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师弟瞧到了老大渐渐不虞的脸色,自然都紧张起来,坐着的越发端正,站着的越发笔直。
偏玉翎依旧如故,只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不曾感受到老大灼人的目光。
“玉翎。”小卿微扬了眉,笑了一下,“你多大了?”
“玉翎17岁了。”玉翎恭敬地答,并无一丝慌乱。
“你多大了?”小卿再问。
“玉翎17岁四个月三天。”玉翎垂下目光,声音清晰。
“17岁四个月三天。”小卿重复了一遍,缓缓站起。
含烟和燕月忙也起身。
小卿慢慢走到玉翎跟前。玉翎下首站的燕杰,忙退后一步,看随风还乖乖站在那里,又伸手轻碰了他一下。随风被燕杰一碰,也反映过来,忙往后退了一步,与燕杰站齐。
玉翎不敢平视师兄,只得微垂了头,看着师兄锦袍下的厚底靴子,忐忑,这靴子底儿的花纹会不会立刻印到自己的身上。
“跪下。”小卿吩咐。
玉翎应声跪下。
小卿一点也不满意:“这会儿听话了?刚才为什么不听大师伯的吩咐?”
玉翎轻抿了下唇。
如他所想,小卿一抬脚,厚底的靴子踹在玉翎腿弯,玉翎单手一撑,重新跪直。
小卿平息了一下怒气,“就你今儿所为,按傅家的规矩就该活活打死。”
看玉翎垂头不语,小卿扬起手,却没落下去,“小莫,请家法。”小卿冷声喝道。
玉翎随着小卿的喝声,身子不由一抖,却依旧不说话。
小莫自屋内拿了藤棍出来,站在旁侧。
含烟对小卿欠身道:“师兄。”喊了一声师兄,却又顿住。
“怎么?都知道了?”小卿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一众师弟。
“是。”含烟再次欠了欠身,“刚才师兄去师父跟前回话,燕月已问过玉翎。”
玉翎立刻觉得面额发烧,咬了下唇,恭声道:“玉翎办事不利,对大师伯侍奉不周,请师兄教训。”
“对大师伯侍奉不周?”小卿冷冷一笑。“你如何对大师伯不周?仔细说来听听。”小卿刻意加重了“大师伯”及“不周”几字的发音,盛怒之意甚为明显,旁侧的师弟们虽知老大这火气并非冲着自己,也不由都禀了气息,不敢出一丝大气。
玉翎又没了声音。
小卿淡淡地道:“你平素做错了事情,请错认罚并不曾拧过,如今这样子,想来并非真心知错了。”
玉翎身子抖了一下,却抬起了头,看了小卿一眼,终是不敢直陈所想,又低下头去。
小卿哪有那许多耐性,转了身子,吩咐:“打。”
玉翎忍不住轻声道:“师兄。”
小莫见小卿并无宽宥之意,只得一握手中藤棍,对玉翎低喝道:“跪好。”
这一声“跪好”,便是吩咐玉翎受罚的规矩。玉翎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再次唤道:“师兄。”
燕月轻咳了一声,道:“师兄近来事情繁忙,何必为了些许小事再行劳累,要打多少,只吩咐玉翎去刑堂领责就是。”
“些许小事?”小卿蓦地转身,燕月想也未想,一步滑开,堪堪退到小卿臂长范围之外。
小卿并未发作他,只是又扫了其他师弟,道:“怎么,看你们的神色,也觉得这是些许小事?”
其他师弟均垂了头,不敢做声。
燕月又悄悄退了半步,轻声道:“师兄,这个来认儿子的,可是大师伯。而且,而且,”燕月而且了两下,才又大胆地接道:“如果大师伯真是玉翎的爹,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早就知道……”燕月到底觉得这样说对师父有些不敬,轻扯了一下嘴角,住口不说。
玉翎的脸色就更红,心中更加委屈。
小卿当然明白燕月话中之意。当年之事,总是傅龙城帮着傅龙玉欺瞒了连若若,而且这些年来,对玉翎也不曾提过半点。
小时候,玉翎也是见过傅龙玉的。那时玉翎还小,性情还有些偏激,只因龙玉戏称他为“女孩子”,小小的玉翎就敢趁龙玉与白霆斗酒之际,将“谢谢草”的粉末倒进他的酒中。
锦绣宫本就擅长各种药物制作,这“谢谢草”便是其中之一,功效可比巴豆的功效大上百倍不止,且无色无味,极不易发现。
那次龙玉被害得极其狼狈,本要活活打死这个谋害尊长,忤逆不孝的小子,后来师父说情,才饶了玉翎。
两父子的第一次沟通,就是非常地不顺啊。龙玉拉肚子拉得直不起腰来,玉翎被板子打得三四天下不了床去。
这第二次见面,情形也是不容乐观。大师伯在那边发了脾气,燕月先就做了炮灰,就是师父,也差点挨了板子。
小卿轻叹了口气,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自己离板子也不远了。
江湖之上,神秘奇怪的帮派和组合很多,其中锦绣宫与青碧宫常令中原武林侧目。锦绣宫与青碧宫的财富据说富可敌国,而且美女如云,因远离中土,又显得神秘莫测。
况且这两宫均有奇异之处,便是每任宫主均是女子。据说,是因为锦绣宫有不传之秘,宫主所生之子,必为女子。
小卿缓缓地说起了江湖掌故,众师弟皆静听无语。
“哪里有什么不传之秘,”小卿冷冷笑道:“生男生女之事本是天定,锦绣宫的不传之秘,不过是为保宫规不乱,但凡生下男丁,均要溺毙而已。”
玉翎轻抿了抿唇,仿佛看见一个年幼的小孩浮沉挣扎在冰冷的海水之中,应该就是自己,只是那种彻骨的寒冷和恐惧如今已经淡忘了。
“况且历任锦绣宫宫主,只知有其母,不知有其父。”小卿瞪了一眼燕月,“只因锦绣宫的规矩,新宫主诞下之日,便是其父赐死之时。”
先不说傅龙玉能否过得了家中长辈那一关,单是这锦绣宫这古怪的宫规,傅龙玉便是如何也不能承认与连若若的关系了。
燕月当然明白老大的意思,自己方才虽然没有尽言,但是妄议尊长是非已经惹了老大不快,总算今日老大真是给足了自己颜面,并不曾发作,还做了解释。
燕月忙欠身:“小弟方才言语之失,师兄恕过。”
小卿心道,你倒会避重就轻,却也不愿与他计较,只对玉翎道:“为兄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玉翎虽然听得明白,却不知这和自己是否要认下傅龙玉这个爹爹有什么关系。
玉翎其实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为什么将自己扔给那个狠心将自己抛入海中的所谓母亲。
可是当他听大师伯说自己爹爹的时候,并无半分惊喜,反倒有隐隐的失落和无聊。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是些什么样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最近经历的事情很多,尤其是不久前的江南之行。小莫师兄的身世、玉翔的身世、老大的身世还有燕月师兄的身世,谜底解开了,但是结局却并没有什么欢喜。
玉翎想,自己平平淡淡地只做傅家弟子就好,只做师父的徒弟就好,只做师兄们的师弟、师弟们的师兄就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师伯变的爹爹“横空出世”,玉翎觉得惊讶,但是却没有半分喜悦。
这个大师伯实在不是他所喜欢和敬重的,虽然也谈不上不喜欢不敬重,不过是大师伯而已,为什么要变成“爹爹”那么复杂。
也许,更复杂的还在后面。
他还不曾去过傅家的祖祠,也没见过那个似乎不太喜欢大明湖傅家这一支的傅家的族长,可如果,自己认下这个爹爹,是不是也要认下那个族长当爷爷?
这么复杂的事情,玉翎真的不喜欢。
小卿看着玉翎明显神游天外,依旧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大师伯明日一早就要返家,”小卿的唇边绽出一丝笑意:“所以,这个‘爹爹’你务必要今早认下,为兄领了师父严命,这个‘爹爹’你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小卿从小莫手中接过藤棍,看玉翎微垂的头,轻轻抖动的长长睫毛,“你自己琢磨吧,是现在去认,还是一会为兄让人抬着你去认。”
小卿来师父房中回话,傅龙城正在看信。
“徒儿幸不辱命。”小卿欠身回禀。
傅龙城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小卿讨好地笑道:“徒儿理应为师父分忧。”
傅龙城忍不住笑道:“怎么,想在师父这里讨赏吗?”
小卿忙为师父添茶,陪笑道:“徒儿不敢讨赏,日后会更加尽心竭力为师父效劳。”
傅龙城道:“对了,交代你的其他事情,你可办妥了?”
小卿心里暗叫糟糕,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询问道:“师父所指何事?”
傅龙城指着桌上散落的几封信道:“你且瞧瞧吧。”说着,便往外间走去。
小卿肃立,侯着师父出去了,才看桌上那些信,不用细看,但瞧着那些信的落款,小卿便知是些什么事了。
这边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不敢让师父久等,四处瞧了瞧,只看到窗前花瓶中黑羽的掸子尚算趁手,过去提了往外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