起老》的歌声在夜晚和着酒吧里暖昧的灯光慢慢飘起来的时候,我听着听着,就会哭的。
爱的颜色是苍白
这段迷失,也许正应验了一句歌词:
把苍白当作了水晶。
1994年的7月,在一次笔会上,我认识了董。董高大英俊,才华横溢,是西安某杂志社的编辑。
我对董充满了崇拜,相同的志趣爱好,又加上我和董是老乡,于是分别的日子里,我和董经常书信来往,董在回信的末了总是写上一句天气渐凉了,别忘了加衣、多保重之类的话,弄得我心里暖融融、甜丝丝的。
1995年春节,为了能够陪伴独在异乡的董过年,我自告奋勇地要求留下来值班。领导不知其中原由,于是将所有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我,怕我寂寞又从家里拎来了录音机。我自是喜出望外,虽然是远隔千里的电话相伴,却给我们刚刚萌芽的爱情罩上了一层浪漫而神秘的色彩。
通过弯弯曲曲的电话线,我们借助歌声传达了彼此的心声。饱含激情的声音穿过千山万岭,从电波里,从弯弯曲曲的电话线里传过来,一字字、一句句温暖着我脆弱而干涸的心。我就那么泪流满面地坐在电话机旁接受着那遥远的祝福。那是一种怎样的祝福啊!让我在纷繁复杂中感觉到一种真情的存在。我暗自发誓,以后不管经历怎样的风雨,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份纯真的情意,因为它就像席慕蓉笔下的真情一样,在这世间越来越少。我还要耐心地等待,即使青春的大树落尽所有的叶子,我也依然伫立于枯树的枝桠上,守着巢,等待那只飞鸟的归来。
1995年的7月,董终于有了一次来北京的机会。他比去年胖了许多,也沧桑了很多,我有一点陌生地望着他,很拘谨、很客气、也很礼貌,没有想象中的浪漫,更没有想象中的亲密,我和董还有他们的一位领导在一家餐馆里共进午餐。我感觉到了深深的失落与委屈,因为董没有单独陪我。他只是在他们领导吃菜或喝饮料的间隙,才不失时机地为我朗诵着写给我的诗:“这座城市突然在我眼里变得近似于花朵般的妩媚与蜜意,那是因为你而美丽……”我和董约好第二天一起回河北老家。然而第二天我等到了中午,董的电话却没有打过来。我打过去电话才知道,董已在凌晨和他们领导回西安了。当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拨通了西安的长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在电话里我委屈得要命。董则说:“因为有新的安排,临走前怕打扰你的美梦,就让别人转告你,他们没告诉你吗?”他的声音温柔中有紧张。
我挂断了电话,董太不近人情了,毕竟那是我盼望了多少个日夜的结伴而行,而董就这么突兀地踏碎了我的憧憬。但是,我还是想他,那是一种心痛而又绝望的思念。
记得那个雪花飞舞的初冬,我终于忍不住又拨通了董的电话。
“雨儿,你在哪儿?你现在还好吗?”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董还记得我的声音。
“你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董迫不及待地问。
“帘卷西风。”我有点自怜的味道。紧接着又问:“你呢?”
“衣带渐宽。”董像是在附和。
1996年春节,当董明明确确地告诉我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的时候,我流干了两年来所有的眼泪。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却意外地发现了某杂志上有一首董发表的歌词,那是董写给秦皇岛海边一个女孩儿的,董在歌词中写到他们已经相恋3年。更让我震惊的是,其中一页上有董与那个女孩儿在海边相依相偎的照片,还用了大量文字讲述他们美丽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那是一种置身于黑暗,再也见不到太阳的痛苦。然而我还是给董寄去了我最深的祝福。曾经认为,董会牵着我的手走,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所以我不在乎风雨。可是,当董只是在诗里一千遍一万遍地说爱我,想我,却已牵了别人的手时,这爱、这诗还有什么意义吗?
后来,我看见董寄给我的照片,穿着我亲手缝制的毛衣坐在雪地上微笑,笑容幸福而灿烂。然而,我记忆深处的爱情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颜色。
回首曾经,董的爱情剥落了诗意的朦胧,是那么单薄寒伧,而我,付出的却是火一样的青春啊!这段迷失,也许正应验了一句歌词:把苍白当作了水晶。是的,我的爱情的颜色是苍白的。
简单的幸福
手放开了话筒,觉得心里好多东西慢慢在融化,让我无法再完整拼凑,原来人生有时候要的只是最简单的东西。
有人说,失去的总是最好的,也有人说“真爱”是需要一辈子寻找的,但是这段日子我却发现“真爱”的定义是很难确定的。为了这两个眩感的字,我和交往近十年的男友分手,而没有多说其余的理由。只是直觉的以为他并不是我想象、以为的真爱,他听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最不喜欢他拿那样的一朵笑容面对我,好像他是把我看穿了,一切是多么了然于胸似的,我倔强的撇过头去,硬是不愿意看他的脸。
他这一阵子为了公司的一个案子,近一个月没有好好的休息,整个人瘦的脸都尖了,我还记得他说过,如果这阵子忙完,他就要好好想和我结婚的事情了,“毕竟婚姻的承诺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尊敬的表态。”那时他是这么说的,说的如此的纯挚与认真,我看着他的脸,我几乎一时的冲动要答应他,他脸上那单纯的信仰让我觉得感动,我相信他能够让任何一个要求不是那么严苛的女子幸福,但是那个人不是我。
我陷在一种迷惘与蛊惑里,我想要逃出去,不要平稳、不要安定,我要好好的爱一遍,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希望在爱与恨里面能够有一种落差很大的感觉,有那种骤然的欢乐与失落的情绪,而不是在总是晴天的平地走着一成不变的道路。
谈到分手的那一天,起初他的兴致一直很好,谈着他最近愈来愈顺手的公事,他的笑容很浓,他一直以为人生就是这样的,不晓得很多事情在暗中已经悄悄的偷换了。
我捧着马克杯喝着一杯牛奶,香浓的泡沫沾上我的唇,他以为一切如常,搂着我的腰,想要吻我,我那么急切的想要逃避,在慌乱中牛奶洒了他一身。他的笑容稍减了,但还是很有耐性的看着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看他,我坚持我的沉默,拿着一张纸巾在身上擦着。我真的很想念你,这些忙碌的时间里面,只要一有空档我就会想到你,想你在做什么?想你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和我说什么?我想……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一时间并没有办法意会到我在说什么,他的嘴巴还有一丝丝微笑的残痕。
“你听懂了吗?我要和你分手了。”他很安静的听着我所谓的理由,自己都觉得那些理由和想法,未免太做作和牵强了,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用一百个原因来把我驳回,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安静与了解的看着我,他的眼光一如过往的温柔,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用他的眼神来责备我“那么没有办法可以挽回了吗?”
“我想,目前是不可能了。”
“我是不是马上要离开,留在这里是否会让你讨厌呢?”他的声音仍是带着笑意,但是我却嗅到了心酸的气味,在那瞬间我觉得我是依恋他的,依恋那种心酸的感觉,在爱情里好像总是要受点苦才能够显出他的质感,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离开之后,我们就不再联络了,朋友之间传起我们分手的流言,他都要急急出来解释,他说只是他做不到我的要求,他还是会继续努力,觉得一切还是会有希望的。他没有来找我期待我回心转意,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也许现在我能够了解他的情绪和忍耐,但当时我却埋怨他的安静和无求。
时间过去,对于爱情的理解让我陷于一种更惶恐的境地。我和他就不联络了,没有人相信十年的感情就这样一笔勾销,我也不信,我总是以为在他的心里永远会占着最重要的地位,只要我愿意,永远可以回到他为我预留的宝座,独一无二的做着他心目的女王,我以为他一直思念着我,虽然我们两个暂时没有联系……。与他分开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和几个男人交往,但是这样的寻求让我更加的疲倦与无奈,在夜半喝醉了酒我经常会不能抑制的大哭,打电话给朋友,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真的爱情……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朋友开始还能好言劝慰,时间一长她被我扰烦了,“那就回去呀!你对他那么有把握,那就再回去嘛!你要的那种情绪可能只有在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吧!现实生活里,找一个疼你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开始我并不愿意接受这种想法,我的坚持几乎把自己都撕裂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仍然以为真爱是需要好好的追寻的,他试图联络我,但是我放弃了去见他的念头,甚至在他的手机里留言,要他从此就断了对我的念头,他总是不知道他令人多么的窒息,而我需要的是自由的呼吸。
几天后他打电话来,听到他的声音,我刻意的噤声,他安静许久,轻轻叹一口气,“原来我会让你那么的不乐,我很抱歉。”他挂上电话,从此两人是真正的失去联络。
我带走大部分的积蓄到欧洲流浪大半年,但是发现再浪漫的地方,仍是一天天的过日子,吃饭、喝茶、晒太阳和睡觉,那时我慢慢体会最基本、最原始,但也许是最好的。
在欧洲对于浪漫的耽溺中,我生病了,病因始终查不出来,总是微微的发烧,身上出着红疹,终于我用尽了钱只剩机票,我回家了,家里水、电、电话费全部因为没有缴钱而停用了,我挣扎到巷口打公共电话给他,电话是他小妹接的,听到我的声音,她似乎很不自在。
“你哥哥呢?”
“他搬出去住,他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
“为什么?”
“静芝姐,你什么都不知道吗?哥上个月已经结婚了……”
我没有说什么,手放开了话筒,觉得心里好多东西慢慢在融化,让我无法再完整拼凑,原来人生有时候要的只是最简单的东西。
那年冬天的雪
用一生守着那年那个冬天,那冬天的那一场雪。
那年的我,在别人眼里应该是个很坚强的男孩,至少我父亲在我面前自杀的那一天之前是这样。我也否认自己有脆弱的一面。在父亲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流,但却学会了沉默。那一年,我14岁。之后,我上了高中,成了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也开始了这个故事。
刚来学校的我,拒绝任何外来的干涉,总是沉默。不久以后,来了个转校生,她个子很高,皮肤很白,总扎着马尾辫。从她第一次上课,就常回头用一种很苍凉的眼神凝视我,也常因此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批评。我不知原因,只是仍然沉默。
每天中午,因为家境困难,我几乎都不回家,只是坐在座位上,呆滞地看着窗外一晃一晃的阳光和阳光下的影子。她也常坐在座位上,呆滞的眼里含着忧伤看着我,很久以后才回家。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她很早返校,带了个饭盒,说是给我的。我沉默着拒绝,她很难过,我仍然用沉默无视她的存在。她盯着我的眼很久,说,她本来有个哥哥,在半年前的一起车祸中为了救她,先后在三家医院抢救了十六天,还是那个结果。她还说,我很像她的哥哥,从相貌到性格,非常像。那天的她,哭得很伤心,每一滴碎裂在地上的眼泪,都沉沉的撞击着我那颗脆弱的心。我眼前不断浮现父亲自杀时的眼神,附带着我那无助恐惧的表情。什么时候眼眶湿润我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从我沙哑的喉咙里不停的溢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听到我不停重复的笨拙的话语的时候,惊愕的表情和闪着泪光的眼似乎冻结了。“你能说话?”她的语气很惊讶。
那时我才知道,老师和同学们一直以为我不能说话。回想起来,那该是个带着嘲弄笑意的寒秋了。
之后的每个中午她都来,带着她的那个大号铝制饭盒,也带着每天说不完的话。我只是静静地听,很少说话。这个现象对那个责任心很强的班主任似乎打击很大,毕竟早恋现象是每个学校都围追堵截的洪水猛兽。
我对班主任的深刻教导维持着沉默的习惯,同样承受着老师批评的她,从开始就只是看着我在笑,眼神中有期待,还有满足。更深的东西我看不懂,不明白那其中包涵的意义,像是某种暗示。到了第二天中午,“早恋”现象仍然一如往常。
第三天,如常的气氛被一个冲进教室的中年男人打断了。还记得那个男人的神情——那种愤怒和心痛的表情在看到我的瞬间变成了惊异和疑惑。在那男人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肩嘴里含糊的说着什么的时候,她叫了一声:“爸——”。过了很久,那个她叫爸的男人带着眼里的泪走了。
我没想到我和她哥真的会如此相像,只是以后每天中午的饭盒里会多出一个煎蛋或别的什么。除此以外,一切似乎还是如常,直到那年的那个冬天。
一月初似乎是每个冬天最爱下雪的时候,北方的雪总是下了就不愿停,灰暗的天夹带着灰白的雪,铺天盖地的,仿佛要洗尽人间所有的悲凉。满目望去,天地似乎都是沧桑无尽的白。最显眼的是柏油路上的雪,被往来的车碾的宛如一条冰带,覆盖着一层灰亮的颜色,就像我心底那道抹拭不去的灰亮,那么刺眼,让人腐心蚀骨的不安。更重要的是,她迟到很久了。我隐约有种冲出去找她的冲动,一直克制到按捺不住的一刻。
我冲出教室,沿着路向她家的方向跑去,过了一个路口,我不知道她家确切的地址,只好求助于路边修车的司机。
“她过去了,拿着一个饭盒,不知是不是你说的……”没等他说完,我就迫不及待的往回跑,一直跑到那座她家和学校之间的老桥。
站在桥边,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莫名的恐惧再次迷失在那个空间,幻化成无数碎片,割着我的手,划着我的心。随着目光的下移,我看到了她,头枕在水泥护栏的残骸上,血不断从头下溢出,融在还未完全冰冻的冰水之间,如烟般的飘散开来。落下的雪在她身上形成薄薄的一层白纱,更多还没有落下的雪随着呼啸的寒风围在她的上空不停的转啊——转啊!
岸边枯黄的草印着冰的透明延伸向天际,灰白的天际,任她侧卧在河床流动的浅水之间,殷红的血衬着灰白的雪,层层护绕着她的身躯。
刹那间,天地刹白,什么都没有了颜色,感觉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夹着一种很锐利的声音,很痛,隐隐有种刺耳的鸣动,像是一个遗忘的梦,很清晰的伤感,却不记得内容……记不清是如何跳下桥把她背上来,一路往医院跑的,分不清浸透我衣服的是她身上的水还是她流出的血,只记得一路上无色的天空里雪不停的下,那透明的大地便不断承受着什么,那情形和感觉成了一种永恒。在我的意识还极力抗拒这个世界时,我的躯体在那样的状态下带出急促的喘息声,接着,她醒了。
没错,她醒了,而且动了一下肩膀,那时我才意识到:那盒饭,她竟然一直紧紧抓在手上。
她又动了一下,胳膊稍稍抬起一些时,她的口中开始向外微微吐气,带着很多溢出的血,沿着我的脖子,流到我的胸膛上。随着血的外溢,她的声音开始在我的耳边滚动,不流畅,但很清晰。她说:“哥……你的饭……还在……”然后,胳膊再次抬了一下,更多的血从她的嘴里溢出到我的胸口,我停了下来。
那一刻,全身沸腾的热血在她那句话之后瞬间冰封,多年累积的坚强刹那间土崩瓦解。我流泪了吗?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溺水的人,我无法呼吸,模糊的眼看到的只有她那略带忧伤的苍凉眼神。我哭了吗?难道所有的感情在此刻只能用眼泪来表达?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绝望中我看不到将来。只感到她嘴里不断溢出的血,温热的流淌在我的身上。
像是完成了使命,她渐渐平静了下来,任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然后就是那声沉闷的饭盒坠地的声音:“砰!——”荡气回肠的响彻了整个宇宙,然后消逝在灰白的雪里。她静静的趴在我的肩上,表情如此安详……只留下那个几乎疯了的我和在我孤零零的躯壳上方回旋飘荡的雪,灰白的雪……她的葬礼我没有参加,至于那场事故是如何发生的,没有谁知道。只是后来那老桥的护栏被重新修了起来,据说是她父亲出的钱。高中未上完的我,向她的父母道了别,就去参了军。故事大概就如此了。
十年过去了,逐渐成熟的我,学会了笑着看待人生,却无法把感情从自责的崖底释放出来,只是心甘情愿的守护在那里。到现在我还不明白,那将陪我一个人走完这一生的感情算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只是用这颗日渐平和的心,告诉你那年北方的那个冬天,那场雪和那个故事。看着现代人对待感情的游戏态度和欲望的纵容心理,我不能指责什么,但对于那些认为没有一生不变的感情和不相信有一生值得守护的情感的人,我想反驳。其实只是想让所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们知道: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就去感受它的可贵而去珍惜,不要等到时间把它刻画成无奈的结局时才刻骨铭心的去追寻。因为这种感觉其实就是悲哀!
用一生守着那年那个冬天,那冬天的那一场雪。
空谷百合
野百合是生长在空谷里的,它怎么会在温暖的花房里生存呢?
大二那年,我退学了,原因很简单,父亲病了,妈妈也病了,更确切一点说,我不想上学。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背包,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从走下列车的那刻起我明白,过去已离我很久远,现在与未来却是迷茫与不定。
我如同幽灵一般辗转于那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以附体的躯壳。夜深了而南方的都市却渐渐的喧嚣起来,闪烁的霓红,缠绵的歌声,不归的夜行人,一起向我拥来,一种本能的抗拒,我逃进了路边的一间小屋,小屋静悄悄的,却是满屋的花香。
我静静的站在屋子中间,被一片花海包围着,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我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真的,从内心是暖暖的。
“小姐,需要帮助吗?”一个浑厚而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从恍惚中惊醒惶恐的转过身,我见到了花店的主人,一双深邃略显忧郁的眼,定定的望向我,却流露出了坦诚与探询,一件宽宽松松的咖啡色T恤衫,下面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高高的瘦瘦的,却不失一种雄伟,这是他当时给我的最大感觉,如一座山,可以包容一切的山。
“小姐?”如山的人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轻轻一晃,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小姐,你别担心,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我需要一个房间,我需要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我需要美美的睡一个觉。”我脱口而出完全不计较后果的。现在想想,真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我把最直接的需要告诉了一个与我全然陌生的人,而且是在南方这座流金的城市。也许是当时的花香蛊惑了我,抑或是花店主人深切的关怀。
如山的人轻轻一笑,把我引进了花店后面的一间屋子,并告诉我浴室在哪里,东西怎么用,他拿出一条大毛巾塞给我“希望你能舒舒服服的洗上一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觉。”然后,掏出一串亮晶晶的钥匙“锁上门哦,不然,我会色心大起的。”说完张开手臂,做拥抱状。
我歪歪头,眨着眼望向他,他在我的注视中走出了屋子,神色却恢复了庄重。
我刚拿起毛巾,他却旋风般的转回来,“sorry,打扰一下,告诉你,我叫林飞,你呢?”
“林净颜”
“哦?我们还是同一个祖先呢,不行我得回去查查家谱,说不定,我们可能是远房的亲戚。”说寡又走了。
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上下眼皮已打起架来,我爬上软软的床。
“林飞”——进入梦乡前,记下了这个名字。
第二天,醒来的我,打量着这个收容我一个晚上的房间,只能用简简单单来形容它,没有华丽的陈设,没有夸张的装潢,古朴典雅,我的目光游移着,定格在墙上的一幅画上,水蓝色的天,水蓝色的海,水天之间是个女孩的背影,长发飘飘,长裙也飘飘。直觉告诉我,女孩很美,很美。
当我轻轻爽爽的站在林飞面前时,林飞倒是怔怔的看呆了。我学他用一只手在他面前晃晃,“先生,需要帮助吗?”听到我的话,林飞笑了,“知道吗?林净颜,昨夜的你闯入我的屋子,满眼的迷茫,满身的无助,楚楚可怜的站在花间,就像一只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羊,就那样毫无芥蒂的望向我,求助于我。尽管我可能是一只吃羊的狼,而今晨站在我面前的你,满眼的坚定,周身被一种朝气包围着,此时此刻的你是坚强的,是独立的,你让我琢磨不定,究竟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林飞一下子讲了好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依旧定定的望向我,仿佛真要吞下我。
我甩甩头,用一种诙谐又不失真诚的语气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可是林飞,我非常清楚,无论是哪一个样子的我都会很感激你,谢谢你昨晚的热水澡,舒服的床,还有你的关怀。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想享受一顿美美的早餐,怎样?”
“good,veryfine,你请客,我付钱了。”林飞扯动嘴角,很开心的笑起来,我发现,原来,林飞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
于是,那天早餐桌上充满了笑声,我和林飞的。
后来,很自然的,我留了下来,为林飞打工,经营着那间花店。我告诉林飞,我是一个打工女,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却没有提起,我大学中途退了学,更没有说起家中有病的双亲。我在林飞面前始终保持着快乐与自信,只是在每一个月圆的日子,我会想起远方的家,校园是什么样子。
日子悄悄的流走,我逐渐的发现,原本的我也是非常喜欢花的,每当我把一束花递给买花的人,我知道我传递了一份快乐,一份安慰,一份鼓励,抑或一份爱恋。每天我都感动在花的氛围中,原来,花也是可以醉人的。白天我在花店快乐的忙碌着,晚上在一家咖啡店打工,我让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忙碌着,没有空余的时间没有空白的情感去顾及别的事情。
而白天,林飞不在店里,只有当灯火点点,星星点点的时候他才踱进店里,进门的他是疲惫的,满脸的倦意。那时我会捧出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淡茶,淡淡的茶香,浓浓的花香。而他总是轻轻一笑,似乎是一种默契,我从不曾问过关于林飞的一切,他也不曾提起。
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一辆白色的跑车里走下了一身西装的林飞,笑意盈盈的走向我。没有出乎意料的惊讶,仿佛在我心中林飞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出去兜兜风好吗?”林飞一脸庄重。“听口气,我有一个很体恤下属的老板哦?”一贯调侃的口气,漫不经心的。
十分钟后,我已经坐在林飞的车里,车子飞快的行驶着,林飞好像并不是在开车,他仿佛在驾驭着一匹马在空旷的草原中奔跑,恣意的,疯狂的。我有点不安,习惯了林飞的戏谑,我突然惧怕林飞的庄重与严肃。但是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车窗外如飞的景物。车子就在车水马龙中肆意的狂奔着。不知不觉间,夜色悄悄的包围了我们。车子停在了山顶上,我下了车,把自己容人在夜色里,望着远方,目光空洞而不定,在那样的夜里,我的眼中定格不出一个固定的景物,感觉一切与我都是那么的虚无与飘渺。
我静静的站着,夜风很凉,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轻轻地试探的,一股暖流侵入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暖暖的湿气停在了耳边,“净颜,知道吗?你是空谷中的百合,与我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仿佛中了千年的古咒,感觉软软的毫无气力,任凭林飞支撑着我。一动不动的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内心一种声音告诉我“你是空谷中的百合。”
接下来的日子,林飞仿佛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消失的无影无踪。每天的茶都会由烫烫的变成冷冷的,而我却喜欢上了喝冷茶,一杯又一杯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少妇悄然来到了店里。少妇穿着一件长及足裸的长裙,恬静典雅,长裙飘飘,长发也飘飘。小女孩一身粉红色的洋装,稚气天真,彼此的双眸同样的清澈与透明。只是少妇坐在一台轮椅上,小女孩在后面轻轻的推着。
“小姐,我要三十八朵百合,今天是我丈夫的生日。”少妇淡淡的笑着,幸福洋溢在脸上,盈盈的,满满的。“爸爸最喜欢百合花了。”一声稚气清脆的声音是天真无邪的。
当我把包装好的花放在少妇手中时,少妇又是浅浅一笑,很美很美,“对了,林小姐,忘了告诉你我的丈夫叫林飞。”语调淡淡的、柔柔的,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提起。
“爸爸很棒的。”随着稚气的童音,少妇和小女孩消失在门外,还有那束百合。
我站在满屋的花香里,突然的记起“野百合是生长在空谷里的,它怎么会在温暖的花房里生存呢?”我记得,临别时林飞对我说的一句话“如果那天你回了头,我会吻你,如果我吻了你,也许——”可是,毕竟我没有回头。
两个星期后,墓被移到一个种满百合花幼苗的地方,墓碑上还覆着一条手帕,是当初借给Nick的那一条,这些百合花都是他种的,“这样你就不用飞去别的地方采花蜜了。”他说。
我的身影似乎漂流在蔚蓝天空,混着百合花淡淡香味,在有Nick和家人的地方,绽露微笑。
Daisy看着天空,悄悄的说着:“百合花的天使。”
聚散
他僵僵地走出了医院,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只知道总是笑着的袁怡离他而去了,再也不会回来……石医生和袁怡最初的相遇是在公交车上。当他们两个人上车的时候,车上还有一个座位。袁怡走在前面,但她只看了看并没有坐,而是又向前走几步抓住车顶上的栏杆。于是石医生就在座位上坐了下来,他朝袁怡的背影看了几眼,觉得这人怪怪的。不久下一站到了,涌上来一大群孩子和带着孩子的家长。其中有几位家长着实有不少年纪。石医生站起来给一位老者让座。这马上引起了全车人的注意,因为现在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毕竟已属罕见。就在那老者连连称谢之际,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石医生原来的座位上。还没等石医生说什么,那老者已不无尴尬的向他介绍这人是他的孙子。石医生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这时他忽然发现前边有个人回头在笑。那便是刚才被他认为怪怪的袁怡,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揶揄。当她注意到已被发现时,连忙把头回了过去。
几天以后,他们又见面了。那是在石医生的医院里,作为普外科主刀的他在给一位病人作手术前的解释说明工作。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把他和护士长拉到了走廊上,走廊上站着的却是袁怡。然后那位女士迅速地从袁怡的手提袋里取出两个红纸包分别塞在他们两人的衣服口袋里。袁怡开始时的眼神是不知所措的,像一个才到单位向领导报到的学生,但当她认出石医生的时候眼睛忽地一亮。这时那位女士指着袁怡说道:“手术的人是她导师,请二位千万帮帮忙。”石医生笑了笑说:“不用担心,是小手术。”就和护士长去手术室了。当他们转过走廊的拐角之后,一直望着他们背影的袁怡忽然说了一句:“他会送回来的。”弄得陪她来的那位女士莫名其妙。
手术做得很成功。
石医生一个人走进病房,把一个红纸包递给袁怡:“不用担心了,手术效果不错,病人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现下轮到陪袁怡来的那位女士不知所措起来:“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没什么,护士长的也在里面,手术前不收下来怕你们担心。”
袁怡没说话,笑着把红纸包接了过来,那笑里除了赞赏还有少许揶揄,仿佛看出了什么。石医生把门关上后听到屋里面那位女士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送回来?”
“我当然知道!”袁怡不无得意地说。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下午,石医生被同宿舍的小汪拉到外面。小汪神秘地对他说:“石大夫,帮帮忙,今晚宿舍再让给我一次怎么样?”石医生看了看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小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多谢,下回请你吃饭!”
下班前有个手术做得很晚,食堂已经没饭了。石医生只好准备出去吃,打算看场夜场电影后再回医院住院处值班室找个地方住下。他走到电影院门口时发现以往到处都是的大排挡和小吃摊都已不见,却才想起最近卫生城市检查,那些有碍观瞻的大排挡和小吃摊自然都要被勒令停业,直到检查组走了才可以出来。电影院旁边有一家肯德基倒是灯火通明,于是他走了进去。只见头戴红帽的小姐后面是密密麻麻的价目表,他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实惠,便胡乱要了一份套餐。待他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后却才发现除了鸡块和汉堡外,还有一小盒生菜和奶油的混合物。就在他拿着可乐对着混合物发愁时,一只托盘摆到了他的对面。他抬头一看,却是袁怡。袁怡也认出了他,莞尔一笑:“是你?真巧。”
“才下班,食堂没饭了。”
“你贵姓?”
“免贵,姓石。你呢?”
“袁怡,”袁怡眨了眨眼睛,说道:“石医生,请问你件事,行吗?”
“当然可以。”
“那天你是不是拿自己的钱把护士长的红包给垫上了?”
石医生喝了口饮料:“没有。”
“那为什么两个红包的钱跑到一个里面去了?”
石医生停了下来,望着袁怡,袁怡也望着他:“你是卫生局的,还是警察?”
袁怡抱歉地笑了笑:“都不是,我在科研所工作,只是好奇,想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
“对,她一个人带着个瘫痪的儿子。”石医生有些愠怒。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恶意。”她怯怯地说。
石医生看了看她:“没什么,我态度也不太好。对了,那天你为什么有座位不坐?”
袁怡又笑了:“你还记得。因为我常坐那辆车,那时正是要放学的时候……”
“所以你既不忍心不让座,又不愿意遇到像我那样的场面?”
“你呢,以后还会吗?”袁怡没回答,侧着头问道。
“求仁得仁又何怨?”
石医生和袁怡就这样认识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开始有了交往。石医生发现袁怡虽然经常笑,可笑的背后却充满了忧郁。后来才知道,她早年父母离异,是外公和外婆把她带大的,现在他们都已去世了。“活下来,真好,我为什么不笑?”袁怡如是说。可他觉得那些笑很有些违心,只不过是在显示坚强,向别人,更向她自己。不过他还是认为袁怡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儿愤世嫉俗近乎偏激,兼之一天到晚想留学去美国。全额奖学金是能拿到的,但使馆不知为什么就是老拒签。他说了他对她的评价并劝她改一改。袁怡却反过来说他迂,好人是好人,不过是滥好人。两人争论了几次,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只好“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双方承认大家都是好人也是朋友。
随着交往的加深,两个人有时也谈谈各自的苦恼。石医生的室友从小汪换成小沈,再从小沈换成小区,但换汤不换药,都是女朋友来了让他去住值班室。他早就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可钱还差得远,只够买单位集资房的。现在单位的房子又要分了,但结婚证没有,就没有分房的资格。
“那你就赶快找一个呗?”袁怡笑着说。
石医生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有一双漂亮的鞋子但有点小,你会不会将你的脚切一块下来?”
“应该不会,看来你也有一面是愤世嫉俗?”袁怡快活的说。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因为父母的先例至今耿耿,索性独来独往吗?”
石医生随口说道,可他说完就后悔了,袁怡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但眼神却暗淡了下来。于是他叉开话题,说道:“谈谈你吧,出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当然还是拒签,这回说明了,认为我是单身,有移民倾向。”
单身的代价就是被大多数世人侧目、不信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单身就意味着不安定因素,意味着异类,两个人相对无言。
袁怡忽然冒出一句:“我们领结婚证吧。”石医生闻言周身一震,吃惊地望着袁怡。虽然他觉得袁怡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但总感觉两人之间很有些地方格格不入,至少没有结婚一说。袁怡看到他吃惊的样子,大笑起来:“你以为是真的吗?吓成这个样子。你没这么大魅力,我也没那个念头,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骗骗他们。咱们各得其所,这叫互利互惠。”
石医生沉默了。
“怎么?怕是我的圈套,还是怕我出国后一纸休书,面子上过不去?”
袁怡调侃道。
他抬头看了看她,缓缓地说道:“出国就对你那么重要?”
袁怡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最好像一点,我们先在各自单位吹吹风。”
“行,你倒挺细心的。现在我倒要小心别中你的圈套了!”她说完又嘻嘻的笑了……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结婚证很快就领到了。袁怡的单位一向奉行的是悉听尊便的原则,故未加详细过问。石医生所在医院固然震动不小,但都是为已过而立之年的石医生终成眷属大感欣慰,绝无半点疑心。院工会主席在郑而重之地在单位证明信上盖上公章,递给他一张购房表格,让他当面填写清楚之后,向他庄严宣布只需三万元他就能和袁怡住进两室一厅的新房了。石医生称谢完正待告辞,工会主席一把拉住他,追问婚期,并说这碗喜酒是一定要喝的。石医生先说打算等袁怡出国回来后再办,老头儿马上说了一大堆诸如夜长梦多之类的逆耳忠言。他只好改口说其实是想简办,并议定第一份喜糖必送给这位善良的老头儿才罢。
出得门来,石医生想袁怡的计策实在高明得有限,担心她到使馆大有被识破的可能。却不料她此行竟未遇一点麻烦,很快拿到了签证。细问之下,方才得知,负责签证的老外换了一新面孔,多半亦是新手,尚未能有如前任那般察言观色刨根求底的功力,只知通过已婚未婚下判断,故此袁怡得以过关,可谓有幸。
目的达到,袁怡提议一起去饭店庆祝。因为高兴,两个人都喝多了些。“唉——”袁怡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总算看到你这个迂人干了件聪明事。”
“我笨?”
“不,是迂,迂腐的迂。你平常那样做有用吗?”
“做了就有用,尽力而为吧。”
“不累吗?”
“我看你这样的人才累,一天到晚想往国外跑,好高骛远,逃避现实,累吗?”石医生反唇相讥。
“不是。”
石医生有些喝多了酒,寸步不让:“不是,不是为什么还要走?美国是好,我承认,可是我们就不能把自己的国家建设成这样吗?你其实很懦弱,这种做法就是试图不劳而获,你为什么就不能面对现实呢!”
“你,你冤枉人!”袁怡气哭了,“你以为我那么爱到国外去?我是学生化的,可现在在研究所天天洗试管,专业全丢了,你们院里要是让你去做勤杂工,你还怎么拿手术刀,怎么治病救人?我只是想出国拿个学位,回来好干本专业。我们这样的人,只要能发挥自己的才能,谁愿意背井离乡?”
石医生沉默了,的确如今很多像袁怡这样的人走出国这条路是迫不得已,就如同现在许多大学毕业生不愿回家乡一样,前些日子报纸就报道有个学化学的女大学生被分配去做公厕管理员。不该怪他们,他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酒杯说:“对不起,我错了。”
袁怡擦了擦眼泪说:“我们都没错。”
这天下午石医生没有手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心事。袁怡再过几天就要走了,不知该送她些什么。他一向都随随便便的,所以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他决定下班前问问护士长,请她参谋一下。这时护士长领着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这人石医生看起来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护士长指着他说:“这就是石医生,赶紧说吧。”
“您就是小袁的未婚夫吗?”
石医生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就是那天陪袁怡来医院的人:“我就是,您有什么事么?”
“我是袁怡的同事,姓崔。袁怡她病了,需要很多钱,可是她已经辞职了,单位不管报销,我们怎么说都没用……”
“她人呢?”
“在第一医院……”
石医生不等崔女士把话说完,就冲了出去,出门的时候白大褂挂到了门把手上,“嗤——”的一声,刮了个大口子,他解下白大褂,对崔女士说了句:“谢谢您。”接着就跑下楼去。
他在门口拦了一辆桑塔纳,直奔第一医院,到医院下了车,快步走向住院部。在值班室他找到了同学小胡问道:“帮我查查你们医院有没有住进一个叫袁怡的病人?”
“你说的是不是需要换二间瓣的那个?她住在心外科病房,病例挺特殊的。对了,你问这干吗?”小胡回答道。
石医生愣了片刻,然后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手术要多少钱?”
“真的?大概要五六万吧,你别担心,院里挺重视的,参加会诊的都是第一流的专家。对了,有公费医疗吗?”
“没有。”
“没有?那糟了,钱够吗?”
石医生摇了摇头。
“别担心,这样的手术,大夫们都在争取,我去帮你说说,看能不能减点。”
“谢谢了!”
“说这话干什么!”小胡拍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吧。”
经过小胡的游说,钱减到了五万。石医生告诉小胡让医院尽快做手术,钱,他会很快送来的。他的积蓄也就三万不到;袁怡的积蓄不到一万;袁怡再也没有亲人,他准备借债了。
回到自己的单位,石医生向上面打了申请,要求借款两万元,然后从以后每个月自己的工资里扣除。院长安慰了他几句,说院里会帮他的,让他等通知。院长、书记、工会主席带头捐款,并号召全院员工一起捐款。
石医生的人缘很好,全院一共捐了一万多元。院里又以组织名义请第一医院再减免了五千元。这样,石医生只借了公家五千元就够了。
石医生骑车到了第一医院,按照小胡的指点,他找到了袁怡的病房,走病房门口他就听到里面传出崔女士的声音:“小袁啊,你真是好福气……”
他推门走进去,崔女士看到他忙站起身说道:“小袁小石我家里还有点儿事,你们慢慢聊吧。”石医生点了点头,看着她离开病房后,转过头来看着袁怡,袁怡也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袁怡说:“来了?”
“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我们是假的。”她说着低下头,石医生看着她说道:“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吧。”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其实,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护士长这回也捐了五百。”
袁怡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做了个笑容,说道:“忘了告诉你,现在小沈搬出去了,宿舍是我一个人住了。”
袁怡还是看着他,不说话,眼里却有了泪光。石医生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破旧的皮鞋。
小胡走了进来,通知他去办手续。在签名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主刀的医生一个他自己也知道很幼稚的问题,手术的危险性有多大?主刀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大夫,冲他理解的笑了笑:“百分之五十吧,我们会尽力而为的。”说着拍拍他的肩膀。
手术前陪着袁怡几个小时中,谁也没说话。可是他们的心都感到那样的平静。
手术时间就要到了,袁怡忽然打破了宁静:“能答应我件事儿吗?”
“什么事?”
“病好了,带我回家。”
石医生望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袁怡神色渐转凄然,抿了一下嘴唇说道:“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
“一定有的。”石医生说道:“我也请你答应我件事。”
袁怡不解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去手术前笑笑,好吗?”
袁怡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好的。”
护士来把袁怡放到车上推到手术室去。石医生一直送到手术室门外,袁怡向他淡淡一笑,随后隐没在门后。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他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的等待着,虽然他明明知道这于事无补。他想起他以前安慰过的那些病人家属,现在他真的理解他们了。只要那里边的是自己所关爱的人,谁都会这样做。理智并不是时时能战胜感情的,这点对谁都一样,真的感情有时会使人显得很傻。
一个多小时以后,突然有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直奔楼上去了。
他顿时心往下一沉,几乎要冲进手术室里去。随后他又不断地安慰自己,希望是自己神经过敏,兴许是那位护士有急事。可不久,那位护士领着好几个医生冲进了手术室。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却不敢去问什么,他害怕听到他不愿发生的事情,他甚至不敢去想。
但,过了难熬的十几分钟后,他所害怕的事情终于到了他的面前。那位主刀的医生走了出来,用沉重的语调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可是……”以后的话,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僵僵地走出了医院,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只知道总是笑着的袁怡离他而去了,再也不会回来,留给他的只是进手术室前的那个淡淡的笑容。一阵汽车的喇叭声稍稍把他拉回现实,已是黄昏时分,街道两旁的灯都亮了,路上的行人都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他们都是在急着回各自的家。石医生忽然感到是那样得冷,那样得无力,他靠在道旁的一棵梧桐树上。风,时而把地上的落叶吹做一堆,时而又将之吹散。他还是要走下去的。
你肩头的那片雪雪,纷纷绕绕地下起来,飘在萨斯风的头发上、衣服上,渐渐地,听不到了乐曲,而萨斯风的身影也变得远了,小了“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告诉自己。
凌晨两点,我孤零零地站在这熟悉又陌生的站台上,提着箱子深深吸一口气,好冷!夜晚,仿佛迎接我似的,灰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清晨醒来,淡淡的阳光已洒满屋。寓所里的陈设依旧,只蒙上厚厚一层灰,窗却依然明亮。转过身,回味着看着那面落地式的镜子,淡淡一笑,想着自己因年少美丽而兴起的傻傻的念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长了,也卷了,脸瘦了许多;心,却是镜中看不见的。我突然觉得对自己厌倦,转过身,不想再见。窗外,房屋因雪的覆盖变得整齐。无聊地呵了口气在窗玻璃上,凝成雾,遮住了视线,我随意用手指在上面涂画着,涂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造型,其中有一个是近乎长方形,右边的那道忘了封口,倒有些像平行线了,我忽然一下敏感起来,又神经质地把它们统统抹去了。甩甩头想忘掉这些烦心事,于是锁了门,去到郊外的雪地里。
随着一阵叮哨,平交道放下来了,那辆曾载着我去和来的列车将从昱和我面前奔驰而过。我突然不喜欢这辆将驶来的车子,因为我才一眼望到他,我怕列车驶过后他便从我眼前消失。我的心开始跳动起来,想走近他,却不知如何走近他。身旁开始站了好多人,和我一样被挡在平交道之前,而我只想从隙缝中仔细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回忆以前他的样子,而常是一片模糊的影子,现在,当我定神看他的时候他的脸又变得瘦了,像一副褪色的面具。火车喘息着过来,遮住了我,我看不见他了,像大多数时候我看不见他一样。列车已驶过,将驶向遥远的地方,风已自遥远的北方归来,他将走过来,我也会随着人群走过去。很久以来,我不再用寂寞这个用滥了的字眼,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寂寞的感觉浸透了我全身,我竟冷得快要颤抖了,一个没忍住,冰冷的泪水在我走过他身边时落下来,滴进我满怀枯萎的野花里……小镇还和以前一样,人也依旧。我还是常去我以前去的那间酒吧,坐在角落里,喝我的“蓝色多瑙河”,心怎么也热不起来,人却是醉了。
那些天里,总会看到一个男孩在台上忘情地吹着萨斯风,调子响彻耳际……我总是坐到很晚,直到散场,才起身往回走,他却还在吹着,仿佛只为了吹给自己听。
后来,我常注意到他,欣赏他吹萨斯风的那份沉醉,那份着迷,我看得出那不是一种姿态。有一次,我点了一首《秋叶》,本以为他不会这首曲子,后来却看见他依然忘情的演奏,深情而专注,我听着那一个个沉重的音符把萨斯风弄得呜呜哭……“喜欢看我表演吗?我们跳支舞吧?”他向我走来。
“为什么会吹《秋叶》,很少有人会的?”“你呢?”“很久,忘了在哪听过,觉得很美,就记下了曲名。”“以前的一个女孩写了谱给我,那时的萨斯风为她而吹。”他眼里闪过一抹我所熟悉的神情。
我竟忘了回话,一阵尴尬的沉默。
“萨斯风,能这样叫你吗?”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
“A-HA,以前是‘电击他’(电吉他),现在是‘杀死风’(萨斯风),我可没那能耐,”他幽默地说。
我的笑好响,吃力地覆盖住我寂寞。
“你应该多笑,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深。”我注意到他说的“深”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如果笑代表快乐,我就常笑。”我凝视他的眼睛。
喜欢一个人去雪地里散步,欣赏身后孤独的脚印,享受着这样的情趣与寂静。认识萨斯风后,每当傍晚出去,‘总会看到他在街边等我。
萨斯风常邀我去看他表演,刚才我就因萨斯风的笑话一直笑着的,但才一眼看到昱,我的笑容便冻结住,我的脚步也沉重得举不起来。
又是一阵叮哨,平交道放了下来,隔着两栏平交道,隔着铁轨,那么多陌生的脸中,我突然望见他,这么近,又这样远!毛衣在我的肩头突然变得重了,萨斯风在我身旁说着一些话,那必定是笑话。因为我听到他自己的笑声,一阵带着煤烟味的冷风吹人我的眼中,我不再清楚地听到萨斯风对我说什么,站在人群之中,而且还有萨斯风的护卫,我竟冷得快要颤抖了,他的手在我肩头加重的压力,他的头侧向我“冷了,对不对?”我的头点着,在车声中,在人声里,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今晚,我表演完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萨斯风的声音从车声中穿透过来,殷勤依旧。我忘了昱站在我面前,他的影子高而远,好像从来不曾被我依靠过,正像我抓不住一股冷冷的风,便先颤抖一样,列车已驶过,将驶向遥远……方向是迷,什么都是迷。他将走过来,我将走过去,他来我去,依然沉默。我转过身去注视越过我身后的人群,天是奇怪的高、奇怪的灰,覆盖于昱的背影后,人群、车辆和一些嘈杂的声响,从我面前淡去,仿佛只剩下他的影子,而他站在世界边缘,我也已走到所有路的尽头,在这么长久的追逐之后,我和他之间仍有那么大一段距离啊!
傍晚,依照约定,我和萨斯风又来到我们常一起散步的那片雪地。
今天的萨斯风话很少,我们沉默地走着,冷冷的风吹过发梢。
“他就是你回来的原因?”萨斯风突然地开口,声音奇怪的陌生。
在风中看不清他的眼睛,我沉默不语。
“我们不谈这些好吗?”我逃避地转过身去,怕在他的质问下无所遁形。
他走近我,扳过我来。“旧梦是好梦,我也很高兴自己曾有过这些梦。”他的声音好轻好淡,眼里却忍不住掠过一丝黯然。
他替我拂去一缕额前的散发,紧握着我冷冷的双手,那种殷勤,真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我的心突然一动,我惊讶于他不是我自以为一眼就看得透的男孩。于是我恶意的嘲弄他感情:“你别堆砌这种气氛了,萨斯风,你自以为多专情呀!”
他沉默的望我,好像为了冲淡一些他对我的失望。萨斯风啊!你怎么想得到呢,当我嘲弄你的时候,也同时在嘲笑我自己,你动心的回忆时,我也同样的动心。
仍旧常常去酒吧看萨斯风表演,仍旧一起经过那条平交道。在别人眼中,我们俨然是一对情侣,但我和他之间却不是人们所认为的这样,在萨斯风旁边,我曾不介意自己因思念而憔悴,而他也不曾计较过为我付出多少关心和爱情。
最后一次见昱,还是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叮哨声,同样的平交道,同样的分别在被挡在两边。列车依旧驶过,将驶向遥远,他将走过来。
临时决定要走,却连个说道别的人都找不到,萨斯风也像消失了一般。我只好快快而回,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只有来时的行装和我的心而已。
第二天凌晨,又踏上那熟悉的站台,一个人也没有,心依旧冷冷。我像来时一样,身边只有那只皮箱。
“真的要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我转过身,惊讶地看着萨斯风向我走近。
“怎么知道我要走?”“怕你昨晚就走,等了一夜。”他说。
“旧梦是好梦,我很高兴自己曾有过这些梦’我记得你说过,但梦醒了,该走了。”我看着萨斯风黯然的眼睛,想说一些道别的话,刚启齿,却被他用手指掩住。
“它是三角形的,坚定,稳固,像金字塔。”他指指他的心。
“什么?三角形的,快挖出来看看。”我好笑地跑去抓他。
火车的吼声近了,我向他道珍重,手却被他紧紧抓住不放,我也不挣脱,任由他握着。
“广播说今天气温下降,会有大雪。”说着,他脱下外套给我披上,解下围巾将我裹得紧紧的,殷勤依旧。我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他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提起皮箱,送我上车,在我接过箱子转身时,他又接了我回来,俯下头,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珍重,女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忘了时间,直到火车开启,我知道我终究还是不能回头的。
“我是应该爱他的。”我苦笑了一下。
火车再次鸣笛,缓缓地起动了,我坐在窗边看着掠过一些熟悉的景致:雪地里的山林、酒吧、寓所……快速地向后退去,就在这时,一曲熟悉的萨斯风又响在耳际,我探出窗外,看见萨斯风站在那平交道旁,仍专注地吹着那曲《秋叶》,那份沉醉与着迷依然打动着我,一个个沉重的、凄婉的音符响彻天际,不知道萨斯风是否知道那个有关《秋叶》的凄美的故事。雪,纷纷绕绕地下起来,飘在萨斯风的头发上、衣服上,渐渐地,听不到了乐曲,而萨斯风的身影也变得远了,小了……终于看不到了。
比烟花寂寞的人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因为寂寞而美丽,可是却因为寂寞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早点睡,梦里有我。”就这样你挂掉了电话。
跟你通电话的感觉很微妙,想听你低沉的声音,然而在内心深处却带着害怕的情绪,最怕是在挂掉之前,心里面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终于还是得挂掉。我的心情你是否能体会呢?每一回都是让你先挂掉的,我总是在电话这端静静地聆听“嘟——嘟”的声音,在心灵的某个角落慢慢地潮湿了,似乎轻轻一碰就能有泪涌出。我从来不敢去深究,担心自己会动摇,你知道的,我是个很怕寂寞的女孩,偏偏寂寞之时刻于我又是特别的多,常常像个孤魂般在街上闲逛。在朋友面前,我总掩饰,掩饰笑容下我的长长的寂寞。
“她比烟花寂寞”,很喜欢这一句,烟花在夜空中热闹无比地绽放,只灿烂一回,极短暂的时间,而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无边的黑暗中没有留下一丝丝的痕迹。人生是否也如此呢?我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是为了在世间走一趟吗?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能在尘世里留下痕迹的又有几个?又有谁能记得我的名字?
我努力地使自己快乐,为了让你快乐。对于其他女生来说,快乐是件简单的事,可是对于我,忧郁要比快乐来得多。我的快乐也像烟花,极其短暂,风一吹,就不见了。如影随行的是空虚、是寂寞。我无力于摆脱这种可怕的情绪,只能任由它在情感的缺口里泛滥,把属于我的快乐淹没。
我吝啬于对自己坦白,习惯了欺骗自己。当你要挂掉电话的时候也吝啬于对你说:留下来陪我,好吗?我心里明白,如果那样说了,你一定会继续陪我聊下去的,正如那天晚上一样,半夜爬起来打电话给你,因为我很努力地睡却无法入睡,在那一刻感觉到寂寞又向我涌来,我畏惧,有种预感,它会把我的一切都带走。从电话那端传来你模糊的声音时,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你不甚清醒地陪我说话,在凌晨二时十七分。
可是人不能自私,我也一样。我不能不为你着想,你有你的工作,我大不了逃逃课来补补睡眠,可是你却不能。不过你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你的疲惫,你知道会影响到我的情绪。我是个敏感的女子,很容易感染到别人的情绪,敏感而又骄傲,骄傲而又脆弱。一个异样的眼神,一句无心的玩笑,都足以让我受伤,所以当我们之间有争吵时,我都会用尖锐的言辞来打击你,伤害你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请你明白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习惯于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记得有朋友跟我说过:爱看小说的人往往她的心灵都很寂寞。我承认我寂寞。只在这里承认,只对你一个人说。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它,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跟着我从这个城市飘到那个城市,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哪怕是在睡梦中我都能看见它,感受到它的缠绕。为此,我疯狂地看书,看无数的小说,读无数的散文。在那些不眠的夜晚,就一个人躺在床上,亮一盏小灯,握一本书,慢慢地消磨时间,静静等待淡蓝的窗帘染上黎明的曙光。
是你吗?冥冥中把我引向网络的人。于是,在那个九月的夏夜,你走进了我的心缘,遇见了寂寞的我。当时,你的开朗和我的忧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后你用你的热情感染我,也许就是那个晚上,一切都注定了。
后来我成为了你的女朋友,从网上认识转为网下发展。
还记得我们通的第一个电话吗?凌晨时分,一根电话线把北京和中山紧紧连在一起。你我在电话里神经兮兮地对话,有好几次被我的尖叫声打断,因为那只可恶的蟑螂飞到我的身上,我一害怕把电话都摔了两遍。回想起来可真够狼狈的了。
心里还是有一点愧疚的,因为你我才刚刚开始,我就陷入了绝望的情绪中。无边无际的恐惧感,无边无际的抑郁,一个人默默地痛苦,默默地承受。那段时期是我经历过的最黑暗最无助的日子,就连哭泣的力气都失去了,让人伤感的是却没有人发现我的异常,包括我的亲人和朋友。只有你,一听我的声音就感觉到我的消沉,你对我的关心使我好想哭。后来你干脆不值班了,回家打电话给我,很努力地逗我开心,我虽然无力去笑,但是非常感动。
就这样,你的电话、你的声音陪我渡过了那段可怕的日子。曾经一度我担心我的这一面会让你退缩,因为那使我在你心目中完美的形象打开了一个缺口,然而你没有,反而在我背后默默地支持着,鼓励我去克服恐惧的情绪。如今所有的过去都过去了,陪我笑的人也许已记得不大清楚,而陪我一起哭的人却永远也忘不了,我知道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另一个半圆。
由于时空的阻隔,我们只能在网络和电话里道出彼此的心境。有太多的话要说,常常抱着话筒聊到深夜。纵然如此,我仍然是个寂寞的女子,仍然会一个人在街上没有目的地乱逛;仍然会一个人趴在地板上玩一千小块的拼图;仍然会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去看展览……我不断地重复一个人的游戏,似乎有点悠然自得,虽然心底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有一首歌《寂寞让我如此美丽》,我寂寞,此刻天空中灿灿烂烂燃烧的烟花见证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因为寂寞而美丽,可是却因为寂寞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也许有一天你我终于能真正地在一起的时候,寂寞就远走了……
往日从未真正消逝
午后的阳光,照在了布满雏菊图案的窗帘上,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醉人的金黄色5岁时,我和母亲逛街失散,站在街边哇哇大哭。一个小男孩忽然跑过来将一朵雏菊塞进我手里,他对我羞涩一笑,一语不发又跑开了。当母亲焦急万分地找到我时,却见我安静地坐在街边石凳上,正出神地打量着手里的那朵花。
我是在17岁一天夜里,突然想起5岁那年在街边经历的事。在同一个年龄的少女们开始钟情于玫瑰的时候,我却独独迷恋上了那并不起眼的雏菊。
每当走过街角那家花店,看见那迷人的金黄色,心里会升起阵阵暖意。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一个高大的男孩,捧着一大束雏菊牵着我的手,笑着跑着……男孩的样子,我从未在梦里看清过,但这个梦几年来却时断时续缠绕着我,直到我的生命里出现了舒展。
那时候,我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在电视台实习。面对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活,我有些失落,自己居然没有经历过一场像样的爱情。
那年三月,我接到电视台制片人打来的电话,说要去南昌拍一个专题片,请我同去。但是组里摄像临时病了,他问我能否在学校的摄影系找一个学生替补。于是,就这样认识了舒展,这一年我22岁。
第二天黄昏,我收拾好行装,背了一个很大的旅行包去男生楼找舒展。走在校园里,心里有些激动,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生一起去拍外景,还是头一回。正这样想着,男生楼口浮现出舒展那高大的身影和清俊的脸,一套牛仔衣、一个小包,看见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那一瞬间,我的心怦然一动。
地铁车厢里,人十分拥挤。舒展个高,一只手拽着拉环,一只手轻轻扶着我。我在地铁车厢拥挤的人流中晃晃悠悠,舒展的手随意地扶着我的后背,轻柔当中却有一种可靠的安全感。我想起5岁那年那个男孩用一朵雏菊带给我的镇定与抚慰。抬头深深看了一眼舒展,他的眼睛盯着车窗外,表情淡淡的。
坐火车天亮时到南昌。外景地在南昌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小镇,安定后,剧组忙碌起来。我和舒展是组里唯一的两个实习生,年龄相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安排我们一起工作。
来到小镇的第五天,我们终于有了一下午的闲暇。小镇的后面有一片山坡,南方的三月,山坡上开满了野花。我和舒展慢慢沿着山坡走,心里非常的纯净。
舒展说要给我拍几张照片,便拿出相机寻找拍摄角度。他摆弄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大概适合做模特呢。我刚摆好一个造型,舒展却突然停了下来,说等一下,好像还少点什么,没等我做出反应,就自顾自跑开了。我站在那里有点莫名其妙,南方三月的风,不像北京,吹在脸上湿漉漉的。
当舒展的声音顺着风向这边传过来时,我一眼看见了站在山坡上的他手里捧着的那束金黄色的野菊花。他挥舞着向我奔跑过来,高大的身影和我梦中的幻影越来越靠近,最后重合到了一起……那年春天开满野花的山坡上,舒展手中扬起动人的金黄色,在午后的阳光中迎风奔向自己’的样子,多年之后的夜里,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从江西小镇拍完外景回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一连几天,我都在奔忙,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奔波在电视台和学校之间。偶尔想起舒展在山坡上挥动着雏菊向自己奔跑过来的样子,我便怅然若失。
电视台领导对我的印象颇好,已经允诺我只要学位一拿到,来报到就是了。能够留在北京,是我的一个梦。我喜欢北京,然而,不知为什么,对于留在北京已成定局,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自从回来之后,舒展一直都没来找过我,我有些失望。常常站在宿舍楼里,透过五楼走廊里的那扇窗,向对面的男生楼望过去,偶尔能看到舒展夹着书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一看到他那结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我的心里就会升起阵阵暖意。好几次,想去找他,总是迈不开步子。
时间就这样滑到了四月。北京的四月,空气中还流动着微凉的风。一天,我从图书馆查完资料往宿舍走去,远远看见舒展正从女生宿舍门口走出来,低着头,两手插在口袋里。我们几乎同时看到对方。舒展说,我找过你好几次了,你都不在。我有些意外,是吗?
我和舒展沿着校园里的小路走了起来。阳光透过那些树,洒满了每一个角落,四月的校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在这个离愁季节,毕业生们在忙着分手,忙着找工作。聊起各自班上的这些事,我和舒展都感慨万千。
“你有什么打算?”舒展问。“打算留在北京,这段时间一边忙着写论文,一边就为这事忙呢!”我并没有把留京已成定局的事告诉舒展,只是说还在努力。其实,我完全可以把事实告诉舒展,可我没有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舒展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随口附和着说,是呀,能留北京真是不错,发展潜力无限。我偷偷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这一番话说得并不怎么由衷。
接着舒展又说,我可是要回故乡,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我爸去世得又早,我可不能离我妈太远,再说,桂林也不错,桂林山水甲天下嘛!舒展的话音未落,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突然有些难过,欲言又止。
这之后,我依然喜欢站在五楼窗口,似乎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看见舒展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同在一个校园里读了四年书,却从未相遇。一旦相遇,就常常相遇,我感慨人和人之间的缘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五月周末一个夜晚,我回到宿舍,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突然腾起的孤独感使我涌起一种想看电影的冲动。到电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始了。我选了一个很靠后的座位,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片名,画面一幕幕掠过眼前。然而,我仿佛只看见在金黄的山坡上,舒展捧着一大束雏菊在风中挥动的样子。我寂寞地坐在角落里,觉得自己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这时,有人拍我的肩,回头,居然是舒展,舒展在昏暗的光中对着自己微笑。我有些尴尬,无语。舒展坐到我的旁边,我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瞎忙,我羡慕你还可以为留京的事奔波,而我的生活早就被安排好了,连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舒展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随意,然后自顾自笑起来。我无语,两人皆无话,把目光转向银幕。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正在黄昏的湖边散步。明天我就要走了,女主角说。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不是为你而来到这里,你也不是为了我而来到这里。我们无非是碰巧在这里相遇了而已,不是吗?我们还有各自的生活。当然,尽管如此,我愿意保留回忆,像保留一瓶香水一样,随时打开……银幕旁两个巨大的音响中传出男主角深深的叹息。
眼泪不是时候地从我的眼睛里滑落下来,舒展把手帕递过来,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是电影,情节是导演安排好的。舒展是笑着说的,声音却有一些伤感。
校园中,离别的气息越来越浓。常常看见有人扛着大包小包,在舍友们的拥护下,光荣地离开校园。
最后一次见到舒展是六月下旬的一个午后,我刚从电视台回到学校。
经过校园里那一排公用电话亭,看见舒展正在那里打电话。他一只手拿着听筒,一只手示意让我过去。
我站在他面前时,他已轻轻挂上了电话。我们面对面站着,好一会儿,舒展才轻轻说,“我要走了。”我下意识地接过一句,“噢……,那……再见。”舒展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开始非常认真地盯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的心里。
我有些慌乱,舒展重复了一遍,“我要走了,晚上七点的火车。”“要我送你吗?”“不用送了,我们宿舍的哥们儿会送我到车站的。”“好像挺突然的,”我低语。
“也没什么突然的,我算是走得晚的了,”舒展随意说着这些话。语气又低了下去,“如果要走,迟早也是要走的,不是吗?”舒展面向我。
“记得吗?同校四年,我们的相遇好像还是最近的事。”他把我送到宿舍门口时,我又说了一遍,“真的不用我送?”舒展停顿了一下说,“真的不用送。”“那……保重吧!”你也是。
转过头去,我泪如雨下。
黄昏时,我一动不动站在五楼窗口。空气中有一丝微凉的风。宿舍门没有关,风从身后吹过来,我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
天色暗了下来,舒展背了一个大包,远远地出现在我的视线所及之处。身边的人也拿着几个小包,一边走,一边拍着彼此的肩膀,在说着什么。我以为舒展会回头向这里看一眼的,直到舒展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都没有看见舒展回过头来。黑暗中,顺着风,好像传来撕心裂肺的歌声:走了一步/眼泪掉下来/再会吧/我的心上人……舒展离开以后,对我来说,这以后的时光便像水一样流去了。
五年以后。六月的一个炎热下午,我午睡刚刚起来,在信箱里拿报纸时,看见一封信。这封信大概辗转了很多地方,已经有一些破损,是舒展写来的。
一张已经泛黄的北京至南昌的卧铺票根静静躺在信封里,票根上粘附着一朵早已风干了水分的雏菊。一张很薄的信纸上,洒满了舒展的笔迹。信的末尾写着……在岁月里静静走过,以为已经忘记,而昔日,我终于沉默地看着它渐渐隐没的昔日,原来从没有真正消逝,仍然鲜活一如你……拿着舒展这封信,我的心闪过瞬间的恍惚。身后的摇椅里,传来刚刚满月的女儿的哭声,我下意识转过身向摇椅跑过去,信滑落到地上,那朵风干了的雏菊安静地飘出了窗外。
我抱起眼前这个幼小的生命,轻抚着孩子,唱起一首柔柔的歌。
午后的阳光,照在了布满雏菊图案的窗帘上,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醉人的金黄色……
远方,有一个迷幻的世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没有做任何答复,两颗心的跳动频率竟是那样一致。
雪夜,一片迷朦的混沌世界。
公共汽车似一只笨拙的甲壳虫吃力地向前爬行,身后两行车辙缓缓地、影影绰绰地延伸,并且越来越遥远,最终,站牌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它随着我每次去医院的探视而愈加严重。我已记不清多少次虚行了要达到的目的,我的勇气一次次在她炽热的双眸照射下融化、升腾、消散,继而是别离后周而复始的又一次新的聚合。
我希望、企盼、梦想着静下心来能与她进行一次缠绵的交谈。假如时间可以逆行倒转,假如空间可以任意选择……嗨!我真幼稚,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假如,果真如此,世界不成仙境了吗?一切希望、企盼、梦想都已逝去,永远不再回归。
她——我的恋人嫒婷在一起交通事故后被送进医院,诊断结果是高位截瘫——世界性的医学难题。玫瑰色的年华,金黄色的迷梦,天是蔚蓝的、自由无度,树是翠绿色的,生命之象征,而这一切从此都由病床和轮椅代替了。
“甲壳虫”缓缓到了总站,下车的人们不久便消失在雪夜中。我背负着鹅毛般的雪片,久久伫立在一座不起眼的公园门口,公园我并不陌生,虽然只去过两次,可它却记述了我的初恋和后来的转折。
那还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地点是我选择的,本意是想找个清静幽雅的环境,却没想到这座小公园门口已被两列怀抱吉他的小青年们占据着,他们痴迷地弹奏着,哪还去找什么清静幽雅的环境?介绍人走后,我对她耸耸肩,两手一摊,望着两列吉他队说:“没想到若大的北京城,竟找不到个安静之处。”
她恬静地笑了,说:“这有什么不好,我们去看看热闹。”借着她说话的间隙我迅速地扫视了她一眼,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连衣裙,匀称的身材显现出妙龄少女特有的魅力。
我们加入到围观的人群中,一曲终了,爆发出阵阵掌声和年青人的哄嚷声,我对那些连三流水平都谈不上的吉他手们是不屑一顾的,他们除了学着摇滚歌星的沙哑声、呐喊声和那种玩世不恭的情感,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可她瞧得还挺带劲儿,她忽然问我:“你会弹吉他吗?”
我说:“会弹,不在他们的水平之下。”
她双手在胸前击了一下,欢快地说:“太好了,几时能听到你的弹奏。”
“现在就可以,只可惜我接受的是正规化的教育,弹的曲子不一定受他们欢迎。”
“难道就不可以屈尊一下吗?”她笑着,那是一种挑逗。
我来到一位显然是吉他队首领的面前,“小兄弟,把吉他借我用一下好吗?”“首领”打量了我一下,莫名其妙地把吉他交给了我。我娴熟地拨动了几下琴弦,定了定音阶,便随着吉他的伴奏唱了起来,那快节高亢的演奏,使几位吉他手看呆了,他们哪里知道,我的演奏曾在全市比赛中获过奖呢。
“为什么?为什么……”一阵掌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又一阵掌声夹杂着哄嚷声。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气氛达到了顶点,有人吹起了口哨。
我走到“首领”面前,把吉他还给他。吉他队员和围观的小青年喊着:“再来一个!一无所有!”“首领”殷勤地把吉他推还给我,我笑了,幽默地说:“我的确什么都没有,连把吉他还是和你借的。”我拉起媛婷信步离开人群向公园里走去。
我终于下了最后一次决心,把久已酝酿的决定向媛婷讲出来,为防重蹈复辙,我把要讲的话录在一盘磁带上。
我去了,又一次带着“使命”。她端坐在轮椅上等着,用分秒计算着我的莅临。病房收拾得千干净净,媛婷略施淡妆,妹妹小兰还为她烫了发,小兰和护理员出去了。
无声的对视比语言的表达更具穿透力。我敢保证,那双我再也熟悉不过的眼睛,又生出几多让人更难摆脱的对立情感:炽热中带着几分悲凉;渴望中藏着几分凄楚。最终,还是她先启齿了:“哥,抱抱我吧?”
“怎么称呼起哥来了?”
“我愿意这么叫!”
我预感到事态在今天一定要有新的进展,这种进展,又总是和我的所言、所行、所想达到了某种高度的和谐与统一。
我把她那娇巧的身子抱在自己的怀里坐到沙发上,她用双臂搂住我的脖颈,把脸紧紧贴在我的前胸,仰视着我的双眼。瞬时,两对视线撞击在一起,我说过它最具穿透力,它可以迸出光,迸出电,迸出火。我清晰地看到她双眼内的两个耀斑,那是一对精灵,一对勃勃生机的精灵,它执拗地游动着,顽强地企图摆脱束缚,直至被清泉冲出两道小溪。
我不能迟疑了,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否则,支撑我勇气的堤坝将全线崩溃。然而她先开了口:“把桌上的录音机拿给我。”
我顺从地递给她,她按下键钮,足有近一分钟的空白部分,录音机只是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明白了,明白了将要听到什么,更明白这盘磁带在录制时她启齿的艰难。
哥,请允许我永远这样称呼你!
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为了我,也为了你,我们都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与实际一点。分手吧!让我们拿出勇气,毅然地做出理智的抉择。
我们太年青、单纯、幼稚,出事前三个月的交往总是那么不冷不热。
当然,我受家庭的影响不浅:妹妹支持,妈妈反对,爸爸让我自己拿主意,可生活中的你,又为什么把自己的本来面目遮掩得那么严密?你有一种过分的孤傲,它妨碍了我对你的深入了解,这样才有了我对你在情绪上的反馈。你的自尊心受到强烈刺激。于是,在那天,那个时间和那个地点,你又一次同我约会。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我们本可以不伤感情地分道扬镳,可我在路上出事了,被送进医院。
哥,不要以为我始终不知自己的伤情,其实从转到康复医院以后,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伤病。一个月前,妈妈完全告诉了我,她说你是个好人,守了我这么长时间,于心不忍啊!她也在做我的工作,让我别再拖累你了。看,我母亲就是这么个人——陈旧的思想意识与传统的善良美德集于一身……走吧,让我们分手……(啜泣声)把这段美好的交往永远留存于记忆中。放心吧,我会因此而不屈,我的体内还流动着你的400CC血浆录音机的话声停止了,剩下的依旧还是那“沙沙”的空白部分,直到按键跳起。我胸前的衣衫被浸湿了,那是媛婷流下的眼泪,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不时发出揪心撕肺的啜泣。我双手捧着那哭得变形的面颊吻着,吻着随时溢出的泪水。
我终于没能忍住,掉下了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没有做任何答复,两颗心的跳动频率竟是那样一致。临行,我把自己录下的那盘磁带留给了她。
记得出事那天,我拼命奔到医院,嫒婷还在监护室里被抢救着。室外有不少人我都不认识,可在众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她的父母和妹妹,虽然我们从没见过面。他们也认出了我,估计是在我送她的照片中留下的印象。
年青的护士小姐破例让我进了病房,想必她也是位正在热恋中的姑娘,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异乎寻常的同情。
来到病房前,我看到媛婷那张漂亮的脸蛋被几十斤重的牵引砣扭曲得变了形,我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睁开双眼艰难地对我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失约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当我心情沉重地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媛婷的母亲早已在门外等候着,她双眼红肿得厉害,迎着我哽咽着说:“孩子,阿姨对不住你。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把伤情告诉她。还求你……”
我拦住她的话安慰着说:“阿姨您放心,我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撒手不管的。”老人家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谁曾想过,当一个人周身完全失去感觉时,那会是怎样的感觉?那次医生给嫒婷做“腰穿”检查,这令常人难以忍受的巨痛,在她身上连麻药都没用,竟安然如初。我的心随着大夫的工作程序一阵阵紧缩。媛婷啊媛婷,你哭啊、喊呀、叫呀,没人会责备你,可你却平静地睡着了。你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发出难以辨清的呢喃,大难已至,你却依然沉醉在美好的梦境中。你跟我说过,你最喜欢大海,尤其是在傍晚,坐在那松软而又洁净还带着温润余热的沙滩上观海:眺望水天交接,一片茫茫的景致,一层层璀璨的海浪,翻卷着,扩展着,推进着,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之中,形成了那不易察觉的潮涌,偷偷地移向海滩,突然间撞击在沿岸的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浪刚刚隐落,一浪又一次击起,这海潮声组成了一曲雄壮的交响乐。
媛婷啊媛婷!你喜欢大海,可你有大海那样宽广的胸怀吗?你能经受得住现实这沉重的打击吗?你太天真、太理想化了。你总是对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半年,甚至一年,它还能不好?”可你就是没有把自己的伤情往最坏处想一想,哪怕是稍有准备。
手术四个月后,嫒婷的伤情得到控制,并且开始锻炼着坐轮椅。她将转往市郊的康复医院做进一步的保守治疗。转院前的一天,她母亲含着眼泪把我拉到一旁说:“孩子,让你委屈了好几个月,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我说:“阿姨您别这么说,听着叫人心里怪难受的。”
她又哽咽着对我说:“转院后就别往医院跑了,我们不能总拖累你。”
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几个月的接触,改变了我对她母亲的看法。在婚姻问题上她确实有着隔代人的固执与偏见,但同时又并存着我们民族传统的善良与真挚。
我没有听从她母亲的劝阻,转院这天仍来到医院,可没想到早在一个小时前媛婷就出院了。我明白,这是有意躲避。按着主治医生提供的线索,我在西郊一带转了一天,晚上又敲开了嫒婷家的大门。她的妹妹小兰接待了我。我责怨中带着气愤:
“两位老人呢?”
“去医院还没回来。”
“为什么转院不告诉我?”
“我们家里人都觉得有必要这样做。”
“也包括你姐吗?”
“当然现在还不包括,可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的伤情,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我失望却又倔犟地对她说:“小兰,你原来可不是这样啊!”
“哥,我敬佩你,也很尊重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所以我要提醒你别失去理智。”
“那么好吧,我就是跑遍全北京城的医院,也要找到她!”我真的丧失了理智,周身的热血在狂燥地流动着。我不允许别人剥夺我尽责的权力!
仔细想来,这种责任感到是永无休止的。追根溯源我得承认:我是爱上了她,的的确确爱上了她。如果说她从前只是一幅平淡无奇的水墨画,那么现在就是一尊精美的雕像。她很坚强,也不乏乐观,这种坚强和乐观又都是以外柔内刚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她的性格内向,又总好把现实生活理想化;她的容貌和心灵处处被一种古典式的美包容着。
我没有跑遍北京城,在第二个休息日就找到了嫒婷,而指点迷津的又恰恰是路途中偶然碰到的这所医院的主任医师。她看了看我问:“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我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她没有再问什么,而那双眼睛却告诉我,她的疑惑、茫然、继而叹止。
人不会永远被失控的感情包容着,他会慢慢觉醒。七个月后的那一天,我们互相交换了两盘磁带,彼此的心迹最终通过理解的桥梁而沟通。
我难以想象,当她正式得知自己患的是绝症之时是怎样把握住自己感情的?几个星期中在我的面前,她竟没有露出半点情绪上的异常,这又得需要多大的理智去控制自己呀。我只看到她在拼命地锻炼,认真地参加函授班的学习,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坐着轮椅去医院附近的颐和园游玩。可就在这些表象的背后,她的内心又在进行着多么剧烈的斗争。终于,她战胜了自己,做出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抉择。
大年三十这天,我又来到医院,刚刚坐定,她就要去洗澡。护理员把她接走,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小兰,她拿出去颐和园照的照片和我一起欣赏。照片中的媛婷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自然,连健全人看了都要产生几分嫉妒。忽然小兰手中出现了一张我和她的合影,照片中她离我很近,紧靠的身子挡住了我的一只胳膊,她的头还自然地向我这边调皮地侧歪着。我的内心掠过一丝警觉,小兰的手停止了翻动,怯声怯气地问我:“有啥感想?”
我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看到的是一张同她姐姐一样漂亮而羞红的面容,平日里那自信与果敢的神态消失得杳无踪迹,她到底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刚满20岁的姑娘。门被轻轻打开,媛婷回来了。浴后的她,面颊红润,秀发如瀑,那与之匹敌的截瘫病症在这一凝滞的片刻,被驱赶得杳无踪迹,许多人都说她根本不像个病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如果与潜伏的残酷恶运并存于一体,它就更具悲剧性。我不得不抛弃理想中那个虚幻的未来,向现实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双手。但我相信,无论到了何时,自己对媛婷所负有的责任都是无休止的,这不仅仅因为我们之间曾有过一段情感深沉的磨难,更多的则在于它负有了更深层次的社会意义。
年夜,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在敲响的十二下钟声后结束,而我们却全无睡意,整座医院除了几个行动不便的重病号外,其他病号都已回家。远离市区的医院只断续地听到除夕的爆竹声。
嫒婷对我说:“弹几只曲子听吧。”
我怀抱特意带来的吉他问:“听什么曲子?”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吧。”
一曲《玫瑰色的人生》把我们带入了另一个世界。从悠扬的琴声里,我们看到了色彩,又由此而回到童年,着意追寻着那由玫瑰主色而组成的斑斓的人生。继而那人生又被一扇坚实的大门所封闭,一曲《命运》的主旋律叩响了封闭的大门,那叩击,使人感受到一种力量的抗争……嫒婷的双眸淌出一行感奋的热泪。
这是一个辞旧迎新的凌晨,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床位上和衣而恬静地睡着了。
满天星的故事
电话没完没了的响着,莲用力一笔一笔写着,响一声写一笔,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痛。
周五的晚上,莲和婷婷坐在她们常去的一家餐厅里。这是家素食餐厅,没有很多人,小方桌铺着绿白格子布,小巧的白花瓶里插着一小枝满天星和一朵含苞的红玫瑰。婷婷问莲:“最近怎么样呀?”
“不错,给提拔了,又涨了工钱。”
“我给你介绍的这个活儿不错吧。”
“是呀,工作换来换去也没意思,这个好,做了有一年了。你怎么样?”
“还那样儿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活儿,人贩子。”
婷婷在外企业务部,专门帮公司找人,又帮人找公司,所以老管自己叫人贩子。莲听到这个笑了,说:“你把我再贩一次吧,我也好多得点儿身价银子。”婷婷白她一眼,说:“真不知足,这么好的东家哪儿那么容易找呀。”
菜上来,两个人不说话,吃了一阵子,汤也上来了,婷婷拿个碗装了一碗,把勺子在汤碗里搅来搅去,说:“莲,我想结婚了。”
莲高兴地说:“是嘛,也是,你和大庆都好了那么久了,该结婚了。”
婷婷看着别处,说:“是呀,是很久了。不过,我不是要和他结婚。”
莲吃了一惊,婷婷回过头来,低头扒拉着那个花瓶,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婷婷说:“其实我很想和大庆结婚,可是拿什么结?没钱,没房子,你知道的,我家就那点儿地儿,他家更惨,只有一间平房,怎么结婚?你别说我俗,结婚本来就是一件俗人的事儿呀。”莲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婷婷幽幽地说:“莲,人家都说红玫瑰象征爱情,其实,玫瑰应该是我们生活里的各种欲望,满天星才是爱情,永远只能做做点缀。莲你又不是没遇上过这种事。”莲心里有些痛,婷婷指的是她从前的恋人勇,在学校里勇比莲高两个年级,毕业时,莲用尽了家里所有的关系,把他分到了北京的一个大机关,可不上一年,勇就娶了上司的女儿。莲黯然地说:“我明白的。其实,我也不是要拦你,只是,你真的舍得?”婷婷想了想,说:“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呢?”莲觉得也是,如果这是婷婷的决定,别人又何必再有什么说道呢?
早上莲才到公司,李总就叫她去一下他的办公室。莲敲门进去,李总兑你坐吧。莲觉得这个一向干练的人今天脸上有种少见的疲惫的样子,他一言不发,递了张纸给莲,莲才看了头两行,就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李总说:“莲,真对不起,没想到提拔你会招来这个,对不起。”莲明白了,抄过一张纸来,就写辞职信。李总无力地说:“对不起,我会让他们发你三个月的工资。”莲笑了笑,头也不回出去了。
早上,莲习惯地睁开了眼,想想没有班可以上,舒服地叹口气,又睡了。日上三竿时,她起来,把乱糟糟的家收拾一下,拎个篮子去买菜。回来的路上,看见路边有个小贩,用两个大塑料桶装了两桶玫瑰、康乃馨和满天星在卖。她想起婷婷的话,站住了脚,小贩很殷勤上来说:“小姐,买玫瑰吧,一块钱一枝。”莲指指满天星问价钱,小贩说:“小姐,你要是买玫瑰,我送你两枝满天星好了。”
莲说:“我不买玫瑰,就要满天星。”小贩不甘心,说:“要么买康乃馨吧,这种粉的配满天星最好看了。”莲固执的说:“我就要满天星。”小贩大约觉得莲很奇怪,泄了气说:“好吧,给三块钱一把吧。”
莲回到家,才想起家里没有花瓶,只好胡乱用个大玻璃杯插起来。
她端详了一会儿,单单的一把满天星就是显得苍白单弱。也许满天星真的只能点缀别的花。
无所事事的日子很长,莲经常去街上闲走,不是周末,街上的人少些,店里也没有那么多人,她一口气买了两条牛仔裤,四五件T恤,工作了这些年,几乎都没有穿仔裤T恤的时候。就是这些日子,她认识了何坚。那天她在一条不常去的街上,看见了这间叫“陶匠的家”的陶艺店,临街的大玻璃橱窗半卷着竹帘,靠窗放了张小桌,用一个大木盘子装了好些陶珠陶片串的饰物,旁边有张舒服宽大的扶手椅。门上还有个牌子,上面写着“门开着进来吧”。看见这个牌子,莲笑了,推门进去,门一开,她就听见了风铃的声音,那是几串牙黄的陶鱼儿用细细的透明鱼线悬在一个屋檐样的小横梁上,缀了几个淡粉的小陶珠儿,莲没想到陶土做的风铃会有这么清脆空灵的声音,她一下就喜欢上了。
店很小,三面墙全用草席铺满,上面疏疏落落地挂着些陶瓶,陶盘,沿着墙边儿一溜儿矮木架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有成品,也有泥胚。阳光把竹帘的影子投到店里,显得非常温暖。莲在店里转了几圈,那店主并不上来兜揽,莲觉得无比自在,索性坐到扶手椅里,细细地挑了三串项链出来。想想钱不够,权衡半天放下了一串深蓝的。店主是个年轻男人,他收了钱,把风铃和项链仔细包好递给莲。
莲正要出门,听见后面有人说等等,莲回过身来,店主在大木盘里拣出莲刚刚放下的项链递给莲说:“这个送你了。”莲说:“哎,我就是没带够钱,下次我再买吧。”店主笑了说:“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白给也不要。这样吧,看你也不还价儿,算是优惠给你的吧。给你,这是我的名片,有空就来。你是我的大客户呢。”莲看看他又认真又有趣的样子,笑着接过了名片和项链。名片上用隶书印着:陶匠的家——何坚。还有店址和电话。莲歇够了,就打电话给婷婷,让婷婷帮她留意一下工作。婷婷说:“不是干得好好儿的吗,怎么又不干了?”莲说:“头儿提拔我,有人说闲话。”
婷婷来了精神:“真的?真有那么回事儿?”
“瞎说,哪儿有。”
“那你辞什么职?你问心无愧,怕什么呢?随他们说呗。”
“傻瓜,就算我扛得住,我的头儿也得撇清了他自己呀。”
“明白了。也怪你自己,不结婚,招人闲话。”
“舌头在别人嘴里,就算我结了婚,人家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也是,下一个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莲想了一会儿说:“婷婷,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临时的工作吧,简单的活儿,秘书什么的,钱多钱少无所谓。我不想在一个地方干长了。
老是这样的结果,真让人受不了。就像打游戏,总通不了关,老是要从头再来。”
有半年多的时间,莲在一个又一个工作里漂着。也有公司要留她做长期的,她都笑笑拒绝了。有空的时候她就到陶匠的家坐坐,满屋陶器厚重的质感还有何坚这个人都给她非常踏实安稳的感觉,她喜欢这种感觉。
三月里,莲又有了个新工作。那天早上她走进那家公司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间敞开的充满阳光的办公室,她实在受够了在一人高的隔断圈出的一平米见方的地界儿里转来转去的日子。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站在那儿问她:“你找谁?”莲说:“我找杨先生,我是外企介绍来的。”那男人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叫我Alan吧,跟我来,我有些文件要你帮忙复印。”中午的时候,Alan过来说:“能请你吃饭吗?”莲都愣住了,喃喃地说自己可以去食堂吃,旁边的一个女孩就笑笑说你去吧,Alan的规矩是请新来的人吃饭。那顿饭吃得很舒服,Alan是个风趣又体贴的人,莲差点儿忘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新老板,而她不过是临时给他做一个月的秘书。下午Alan把护照交给莲请她去趟航空公司确认机票,路上,莲忍不住看了眼Alan的出生日期,算了算,他已经39岁了,可是看上去他充满活力,意气风发,实在不像一个奔40的人。
就在这个月里,莲把所有周末都耗在陪婷婷购物上面,婷婷要结婚了。
在一家豪华的商场里,婷婷买了许多东西,站在款台前结账时,她说:“从前没钱,看见这些东西羡慕得很,偶尔省下钱来买一件,宝贝喜欢得不得了。现在可以敞开来买,反而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莲看着她,她脸上有股落寞的样子。婷婷把地址给了服务台,嘱咐送货的人小心她的瓷器,就拉着莲去喝咖啡。咖啡厅很安静,有点儿若有若无的音乐。婷婷说:“莲,下个星期天我结婚,你可一定要来呀。”莲点点头说一定。婷婷犹豫了一下又说:“莲,求你件事,下周六把你的屋子借我用用。”莲深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说回头我把钥匙给你。
婷婷结婚前的周末,莲无聊地坐在陶匠的家,因为是周末店里老有几个客人。何坚给人包扎陶器的时候,莲就帮他收钱,傍晚的时候人少了,店里就他们两个,莲说:“何坚,月底我又得失业了,你雇了我算了,我也不用到处打工了。”何坚瞧她一眼说:“算了吧。我哪儿雇得起你,我付的工钱给你付房租都不够。再说了,雇了你,我的生意怎么做?你什么都喜欢,都不舍得卖,恨不能每样东西都搬回家去。”莲笑了,说:“我不过开个玩笑,弄出你这么多话。我不过觉得这么不停地换公司,换老板,实在太累了。”何坚奇怪地看她:“这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吗?做长期嫌累的是你,做临时嫌累的也是你,你要怎么才好?”莲说:“我没有你的本事呀,泥巴都可以卖出大价钱,只好辛苦些了。”何坚顿了下说:“哪天,我带你到我的作坊去看看吧,烧一件能卖你说的大价钱的泥巴不是那么容易的呢。”
婷婷结婚的早上,莲去花店给她买花,她选了粉红的玫瑰,她觉得这种娇羞的粉红色最适合送新娘。卖花的人问:“小姐,要不要满天星?玫瑰配上满天星才好看。”莲坚决地说:“不要满天星,就是玫瑰。”
四月初Alan问莲能不能留下来给他做秘书,莲同意了。那天下班的时候,莲没坐车,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她的脸感到风里的暖意,四月了,所有树上的嫩芽都绽了出来,她走过一个院子,院墙里一株高大的树开了满满一树白花,东边,淡柠檬色的满月升起来了,莲觉得心里很安定很快乐。
四月中旬的时候,莲随着Alan去招聘会招人,Alan站在后面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文和人谈话,莲忙着发表格,收表格,回答问题。快中午了,Alan让莲把休息的牌子放上去,人才渐渐散去。莲一抬眼,大吃一惊,勇站在那里微笑着看她,莲呆呆地看着他慢镜头一样分开慢慢散去的人流走到她跟前,心里就像有把重锤在敲。勇说:“是莲吧,我刚才还以为认错人了。”莲慌乱地说:“没有,你来找工作?”勇笑笑说:“我陪太太来的,她在那边填表呢。”他回头招呼了一下,一个女子走过来,站在勇的旁边,勇说:“给你介绍,这是我太太,这是我大学的同学。”莲对那个陌生的女子微笑了一下,下意识地递了张报名表过去。勇从容地很有风度地说:“你有名片吗?给我一张好不好,好不容易遇上,别又断了联系。”莲说:“我才到这家公司,还没有名片。”勇的太太说:“没关系,这张表上有公司电话的。”他们对莲笑笑,道了别就走了。莲傻站在那儿,多年以前那种酸痛的心情又回来了,她不明白干嘛她还是要再遇上他。Alan一直站在后面看着,这时过来说:“莲,咱们一起去吃饭,还有一下午呢。”莲这才回过神来。吃饭的时候,Alan看着莲努力地寻找话题,要掩盖自己的狼狈样子,索性也不说什么,他们最后在沉默中吃完了饭。
过了些天,勇真的把电话打到公司,约莲去吃饭。莲搜肠刮肚想找个推辞的理由,勇放低了声音说难得她出差了求你了,莲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他们找到一条僻静街上的小饭馆,莲习惯地往窗边的位子走去,勇拉住她说还是坐在里面吧。勇叫了一桌的菜,可自己光喝啤酒,莲低头把玩着两支筷子,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勇叫了一声:“莲。”莲抬起头来,看住勇的脸,曾经是多熟悉多亲爱的一张脸呀,虽然多了些沧桑,还是让莲觉得痛心彻骨的熟悉。勇伸出手来,拉过莲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说:“莲,那天我碰见你,真的高兴极了,你一点儿也没变,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多想你。”莲看着他,不说话,他接下去说:“莲,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我没办法,你知道,那一年,我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习惯,真可怕。我住在集体宿舍里,同屋的人打呼噜,我整夜整夜不能睡,第二天还要上班,我都快疯了,所以不顾一切结了婚。”莲依然不说话,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些年来,她终于知道了他的理由,这让她觉得苍凉,又有些滑稽。她被丢下是因为同屋的人晚上打呼噜。这么多年,她替他找了无数的理由,可没想到这个。但是她已经学会了不再去怪他,因为清楚人有很多生存需要超过对爱情的需要。婷婷是对的,爱情只是点缀别的花的满天星。莲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勇的脸,温柔地对他说:“不用再解释了,发生的事总是发生了。我要你明白我现在并不怪你,换了其他人,大概也会这么做的,我们都是凡人。”勇激动得一把握住莲的手,他没想到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这么轻易地掉了,他说:“莲,还记得我那年在杭州灵隐对你说的话吗?”莲赶紧说:“记得。”她要堵住他的嘴,让他再重复那两句话是她再也不能忍受的事情。
莲和勇站在晚春落满杨花的大街上,夜深了,洒水车刚过去,路面在灯下闪闪发亮。他们站在那儿,最后勇说:“去我家坐坐?”莲深吸了口气说:“算了,还是去我那儿吧。”那天晚上他们在莲的小屋里做爱,勇激情依旧,就像六年前他们在杭州的一间小旅社里。第二天早上,莲先起来了,坐在那儿看着勇熟睡的脸,无限柔情又非常平静,她现在听到了他的解释,也付出了她该付出的,可以把这段感情画一个句号,再开始新的人生了。她去厨房里给勇做早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做着勇走进来,从后面抱住她,她能感到他胸前结实的肌肉。莲看着勇吃完早饭。她送他到楼下,那是个清丽的春天的早晨,莲站在树下,她把嘴凑上去吻了下勇,说谢谢你来找我,就这样吧,回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停了会儿她又补了一句,我也可以过我自己的日子了。勇听了这话,明白了,他知道自己既没有权利也不可能再要回莲。他看看莲,她让他从生活里跳出来一小会儿,现在又该回去了。他微笑着伸手去摸了摸莲的头发,转身走了。
莲在树下站了会儿,看着他走远。
转眼就到了冬天里,莲好容易才有个周末的晚上能和婷婷一起去吃素餐。见了面婷婷就抱怨:“莲,趁早辞了你这个工作吧,不过是秘书,还忙成这样,害得我都见不到你。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过得有多无聊。”莲笑了,她可不舍得这份工作。她说:“别,别看秘书,公司不错,人少,老板讲理,冲这三条,我就不想走。上次我老板说要送我去培训,回来做业务,我都没答应。”婷婷看看莲,莲容光焕发,整个人透出一种知足踏实的感觉,活像有着有落的人,就说:“莲,你变了呢,有什么事了吗?”
“什么什么事?”
“说不出来,你从前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莲叹口气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光是这个原因吧。”婷婷意味深长地说。
莲岔开了话题,问婷婷:“你呢?过得好吗?”
婷婷说:“当然好,全是玫瑰的日子,当然好。”莲还是觉得她言不由衷。
那一晚,莲做了个梦,醒过来想想梦里的情形,她对自己说:别瞎想啦,怎么会。
第二天下午,她坐在陶匠的家里,心不在焉地扒拉着木盘子里的饰物。何坚说:“莲,你怎么心事很重的样子。”莲懒懒地说:“我一向这样子啊。”何坚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说:“今天就是和以前不一样。”莲瞟了他一眼问:“有什么不一样啊?”“不知道,好像自己和自己打架。”莲不由得笑了,直了直腰,说:“喂,何坚,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满天星的理论?”“我洗耳恭听。”莲就把婷婷说的话讲给何坚听,他听了挠挠头,说:“这个理论真特别。”莲叹口气说:“上次我单买了一把满天星,回家后怎么插都不行,就是不好看。”何坚说:“说不定因为你没有好花瓶。”莲笑了,站起来,满店里转了一圈说:“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这儿好像也没合适的啊?”何坚说:“别找了,回头我给你做一个。”莲看了看他,他是认真的。莲就说:“何坚,早点打烊吧,陪我吃饭好吗?”
何坚开玩笑地说:“遇上你真倒霉,尽耽误我的生意。”边说,边去把门上的牌子翻到“歇了”那一面。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过了年,然后花开,然后花落。
六月里Alan要回美国述职兼度假,临走前天天加班安排工作。
临走前一天更是忙到午夜才觉得可以安心上飞机了。他和莲一起坐电梯下去,看见莲疲倦的样子,心里有种温暖的感情漫上来,不由得说:“莲,辛苦你了,回头我走了,你也可以歇两天。”
莲摇摇头说:“老板,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Alan说:“其实我不想这时候去度假,正忙呢,可我太太去年就把机票旅馆订好了。”莲看他一眼,他没有必要解释。Alan想想又说:“莲,当初决定把你留下来真是正确,我觉得我们配合得很默契,你的想法常和我一样。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做秘书可惜了,再想想我的建议吧,这次我回去可以和总部的培训部谈的。”莲很想和他讲讲李总那件事,可想起半年前的梦,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又不想提了,只是说:“老板,我也没什么追求,就图个安稳日子,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Alan走了以后,不时有电话指示。因为时差的关系,经常打到莲的家里,弄得莲更累。这一天莲回到家里,先去放水冲澡。在哗啦哗啦的水声里隐隐听见电话响,她没去管它,闭上眼睛,慢慢享受热水流过全身放松的感觉,电话响了很久。莲洗完澡,换了宽松的衣服,打开冰箱找有什么可以做来吃的东西,好几天没在家吃饭,周日买的菜全打蔫儿了,莲想还是煮方便面吃吧,这时电话又响了,莲犹犹豫豫最后接了起来,是Alan,Alan说:“莲你在家呀,刚才怎么不接电话?”莲说:“我正洗澡呢。”
Alan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公司里有什么事吗?”莲觉得Alan片刻的沉默有点暧昧的感觉,她还是淡淡地说:“没什么,重要的传真我都给您传过去了。”Alan说我去看看,打搅你了,你休息吧。莲放下电话,没有走开,然后电话就又响了,Alan在那边说:“莲,我忘了件事。”Alan顿住了,莲心里一颤,很想说你不用讲了,你要讲什么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何必呢?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但她终究没说什么,于是Alan就说:“莲,我真的很爱你,你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女孩子。我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你的老板,不是你的同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想说我爱你,我没有一点儿要冒犯你的那个意思,真的没有。”莲想终于窗户纸被捅开了,可外面并不是灿烂的阳光。Alan听莲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我没得罪你吧?”莲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一定要说些什么,结果说出来的却是:“这也没什么。”莲说完就后悔了,自己想什么叫没什么呀?可心里太乱了,想不出别的可以说的话。Alan依然温柔地说:“我就要回去了,要我给你带些什么吗?”莲定了定神,说:“不用了,不过,老板,这样的话您就说这一次,我就听这一次,好吗?”Alan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的,我知道了。”莲那一夜都没睡好。
莲在周五早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Alan应该回来了。她去给自己冲杯咖啡,打开电脑,这时她听见Alan在背后意气风发地说:“早上好。”Alan挂好外套,打开他那个大黑箱子,开始忙着给办公室里的人分小礼物,等他坐定下来,莲就拿出电话记录本子,分拣过的传真,电子邮件,信件一齐都放在Alan的桌上。Alan看看莲的脸色,她好像还是那样,淡淡的。Alan递给她一个黑色天鹅绒的小包,里面是一只精致的镀金小化妆镜。莲谢了他,把镜子放进包里,然后各忙各的。过了几天,虽然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Alan都没再说起那天电话里的事,莲松口气,可以把这么安稳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七月里,有人给介绍了上海的一个项目,Alan要去看看,莲照例拎着手提电脑跟着上了飞机。他们上午到上海,下午看过项目,晚上一起写项目简报。写完发出去已经是后半夜了,莲困得不行,道了别就回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在餐厅里莲找到Alan,倒了杯咖啡,没精打采地坐在他对面,Alan看看莲,她还没全醒,一言不发,梦游一样机械地往咖啡杯里倒糖,他心里那种温暖的感情又漫上来了,他说把机票改签到晚上吧,莲你再去睡会儿。莲闭着眼说没关系我可以在飞机上睡,Alan笑了,说:“上海是购物的好地方,你不想去逛逛?”莲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就这样星期六的上午,他们一起走在繁华的街上,步调默契悠闲,莲在前面,Alan落后半个肩膀,莲不时半侧过头来和他讲话。在一家鞋店里莲看中一双鞋,Alan站在那儿看着她试,莲坐在宽大的皮凳上,系好鞋带,抬头问Alan:“好不好看?”Alan微笑着说很好,莲一时恍惚了,下意识里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早已发生过,这时小姐在旁边说先生那就给小姐买下来吧,可以打八折的哎。Alan笑笑伸手去摸钱包,莲突然醒悟过来,跳起来大叫我自己来。她急急忙忙付过钱,拎着袋子出了店,Alan伸过手来,莲不自觉地把袋子递给他,边愤愤地说:“把我看成什么人了!”Alan问她:“什么人呢?”莲的脸慢慢红了,扭过脸去一个劲儿往前走,他们走在繁茂的法国梧桐下,在枝叶和光影里穿行,沉默把他们两个和周围的喧哗隔开。走着走着下起雨来,有经验的上海人纷纷的撑起伞,街上漂起了五彩缤纷的伞花。大雨落下来,还带着暖意,莲开始还在树下屋檐下躲躲闪闪地走,等到衣服都给打湿了,心里反觉得无拘无束了,自由自在地走着,Alan跟着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青春焕发起来,他们嘻嘻哈哈在雨里走,不管旁人奇怪的眼光,后来雨越下越大,渐渐的就变成了冷雨,Alan看莲的嘴唇都紫了,拉着她躲到一家小店里,莲站在店门口,抱着肩,天色已经暗得傍晚一样,车都开了灯,晕黄的灯光挣扎着从雨里透出来。
隔着白茫茫的大雨,莲望着对面静安寺暗红的大门,雨哗哗地泼下来,在大路上肆意纵横流淌,整个世界好像都被漂起来,要送到一个不知所在的地方,莲看着对面静立肃穆的寺院,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听见勇在她耳边和她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莲站在那儿,头发上滴下来的水顺着脖子蜿蜿蜒蜒流下去,风吹过来,她打个冷战,这时Alan在后面说:很冷吧,要不打个车回去吧。莲没有说话,Alan站得离她很近,她的背上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来的热气,莲觉得身体深处闪过一道震颤,像闪电一样,心里有股郁闷在往上顶,顶得她浑身都抖起来。莲痴痴地望着对面大雨里的静安寺,觉得自己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上无比渺小,而周围的一切如此冰冷,只有背上这一片微微的温暖,她心里有种宿命的感觉。她转过头来说,反正不远,咱们索性跑回去吧。
Alan愣了一下,莲的声音里有股不管不顾的劲儿。他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多想,一把拉起莲的手就跑出去了。跑着跑着莲的步子慢下来,最后站在那儿弯着腰气喘吁吁地叫:“哎呀,实在,实在跑不动了。”Alan也气喘吁吁的,停了步子看她,她站在雨里,一头一脸的水,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整个儿人像被大雨洗去了多余的一切,显得无比真切。Alan伸出手来,搂住莲的肩膀,坚定地说:“那我们慢慢走回去。”
下了电梯,先到了莲的房间,莲掏出钥匙卡来,手指哆嗦着把卡插进去,咔嗒一声,锁上小小的绿灯亮了,莲的手在门把上停住了,Alan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又回过头来,看见莲也正看着他,他又走回去,颤着声儿叫了一声:“莲。”莲低下头,门上的绿灯灭了,小小的红灯一闪一闪,Alan又叫了一声,莲闭了下眼睛,又把卡插进锁里,握住把手,使劲儿往下一扳,门开了,Alan站在门外,看着门里的莲,莲抬起头,闭上眼睛说你还等什么?外面哗哗的雨声盖住了其他一切声音,世界反而特别的安静。
在飞机上,莲把头靠在Alan的肩上,睡得十分香甜,Alan伸手给她拨开垂在眼睛上的一绺头发,心里充满温柔,他看看外面,飞机在云上面,一轮明月安静地照着。Alan真希望飞机永远不要着陆。
周日,莲把手机扔在家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就又走到陶匠的家。店里有几个客人,何坚正忙着,莲就去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
何坚送走了那几个人,看看莲一脸乌云的样子,把门上的牌子翻到另一面,放下竹帘,拖张凳子坐在莲的对面,莲说:“你忙你的吧,你这样看我,我会哭的。”何坚站起来,一会儿拿回来一个纸包,递给莲。莲把它放在膝盖上,慢慢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报纸,那是一件淡粉绿的陶皿,好像莲叶,几点随意的白釉,像是莲叶上的水滴,何坚说:“我答应你的,只是烧起来真不容易。”莲说:“真是太美了,插上满天星一定好看。”这时泪珠儿已经在她眼里打转了。何坚又递给她一小块东西,莲接过来,抬起眼看他。何坚说:“这是陶泥,这才是我真的要你看的东西,我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从这儿来的。莲,上次你说的满天星的事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满天星插在什么里面,插得好不好看,和什么花在一起都不重要,它本来是花,从土里长出来,开出来,并不管自己会有什么命运。就像爱情在人们心里长出来一样是件自然的事,不管会有什么结果,让人痛苦,让人犹豫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人在爱时的患得患失。”
莲看着何坚,他从没这么严肃过,莲忍住泪说:“你说得真好,我想我能明白,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何坚说:“只要你能明白,慢慢就会好的。走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沙锅做得很好吃。”
莲回家已经很晚了,她坐那儿把何坚的话想了又想,就去拿张白纸准备写辞职信。这时电话响了,一声又一声,特别的刺心,莲拼命按捺住自己不去接电话,提起笔使劲儿在纸上划下一撇,电话没完没了的响着,莲用力一笔一笔写着,响一声写一笔,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痛。写完了两个字,电话不响了,夜非常非常的安静。
周一的早上,莲早早就来到办公室,她打开抽屉看了看,她的文档一向整理得很清楚,不用再整了。而且她也没有习惯在办公室里放私人的东西。她取一张报销的表,仔细填好。又打开电脑,开始删自己私人的文件。这时Alan进来了,黑着眼圈,他走到莲旁边说:“莲,跟我到会议室来。”Alan站在会议室的窗边,烦躁不安,莲这样躲着他让他觉得一定有事要发生。等他看到莲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信封,心就往下一沉,想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莲默默把信封递给他,他机械地打开,看着“辞职”那两个黑沉沉的字。莲说:“总有这一天的,不如现在吧。你是愿意我多干一个月等你招到新人呢还是我今天就走?”Alan看了一会儿莲苍白的脸,很想再留她一个月,可是就算多一个月又怎么样呢?他咬咬牙哑着声儿说:“我明白,你今天就走吧,公司会多发你三个月的工资。”莲看了看他,开门出去了。Alan望着窗外,外面是七月阳光灿烂的早上,这间有中央空调永远20度的屋子把他和外面热烈的阳光远远地隔开了,在这个七月的早上,他心里觉得无比的苍凉。
有一天,Alan坐在方向盘后面,看见一个很像莲的女孩和一个男人走在阳光灿烂灰尘飞扬的大街上,她在前面,他落后半个肩,她不时侧过头来和他说话,他们的步子非常合拍协调。这时Alan的太太说:“绿灯亮了,你等什么呢?”Alan开动车,超过了那对男女。他忍住了没有去看那究竟是不是莲。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次又一次在回忆中回到上海的那场大雨里,而一次比一次他更清楚莲在那天给了他一生中最美好最纯粹没有一点儿阴影的爱,他现在心里平静如水。
分手在那个秋天
我走在那个下雨的秋天,我的爱被你摧毁,留给我的是最伤痛的纪念。忘不了曾经相恋,我伤在那个萧瑟的秋天,你的爱随风飘远,留下的泪水打湿你相片……卧虎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宽敞的天然平台,背依峻岭,前临幽谷,四周古木参天,绿树成林。据传说这里曾经是唐代大将军薛礼读书的地方,后人便在此地建起了将军阁,由于风景如画,这里就成了当地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地方。
那是八月十五的傍晚,天色渐暗,西边天际出现了血红似的云彩,平地上挂着一颗孤零零的红球,几抹流云飘过,好像也在滴血。这景观不过是天象变化,也让人看得心惊。不知道为什么,静和峰选择这样一个月圆的日子、选择一个山冷风寒的场合分手……静和峰都是当地的老师,静在小学教音乐,风在中学教物理,静比峰大了8岁。静和峰两人当初是一见钟情的,‘静看起来非常匀称,皮肤也很好,两颊经常粉扑扑的,眉清目秀,面貌秀丽,谁都不会以为她是过了30岁的人。
峰是个很朝气的大男孩,普通话说得很好,声音也很有磁性,静初见他的那一瞬,就萌生出一种错觉,好像看到了自己多年来默默等待的意中人。特别是峰的那双大大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和单纯,为静打开了一面绚烂的世界。
静和峰开始彼此吸引,慢慢的开始相爱了,恋情宛如一场梦,充满了缤纷的色彩。两人都变得很疯狂,每天发几十条短信,互相倾吐爱恋,彼此关怀。年龄的差距没有了,在静面前,峰像一个大男人一样关心体贴呵护,而静则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温柔娇憨……那卧虎山的将军台成了甜蜜约会的地方,许多个傍晚,静和峰都是在那里度过的,那台子好像是属于他们两个的,都把那里看成是感情的最高境地,神圣而自我。
可能是命运注定了静和峰的悲惨,知道了这件事儿的所有人都反对他们,静每天听着别人对她说着他的坏话,峰每天承受着别人的恶言恶语,特别是峰的那位当教育局副局长的母亲听到了这件事儿后,影响静和峰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发生了。
静被叫到校长室里,招见她的那个女人穿着和静同样款式和颜色的衣服。静认出来了脸白白的,眉毛又细又长,长得雍容华贵的副局长,静讨厌埋在反光的镜片底下这双眼睛,讨厌从嘴角蔓延开来的一丝冷笑……她们从争论发展到恶吵起来,声音很大,没有人来劝解和干涉,或者冷眼旁观,或者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场闹剧,事情直到副局长手中的茶杯在静的头上划出了鲜血才告一段落。
峰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医院,静躺在病床上尚在昏迷之中,她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右耳一块红色的伤口分外刺眼。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脸上写满了无助和羞耻。睁开眼睛的静硬挺着伸出右手,握住风的右手,就在双手紧紧相握的一瞬间,峰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静的老父亲从临县家乡赶了过来,这位曾经在抗美援朝中立过战功的老人家发誓,一定要把这位副局长送进监狱。峰哭着央求着母亲到医院问候问候静,峰知道静的心很软;静也幻想着副局长来到病床边看看自己,哪怕看上一眼也好,那样一切委屈、痛苦和耻辱都会云消雾散。但是静没有想到副局长却捎来了这样的口信:宁接受党纪国法处理,也不允许峰和静的继续往来!静彻底绝望、彻底崩溃了!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静毅然决然地断绝了与峰一切往来,直到50多天后的中秋节,静突然约峰在将军台见面,静还回了峰在以前给她买的mp3,但在里面下载和储存了一首歌,是李锦凯词、卓青曲、浩瀚演唱的《分手在那个秋天》。静没有顾及峰的恳求和声嘶力竭的挽回,说出再见的时候,静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眼泪,心也没有痛,也许是对于这段感情已经麻木,只不过是知道缘分已经尽了!
静走出将军台,走下了山,暮色深重里月亮已经闪现,静禁不住回望了一眼,看到了峰那模糊不清的、孤独和摇晃的身影,心里忽然翻转起那首歌来:我走在那个下雨的秋天,我的爱被你摧毁,留给我的是最伤痛的纪念。忘不了曾经相恋,我伤在那个萧瑟的秋天,你的爱随风飘远,留下的泪水打湿你相片。分手在那个秋天,那个萧瑟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