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体验
我时常觉得,物质世界的有趣一面显得如此美好,却又搭配的如此不恰当。忙碌实干之人从生活中获得如此之少的体验,而慵懒、低效之人则获得很多很多。实干之人对人类心绪的波动知之甚少,因为他们会按自己的想法对与接触的人的思想或是性格进行更改,别人就变成了他们心中所期望的模样,他们感觉别人也是作这样期望的。我时常见到这种情景,一位有主子派头的人在与性情谦和的人打交道的时候,感觉所见到的一切都逃不出自己的思想,就如太阳去对月亮的亮度指手画脚,然后鄙视一番。一个骨子里专横的人,即使表面上展现出亲切和蔼的样子,在我看来他们都几乎都缺乏对人性的了解。举个例子吧。我认识一位老师,他是古典文学热心的拥护者。他是兴高采烈地向我举了一个例子,说明自己的学生都对古典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证明古典文学是唯一真正能打动人类心灵的文学。他不知道,其实他所察觉到的兴趣,只不过是一个温顺且柔和的伪装而已,学生们只是想让他获得满足感,为赢得他的认可而顺从他的意愿。但是我不能告诉他这些。我还记得一位性情果断的学界名人,他能从一些思想迷糊的谄媚者身上发现一些商业能力,然后语气坚定地说:“可怜的某某人!显然,他没有生意头脑,但是他却能抓住问题的脉络,知道如何走上正确的道路。”
实干之人总是专注于处理事情,将原先闪过脑海中的念头转化为现实,就好比驾车者大脚一踩油门,车子就迅速飞离了,难以留意刷刷而过的路边景色与山川原貌。他们过分专心于驾驶大企业这辆“汽车”,一会儿减速,一会儿加速,努力避开其他车辆,所以,他无法知道车窗外他人的脸孔,也无从知道路旁或是街道上人们的生活。他只需要知道阻碍自己前进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任何阻滞或怜悯的成分。结果,他过分低估甚至忽视了所有模糊而美好的影响,虽然这些影响独立地流动,但也许在许多年前,正是这些影响让他大脑一时冲动,投入到现在所从事的工作。
而另外,那些低效、急躁不安或是旁观的人则能有更多的人生观感,这点我之前已经说过。这些人的时间与精力没有消耗在执行各种明确的计划与职责上。他们感受了太多迷糊的冲动,清醒地看到停滞的惰性倘若扩展,就会让人像患了疟疾一样死气沉沉。他们为自己所见的感到迷惘,一如实干之人不会有那么多困惑一样。低效之人缓慢的行动更印证了这些想法,他们认为所谓的活力只不过是河水表面泛起的涟漪,未能让水真正流动起来。他们不愿见别人走向失败,觉得尝试定义自身的不严谨是没有意义的。
随着岁月的流逝,有时双方的位置可能会发生转变的。忙碌之人可能变成了一座“死火山”,喷发完的“火山口”让人觉得没有半点危险,只是有点难以接近,也许还可能出现一些奇妙的景象。忙碌之人可能坐在那里,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去批评属下,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是有份参与的。但是,低效之人有时则会蜕变成一个友善大度的人。最后,事情终于变得清晰了:他至少知道如何怜悯别人,不再期望迅速地解决所有矛盾的冲突,而是微茫地了解自己心中所需,让自己身处有序与平和的心态,而不会过分看重事情的发展,也不会因为延迟而变得不耐烦。
有时,我们可从人们的脸孔感受到这些变化。我觉得,没有什么比某些人表面上展现出破坏的气势,颐指气使,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而背后却没有任何权威更让人厌恶了。粗暴只能显得古怪粗莽,从别人身上榨取短暂且毫无意义的顺服,之后就只能被人礼貌地漠视。而另外,那些没有什么声望的人,却总能亲切待人,为人谦卑,富于耐心,怀着平常心,默默地去等待,从内心里开始改变自身粗野的外在气质。人们可在一位乡村老人那张饱经风霜而又疲倦的脸上看到这些。他们所做的工作正是自己希望去做的,顺其自然地生活着,微笑中透露出尊严。这有别于那种意识到权力的笑容,似乎自我就要融成一种耐心,让人享受其中,而非痛苦地忍受。
很难见到两者结合起来,即一个人实干积极的人同时也清楚实干的不足与缺陷。假如有的话,那么照在他脸上的,不是夕阳那一抹让人感到疲惫的霞光,而是杲杲旭日所升腾的希望。
相比于男人,女人要忍受精力逐渐消磨所带来的压力。她们从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女走进了婚姻的围城,到日后已为人母的欢喜与专注,处理各种繁琐的事情,以一颗怜悯之心照顾一个逐渐庞大家庭的,然后她们曾经眼中的孩子如一只只小船驶离港湾。男孩要外出闯荡,女孩要结婚嫁人。有时,突然间,她们过往忙碌的生活车轮似乎停止了转动。而母亲们心中总是惦记着他人的,发现自己除了照顾料理一个家庭,专心照顾丈夫,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在很多时候,她们的兴趣都因为孩子们生活上所遇到的问题而有所抑制,或者她们突然丧偶,不再需要像过往履行妻子的责任了,发现必须努力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之前的人生似乎都是别人在主宰或顺从别人的意愿中度过的。
跟善男信女们说,你们一定要考虑到人生的暮年,提前为此作一番规划,这样的话语是没用的。人们通常没有时间或是兴味这样做。个人爱好、阅读以及疏远的友情都被世间的俗流一扫而空。面对这些情形,最难做到的一点,是当人生充斥着太多繁琐的事情,根本无暇去做自己喜欢事情的时候,我们要从这些琐事中培养一种兴趣。当然,一些重要时刻的打断除外。
诚然,要是所有人都能将人生填满,晚年也只是一段有益身心且舒适的倦乏时光而已,那就相对容易一些。但这种自然正常的发展总是不断被一些不幸的事情所打断。身患疾病、丧亲之痛与灾难纷至沓来。人到中年,突然发现自己停滞不前,无所悬挂。当人生遭遇一些重大打击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有闲心去捡拾贝壳或是研究政治经济的。
何去何从,是应该说清楚的。事实上,这是一个充满困难与极为微妙的问题。要是某人能悄悄地以幻想或希望作为投资,存放于一个安全稳妥的地方,以防突然间我们陷入贫瘠的境地,这是很不错的做法。《西沃德厚》①一书中里格的骑士形象,显得恬静而大度,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宗教冥想与对父辈的崇拜之中,乍看显得颇具魅力,但要是深入地观察,就会发现人物显得怪异且不真实。
①英文书名是《Westward Ho!》,查尔斯·金斯利所著的一本小说。
我想,那些忙碌的人应该试着在生活中腾出一些空间,让“上帝之箭”真的射入他们的心扉。因为热望、匆忙以及躁动的生活通常只是抵御现实的一面盾牌而已。生活似乎堆满了许多需要立即去做的事情,很难从日理万机的日程中抽出一个小时去做工作之外的事情,让自己沉湎于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中,因为这在他们眼中只是浪费时间。他们这样说似乎很有道理。对于那些相对充裕且深受毫无意义沉思之苦的人而言,情况会简单一些。某天,我收到来自一位非常聪明、但生活并不快乐的女士的来信。她很富有,膝下无儿女,老伴也不在了,身体不大好。她在信中说,自己没有了什么必要承担的责任之后,发现这个世界如谜一样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我想,不论要忍受多大的无趣或是沉闷,最好还是去做一些实用的工作。无薪的义务工作不难去找,有事可做真的可以大大地减轻心理的负担,让心灵安定下来。
一方面,人们不希望那些真实与重要的心灵体验不可捉摸,时来时走,如小鸟一样,蹦跳几下,然后到草地上觅食,但事实似乎又并非总是如此。另一方面,人们也不愿意看到这些体验成为生活的累赘或是去炫耀一番,就像石头压在草坪上,压的青草变白,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只能为讨厌的阴生昆虫提供庇护所。但是,真的很难找到足够的理由去改正性情上的缺点。人都是喜欢走那条阻碍最少的道路,要么忙,要么百无聊赖,这一切都视乎环境所定。
最为幸福的人生,就是能有很多目标明确的责任去履行,让心灵褪去一些不羁的因素,让自己有足够的休闲时间去感受人生。有些人能够像玛莎那样,决心静静地坐在那里,聆听有教益的谈话;但有些人如玛丽那样,总是愿意帮忙去洗洗碗碟。罗斯金曾从容地将一些宏大且真实的原则浓缩起来,他说:“不勤奋的人生是罪恶的,而缺乏艺术的勤奋人生(在这里,他指对美好与高尚事物无私的爱)则是野蛮的。”他说的是事实,虽然我们还是会有很多借口可以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