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说是昏了过去,但快斗很快便醒了过来。
照进病房里的阳光并没有变化多少,快斗看着墙上的挂钟,大概过去了两个小时。
这次守在他床边的人仍是平次,刚过午,平次坐在那张靠椅上打着瞌睡,头一垂一垂的。快斗没忍心叫醒他,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四下胡乱看着。
他两只手的静脉都被吊针挂坏了,护士小姐将滴注扎在了他的额头上。这一般是为了防止小孩乱动才会挂的位置,快斗摇了摇脑袋,胶管随着晃动了两下。输液瓶里的液体剩下不多了,快斗探出头去,发现按铃正在平次的手里握着,无奈地撇撇嘴,乖乖继续躺着。
他的身体已经镇静了下来,被新一挑起的热潮早就退了。身体哪处都疼,也就不在乎下身某个隐秘的部位的疼痛了。
但一想到新一不久之前的表情,快斗仍是心有余悸。
那好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的凶狠眼神,加上口中吐出的恶毒语言。如果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离世,怎么能让新一崩溃至此。
想到这里,快斗也难受了起来。
心脏的位置像刀绞似的疼痛,快斗深深地吸着气,再缓缓吐出,却不见好半分。
说实话,对于小兰的死亡,快斗并不比新一好受。他尽力了,可惜所有的力都是徒劳。无用功不论做了多少,终究还是无用功……
越想,快斗的呼吸就越是沉重,钝钝的痛感自下腹传来。
这种感觉好像从他的第二性别分化开始就有了,只不过之前只是隐约的难受,现在却成了闷痛。快斗蹙眉,思忖是不是因为自己运动量太大让这副Omega的娇弱身体受不了了。
真是没用啊……就像新一说的一样。如果……
一阵激烈的铃声忽然打断了快斗的胡思乱想,快斗朝声源看去,便看到被自己的铃声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的平次。
「啊啊——」
平次一边捞着从身上掉下去的手机,一边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稳住自己没有摔在地上。
铃声被切断,病房重归安静。平次打着呵欠,站直身子看了眼快斗额头上连着的输液瓶:「呃,还剩那么一点,我时间掐得刚好。」说着他按响了手里的电铃,唤来了护士。
这次的护士刚醒来时不是同一个,看护士帽上的银色条纹应该是护士长。快斗明明听到她在进门前还和另一位护士欢快地聊天,进门后便板了一张脸,好像和快斗有仇似的。她走到输液瓶下,拔下已空的那瓶,换上摆在床头的另一瓶,动作一气呵成,却在离开前狠狠瞪了快斗一眼。
「她怎么了?」见护士长离开,快斗忍不住问平次道。
平次无奈地耸着肩膀:「刚才工藤的信息素给这层楼惹了不小的麻烦,所以生气了吧?」
工藤的信息素……
快斗真觉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是在给自己找不好受。
谁知他刚陷入不佳的情绪里,平次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对了黑羽。」不知道是太不熟还是太自来熟,平次对快斗的称呼并未加敬语,「你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快斗不觉得渴,倒是有些饿了。而午餐已经错过,他也不想麻烦平次什么,「还有,昏睡的这阵子麻烦你了。」
「呃……」平次挠挠头,把戴在头上的太阳帽抓得摇摇欲坠,然后重新戴好,「不要怪工藤……」
「……」快斗偏开头去,「我没有怪他。」
「也不要怪自己。」
「……」
平次见快斗看上去并不希望自己提及这个话题,忙改口说:「Gin逃跑了,但是京极抓到了Vodka。他虽然没有透露任何与Gin相关的消息,却把Camus,就是高德伯格二世的行为招了个一干二净。现在日本总警署已经将高德伯格二世列入通缉,他大概逃不出日本国境了。」
平次以为告诉了快斗关于Spider的消息能让快斗开心一点,不想不论他用多么欢快的语气去描述,从他的方向看去,也只能看到快斗越渐变红的眼眶。
因为不论怎么令人振奋,这些形容词都只能将快斗的思绪引向小兰。平次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新一这副模样已经够令他头疼了,现在又来了一个。
平次渐渐收了声,安静地做回椅子上。
输液管里透明的溶液一滴一滴滴落,接着融进血液里,由无瑕沾染上血腥。
「为什么毛利小姐会出现在那里?」快斗突然问平次。
这回轮到平次不想说话了:「因为我的错。我把高德伯格二世手机GPS定位地址抄在了纸上,不小心被小兰看到了。」
「是通过他经纪人给他打的电话定位的?」快斗记起了那夜Gin与Spider的对话。
平次反问:「你怎么知道?」
「那都不重要,」快斗笑了,说,「所以啊,果然一切还是因我而起的。」
「都是我的错才对呀。」
说这话的时候,快斗的笑容就像在哭。
-Two-
风轻轻卷进病房内,阳光也温暖不了冷下去的气氛。
平次的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眼睛小心地看着快斗,但那张带着笑的脸竟越发平静了下去。当所有的肌肉组合成趋近于最自然的笑容表情,平次再也读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两人默默对视着,想看穿对手的人,反倒先一步心虚了。
平次轻咳一声垂下头,视线从地上绕了一圈后重新回到快斗身上。大概是有些累了,快斗朝窗外方向偏过头去。
视线终于不再交汇,没有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平次自在多了。
「那个……」他发翻了翻口袋,拿出了一个铁盒,放到快斗枕边,「这个给你。」
感觉到耳边的动静,快斗转回头来:「什么?」
「宝石。」平次答道,「工藤和白马在下水道里挖出来的。」
「哦。」快斗随意地扫了铁盒一眼,那个盒子和他在天阁找出的那个一模一样。
平次问:「要帮你打开看看吗?」
快斗摇头。那时候他没来得及打开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这时候,他却全然没有一窥究竟的欲望:「谢谢,不过不需要了。白马他们应该已经检验过了吧。」
「的确。」平次坦白,「也的确检测到了内含物的放射性。」
「为什么要还给我?」
在快斗的认知里,这种东西是应该充公的。更何况C20这种物质的发现绝对能成为日本国核能发展的助推器,照理说,警方是不会让它回到自己手里的。
平次却说:「工藤没有把它交给警方。Vodka在招供时没有提到这块宝石,因此警方没有将它纳入案本。白马告诉了我案件的大致始末,我想,还是将它物归原主要好。」
平次隐瞒了当时新一将宝石狠狠摔在地上时的愤怒,也隐瞒了当时新一说出的所有刺耳的话。有些东西不需要这么事无巨细地说出,适当的缄口,大家都能好受一些。
快斗却还是笑着。眼睛里天蓝的色彩黯淡:「也对,这样的厄运,大家都不愿接手。」
「你不要多想……」
快斗摇头:「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
是,事实。
当初新一丢掉宝石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厄运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
快斗笑得令平次感到心酸,他不确定这是否是Alpha对Omega同情所带来的错觉。他想让快斗别再笑了,却只能偏开自己视线。眼睛胡乱地在一旁的电话机上落定,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黑羽君!」
「嗯?」
平次又翻了一遍口袋,最后在衣服内侧的隐藏口袋中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是一张很小的SIM卡,剪过以后只剩金属芯片及边上一小点白色边缘。快斗眯着眼,没明白平次拿出这张卡是用意。
平次却很小心地捏着这张小小的卡片,把它放置在了宝石盒子的旁边。「这张手机卡应该是你的吧,」他说,「大概是工藤把手机摔在地上的时候它掉了出来,我把它套进手机,正好接到黑羽千影,嗯,你的母亲的电话。」
「母亲」这个词貌似唤起了快斗一丝注意力,他问:「她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你受伤了,现在在北海道。她说她马上过来,算算时间,如果是最早的航班,大概四点就能到这里。」
快斗眨了眨眼,笑容僵了些。
他不希望千影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但看眼前的情况,或许他真的需要千影。
「谢谢你。」快斗说,「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们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家医院里?」小兰去世,他们更应该赶回东京去,但在两天后的今天,他们仍留在这里。
这一回轮到平次沉默了。
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工藤他还不能出院。」
「他?」这个回答着实让快斗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信息素失调。」平次说,「他本来为了伪装成你的双胞胎所以服用了灰原的抑制剂,那天晚上他是真的着急了,体内信息素瞬间失衡。虽然那天如果没有他我们大概会被Gin炸死,但那一瞬间的信息素暴增险些让他丧命。」
快斗闻言一怔,他忆起上午新一出现在自己病房时的穿着,模糊地极其好像的确是一套病号服……
相比Omega能让人陷入****的信息素,Alpha信息素更像一种恐怖的兴奋剂,拥有类似肾上腺素的作用。它能使血管舒张,瞬间血流量增多,心跳加快,代谢增强,从而造成那一霎的无穷力量。不仅如此,当信息素进入血脑屏障,它能取代部分脑内多巴胺结合位点,控制情绪,使人遵照本能行事。
让体内被抑制住的信息素爆出体外,可想而知那时新一体内的信息素浓度已经高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那么他今天的失常,只是因为信息素吗?
快斗想问,却问不出口。他害怕平次会回答出预想之中的答案,亦或者沉默。
聪明人往往思考得更多,也更容易把自己推入思想的囹圄里禁锢。
快斗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要再多想。
看情况,似乎新一比他更惨的样子。
总之就是又欠了人家一笔,快斗苦恼着,要怎么去还。
-Three-
因为快斗的手机卡还没有装回手机里,千影在傍晚的时候才找到医院。那时候平次已经被快斗劝回了新一那里。
「快斗,你不是去了神户吗?」
千影刚进门便是一句让快斗无法解释的质疑,快斗支支吾吾了几句,便嚷着自己口渴了。千影无奈将水杯递到快斗唇边,他就着吸管喝下半杯后,他露出惬意的表情:「老妈,你回东京了?」
「回去了,」千影摇了摇水杯,把吸管摇成一个倾斜的角度,这才将它放下,「可惜慢了一步。」
慢了一步?「你是说寺井爷爷?」
「是啊。那天早上去申请探望,结果狱警慌慌忙忙说出事了。那个狱警好像没工作多久,被我三两句套出了寺井在狱内畏罪自杀的消息。」
「遇上你,大概谁都像『没工作多久』的人。」快斗同情着那位和自己似乎有着相似经历的狱警。
「什……」千影一下听出快斗的画外音,冷冷地瞪了快斗一眼,「还有力气调侃我,看来伤得不重?」
「是你关心则乱了。」快斗说。
千影却摇头:「你和盗一很像,在一些时候,话说得越是轻松,就往往承受着越大的压力。」
她缓缓俯下身靠近快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快斗的眼睛很漂亮,像她一样又圆又大,而不是像盗一,细长中带了几分霸道的温柔。
快斗被她盯怕了,刚想转头就被扳了回来:「快斗,看着我。」
「……」快斗眨着眼睛,满脸的不自在,明明在平次面前还能保持得很好的笑脸顷刻间就崩塌了,「老妈,我真的没事。」
「你现在的情况,叫作『没事』吗?」
「……」
快斗一点也没有陪千影玩文字游戏的兴趣,他错过了午餐,大脑里的糖分不足以支撑他的思考。他撇着嘴:「老妈,我饿了。」
「你想吃鱼吗?」
「……」
终是没能敌过千影犀利的目光洗礼,快斗乖乖地将自己受伤然后新一装扮成自己,后来Spider发现宝石是假的又来要了一次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当然,招供归招供,一些必须隐瞒的地方他还是一笔带了过去。不过有些地方要跳过倒是容易,他只需要一句「那时我昏过去了」,千影就不会继续追问。快斗也知道自己是卑鄙地利用了千影对自己的心疼,但若让千影再问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说出什么更让千影心疼的话来。
「虽然这次行动把Spider那家伙的老底挖开了,但这家医院里的那几个侦探好像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老妈,我们转院吧。」
快斗以这句话作为结尾,倒是转移了千影一小部分注意力。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阵子:「要转院也要明天才能办理手续了,我先联系医院。或者我们直接回别墅去,请私人医生来看诊?」
后一种方法比前一种更方便一些,快斗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别墅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吧。」
千影蹙眉,女人的第六感让她敏锐的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快斗,为什么你这么着急?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瞒我的?」
「不……」快斗的声音小了下去,可在他目光扫过墙上那本日历后又重新理直气壮了起来,「只是再过两天就过年了,我不想住在这里。」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问题,千影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那么我去跟医生联系一下好了。」她说,「对了,还有你双胞胎哥哥的事,万一医生问了我,我要怎么回答?」
「嗯?」快斗一愣。
他想起平次说新一目前仍未出院。如果千影只带走了他却没有带走新一……
不对。
新一的信息素已经暴露了他们绝非双胞胎的事实。住院需要身份证明,新一「工藤」的姓氏也否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双胞胎的谎言已经不攻自破,千影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
「这个你不用担心啦老妈,」快斗笑道,「双胞胎是几天前的事了,医生早就知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长得像而已。」
「好。」
千影不再多说,拿起自己的手包朝病房外走去。
「老妈。」
千影刚走到门边,身后的快斗忽然叫住了她。
她没有回身,只是站在门口将出未出的位置,等待着快斗接下去的话。
「你还恨吗?」快斗问。
还恨吗?千影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但也只有短暂的几秒。
她挺直身子,回过身来。
「寺井已经死了不是吗?」千影说,「所以……回家吧。」
不恨了,所以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