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直的望着云姿的眼睛,毫不掩饰我对她的讨厌,然后说:“你只有一次打击我的机会,这个机会是我愿意给你的,因为你的话确实成功的引起我的好奇了,我希望你的答案真的能达到某种预期的效果,否则……”
我冷笑一声:“我入门后的第一件事,就会与你有关了。”
云姿的脸上如我想象的那般浮现一抹狼狈的色彩,似乎她真的怕了我的恫吓,语气不稳的很快说:“既然你早就决定对付我,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
我不接话,默默的等着,等她给我一个痛快。
云姿深吸一口气:“事情是这样的,在我来明日城之前,一直流落在外,在民间也听过不少关于中央皇帝那儿的传闻,只是不知道进过这么多张嘴,那传闻究竟变了多少样。”
云姿的故事充满了疑点,严格来说,那根本算不上一个故事,只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谣传。
据说,在遥远的中央政府里住着一个皇帝,自然,皇帝都是住在政府里的,而且皇帝有很多老婆,老婆太多了,多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个女人睡过,哪个女人没睡过,生怕有的来得及睡,有的来不及睡,所以只好雨露均沾。
当今皇帝庙号宗和。宗和帝有个十分宠爱的妃子,叫今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酒。
每个皇帝都有最宠爱的妃子,所谓最宠爱的表现方式大抵就是将最昂贵稀有的宝贝送给她,将最美味的佳酿赏赐给她,用最豪华的金屋圈住她,再时不时去睡睡她,如此吧。
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今酒怎能不让人嫉妒呢,被人嫉妒自然要被人陷害,被人陷害得多了便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成为弄权高手,二是成为冤魂。
今酒没有成为弄权高手,但也没有冤死,她很幸运的逃出了宫,哦,不,是被宗和帝送出了宫。宗和帝认为爱一个女人就要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生,甭管她是否富贵,因为富贵也换不来生命。
一个女人在宫外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和危险,宗和帝自然料到了,所以便找了昔日还是太子时就在民间相熟的义兄帮忙。那义兄姓阮,早年也是位大侠,后来遭到仇人的暗算,残废了,遂就此退隐江湖,改名阮奉。阮奉受命保护今酒,最好的掩护方式便是“夫妻”,自此,今酒被冠上了夫姓“阮”,人称阮夫人。
阮奉带着今酒和宗和帝词语的吃穿用不尽的钱财,入住了事先置办好的产业,一家人低调的活着,平日做点小买卖当是掩护,买卖做的不好,他们也饿不死,买卖做得好,他们也不会吃的白白胖胖,如此低调,实属难得。
顺便一说,今酒跟阮奉到外地隐居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宗和帝的孩子,几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娃,小名阿酒。
大约十几年过去了,阮奉因病去世,今酒母女俩没了依靠,只好改嫁,真正的改嫁。今酒认为她身为一个守活寡的女人,对宗和帝已经仁至义尽,她既不能回宫,也不愿意在宫外傻等一辈子,与其如此,不如相忘于江湖,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是来得及的。
不巧的是,这时候的宗和帝刚刚铲除了朝中最后一股势力的威胁,正准备接今酒回宫享福,却听说阮奉刚去世,今酒要改嫁的消息,遂不远千里的赶去见了今酒,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见,倒真让今酒扭转了心意,不是因为今酒旧情复炽,只是因为宗和帝将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儿带到今酒面前,告诉她这是今家仅存的命根,今酒一问才得知这男孩儿是她素未蒙面的弟弟的血脉。
今家是个复杂的大家庭,今酒的娘是正室,曾经也怀上过男胎,可惜没保住,后来查出来是二姨娘所为,再后来又怀上了一次,便是今酒。接着,三姨娘、四姨娘也都怀了孕,没有例外的纷纷流掉,数年间,侥幸诞下的骨肉都是女娃,也不知道是今家祖上积德不够,还是生存环境太过勾心斗角,有幸生男丁的福气都被阴谋算计牺牲掉了。
今酒的爹也是因此有了二心,在外养了一户小妾,很快就抱上了儿子,只可惜是不足月就生下来的,即便养大了也难以长寿,更不能带回家里遭受算计,于是便早早给这仅有的血脉定下了亲事,待他十五岁一到就赶紧安排圆了房。数月后,私生子果真如大家预料的那般早早去了,翌年,其妻诞下了麟儿,取名今云。
今酒入宫以前,亲娘就去了,她和别的房的姨娘或姊妹关系也并不和睦,而后又从宫里传出今酒病逝的消息,同年,今酒出宫,再没和家里人联络过,所以她是并不知道有今云的存在的。
就在今酒决定改嫁的几个月前,今家的大家长也去世了,留下了一大家子的女人,难以维持家计,只好各奔东西,还有便是年仅三岁的今云。论辈分,今云是今酒的外甥,也是今家唯一的血脉,因此看在宗和帝肯煞费苦心的将其保全又不远千里接自己回宫的面子上,今酒终于扭转了心意。
要知道,今酒的娘和姨娘们就是因为“男丁”二字争了大半辈子,今酒入宫以后,又和宫里的女人们为这二字明争暗斗了数年,由此可见这二字的魔力,以及男人纳妾纯属是自找没趣的背后意义,倘若没有这么多后来的女人,兴许早就有了男丁,这是女人的理解。而男人的理解则是,女人越多,生下男丁的机会越大,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越多,男丁越难有,这都是因为女人的肚子不争气的关系。
就这样,被“男丁”困了大半辈子的今酒,决定以跟随宗和帝回宫来感激他对今家做的一切。
而今酒回宫的条件只有两个:一是让唯一的女儿阿酒留在民间,不要给予任何公主的名号,也不要剥夺她的快乐和自由,若将来有不得不要告诉阿酒身世的理由,也要由她自己选择去或是留;二是找一户值得信赖的人家收养今云,弱小的今云也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这户人家一定要非富即贵。
宗和帝本是不愿意女儿流落民间的,但转念之间便有了权宜之策,于是和今酒周旋了数日,终于答应了条件。
听到这里,我已经如遭雷击一般的战栗不已,因为我知道我爹姓阮,叫阮奉,也知道那不是我亲爹,这并不是我娘告诉我的,是我偶然听到大夫和我爹的谈话得知我爹是不能生育的。
我更加知道我娘叫今酒,但我从未问过她改嫁的男人究竟姓氏名谁,只知道我娘改嫁的突然,还是嫁到了外乡,同时很快把我送进了启城的城府,而我们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也被改建成了花楼,没有留下一丝让人追溯痕迹……
在我呆愣的这段时间里,云姿也没浪费时间观察我面上的阴晴不定,这时她露出了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容,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今云如今在哪儿?”
也许在云姿的观念里,男丁也是很重要的,所以她似乎也因此认定了今云对阿酒来说是很重要的。
我缓了缓神,按捺各种不安的情绪,说:“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好好利用。我想提醒你,我想知道的是有关师云的来历,并非什么今家,什么皇帝……诶?你不是想告诉我,今云便是师云吧?”
在说话的这片刻里,我已经决定装蒜到底。来这以前,我是胭脂,来自启城的城府,但我相信云姿是不敢十分确定我本姓阮的,我连师然都没有提过,云姿没有理由知道。再者,启城已灭,活口不多,就算这个故事是真的,启城城府中那么多侍女,云姿又怎么能确定那“今酒的女儿”就是我呢?最重要的是,云姿于我只是个陌生人,还是情敌,我又怎么能轻易相信她所说的故事呢,说不准她是随便编个故事来逗我开心的呢,毕竟,今家的那些事我是没听说过的,云姿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计较之间,我自然要死不承认。
云姿面上一紧,接着又是一笑:“其实你也应该猜到了,今云就是师云。宗和帝为了能继续为今家保存住那点血脉,便相中了西秦这边最有势力的明日城。既可以远离中央政府那边的是非,又方便就近照顾她的女儿。为了感谢明日城,宗和帝还煞费苦心的找了名目赐个公主的头衔给大小姐,如今算一算,已经三年了。”
原来师欣颜的“明月”二字是这么来的,我恍然的挑起眉:“哦,你是想告诉我,我之所以会有个公主当小姑子,是因为今云,和那个什么阿酒?那这么算来,仿佛我最该感激的人是宗和帝?不对……这些事你一个侍女是如何知道的,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编故事寻我开心呢?”
云姿连忙说:“这些都是我进了城府以后一点一滴打听到的,并不会错。”
我说:“你打听到的?为什么今今打听不到?阿猫阿狗打听不到?你……该不会是谁派来的细作吧?”
云姿脸上一红,急忙掩饰了说:“你莫要转移话题……我怀疑你就是阿酒。”
我“嘿嘿”一乐:“不瞒你说,我的乳名确实叫阿九,不过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不是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酒。难道就因为一个字,你就这么肯定?”
云姿道:“自然没有这么简单……我一直怀疑他带你回来的动机。他从没有对哪个女人动心过,怎么去了一趟云州城就变了一个样?不仅将你带回来,还煞费苦心的为你改名换姓。还有,他不惜为了你动工修建那所别院,又是为了什么,你没发现么那院子的规制排场都是按照公主的级别来的么,连大小姐也没住过那么好的院子,为什么一向勤俭的他会……还有还有,这些首饰是他今早让我送过来的,都是中央皇帝那边赏赐下来的,你就不觉得奇怪么,西秦的城主们成亲,宗和帝从不特别给予这类赏赐,这次竟然会……”
我很快将喋喋不休的云姿轰出了门,除了因为她很聒噪,还因为我的心实在很乱。我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记性太好,因为云姿的一些提示,一些往事很快就浮上了心头。
我记得在云州城的时候,师然和别云辛曾一同提议为我改换身份的事——
那对是一个陌生人的户籍资料,顾阑珊,年十八,明日城人,未婚。
我问师然:“顾阑珊是谁?”
他这么答道:“一个不存在的人,将来我会收她当义妹。”
义妹,后来义妹成了情人。
还有,在从云州城返回明日城的路上,师然问过我:“你在进城府以前,家里情况如何?”
我当时说:“哦,不如何,只是一般的家庭。我爹去世了,我娘撑了多年终于撑不住了,要改嫁,便把我送进城府,我家那个地方后来还被政府收走改建了。”
他又问:“后来就没有联系么?”
我说:“没有。有没有联系都不重要了。她改嫁了,也不需要我的照顾了,我也不用将每个月的月俸寄给她,自己存好了,将来好做嫁妆。可惜月俸也没了,我从启城出来的时候,和连伯一起搜刮了别人搜刮剩下的,只勉强够我们撑几天。”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并不突兀,但如今拿出来一一对照,又难免觉得刻意。
我双手撑住桌面,忽然觉得头晕,只好坐下来,心神不宁的继续琢磨。
我多么希望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可是云姿说的故事也实在很逼真,让我不得不怀疑师然与我,并非偶然。
胸口蓦然一阵钝痛,仿佛被人用刀子割开一样,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摸,也不知是不是屋顶漏了,全是水。
我就这样茫然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刚要开门,却不防那门已被屋外的人推开,抬头一望,咦,这不就是那当初说要收我当义妹后来又不小心阴错阳差的培养出男女之情的男人么?
在昏倒前,我只来得及想这么多,仅此而已。
倘若我有更多的精神去思考,也许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但可惜的是,我再没心没肺也总归是个人,是个人就有情感,就不能做到时时刻刻的理智和清醒,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有更多精神去思考的,而晕倒,就是对我还是个人的最好证明。
我就那样落在面前男人的怀抱里,仿佛尘埃落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