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侦查破案,也有不少变数,哲学家就把这种变数称为偶然。刑警们获取侦查线索,是不是也有变数呢?当然也有。郑建拿到的这条线索,就是被他在外公生日宴会上,偶然遇上的。
老爷子八十多岁了,过生日自然要一年比一年隆重。儿子们、儿媳妇们、女儿们、女婿们,来了一大群。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又带来自己的儿子媳妇和女儿女婿,再加上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又是两大群。这三大群人聚在老爷子的寿宴上,当然不大可能谈到咱天津刑警的破案故事。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郑建这小伙子,就是这么个有心人。大家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聊大天儿。却被敏锐的郑建发现了一个疑点。
郑建在外公生日宴会上,有个舅舅是做生意的,这个舅舅的生意做得还挺大。做的什么呢?他办了一家集装箱运输公司,主业是集港运输。通俗地说,您的船不是来了吗?我把您船上的货物帮您给运到仓库,或者直接运到客户指定的地方。您这船不是还得走吗?我再把装满了货的集装箱帮您运到船边上。据说,生意是出奇的火,当然也让他舅舅赚了不少钱。舅舅就开始把房子给换了,原来的单元房换成了别墅。后来又把车给换了,桑塔纳换成了凯迪拉克。再后来就把媳妇也给换了,换成了郑建的一位同龄人。既然这位新舅妈跟郑建的年龄差不多,两个人也就不难找到共同语言了。所以,每到家庭聚会,这位年轻的舅妈就喜欢跟郑建靠拢,喜欢听他讲破案的故事。老人的生日聚会,大家都上了酒桌,怎么能光听郑建讲这个呢?没想这回郑建还没来得及讲,舅妈却先给他讲了一个,从而也在无意当中,让他收获了这条宝贵的破案线索。
舅妈对郑建说,最近也是邪了。有个客户总是天黑了才来租车,给的租金还特高,天不亮准能还回来。你说奇怪不奇怪?郑建对舅妈的生意经本来就不感兴趣。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应付。说,您公司的汽车能做到连轴转,不是更赚钱了吗?怎么就又是奇怪又是邪了的呢?可我不明白他们究竟运的是嘛呀?车一送回来,箱子里总是满地的烟头。烟头?哪来的烟头?还不是运货的人抽的。别是在箱子里开会了吧?有花钱租个集装箱开会用的吗?要说您说得也有道理,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
箱子里有烟头这个细节,别人听见了也许会觉不出什么来,但郑建可就警觉了。车子被租了一夜,箱子里却是满地烟头,这就说明,车上抽烟的人不会少。那么,他们究竟是运货呢,还是运人呢?想到这,郑建就说,明天我去您公司看看行吗?舅妈说,老板外甥来视察,谁敢说不行?请还请不来呢,热烈欢迎啊!第二天一早,郑建就到了舅舅的公司。趁着做卫生的工人还没上班,他就一头扎进了昨晚被租用的那辆集装箱汽车。
段子讲到这,让我想起一个被称为“职业视点”的名词。职业试点就是说,同样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医生眼里,都是曾经的或者是将来的病人;在商人眼里,就是过去或者是现在的客户;在总统眼里,都是他的选民或者是他的管理对象;而在警察眼里,不是好人就有可能是坏人。当然也许是昨天的,或者是明天的坏人。所以,这个集装箱里的细节就让郑建感觉到这条大鱼,也许快上钩了吧?郑建走进了集装箱,在这个方方正正的空间里,浓重的烟气还没完全散尽,地上的烟头有几十个,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大中华。要是在咱读者看来,抽烟的都是有钱人,或者他们离着有钱人不会太远了。可在咱们刑警眼里,此中华跟彼中华,却有着明显的区别。比如说,同样是吸烟,有人吸得狠一些,有人就吸得绵一点儿。吸得狠的可能会想,挺好的烟,咱别糟践东西。吸剩了小半截,他肯定舍不得扔掉。更狠的也许恨不能把过滤嘴都给吸进去,当然那是少数。吸得绵点儿的呢?嗨!差不多就得。但这样吸烟的人,至少得有点儿经济基础。从这个角度看,刑警怎么辨别现场的烟头,您就不难明白了吧?如果您没明白,我再给您补充一句。满地的中华烟头,如果每根都吸得挺狠,说明什么呢?至少说明这些抽烟的人,他们平时就抽不到这么好的烟。所以,同样是满地烟头、同样是大中华的烟头,传递给刑警们的信息,跟咱们普通读者比起来,也就大不一样了吧?除此之外,矿泉水瓶子也被扔得满地都是,而且,每个瓶子也被人给喝了个干干净净,这也从另一个侧面佐证了郑建对烟头的最初推测。最让他兴奋的却不止这些,因为他还发现了地板上残留着两行十分清晰的轮胎印痕。粗看,就是轿车,细看,极有可能是一辆高档轿车。您想,大中华、矿泉水,再加上高档轿车的轮胎痕迹,而且是半夜用车,他们还能是干什么的呢?郑建深吸了一口气,就对值班的工人说,转告你们老板,这车我要租一天。说完,他就把这辆充满了疑点的大拖挂,开回了自己的分局。
说说那个案犯。
案犯的名字叫老庚。老庚曾经是个邻省的农民,他不但不认真种地,而且还总是招灾惹祸。他从懂事那天起,就没干过多少正经事,还隔三岔五地往公安局里跑。去派出所见警察,就好比是他回姥姥家,他的简历也几乎是他违法犯罪的经历。直到后来选准了盗窃机动车这个无本“生意”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才叫过起了人上人的生活。
您想,三十万一辆的进口轿车,刚收了定金四万。夜里运来改装之后,买主提车时再交给他四万,这么个动一动就进账八万的生意,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吧?所以才让他总是兴奋着。但兴奋的老庚并不糊涂,他后来不是把贼手也伸到了咱天津吗?他也给自己这个所谓的生意,归纳成一个新名词,这个名词就叫“三外两内”。
怎么个三外呢?首先,运输工具来自天津。本地的拖挂他绝对不用。这是工具在外吧?其次,盗窃目标是天津,本地的汽车他也不盗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了,这是目标在外吧?再次,找来的买主是外地的,本地甭管您给多少钱,还就是高低不卖了,这又是个销路在外。三外由此得名。
什么是两内呢?首先,汽车的改装在本地。也许您就问了,他老庚难道还专门为这事办了一家汽车改装厂?要说这小子也是够聪明,自己都不知道哪天他就得进去吃劳改饭,他才不投那个资呢。老庚依托了自己妹夫设在县城里的汽车改装厂,这就是一内。其次,外地的赃车运进来,妹夫再按照要求给车改了装,然后再卖。妹夫呢?也能赚一笔,也就是汽车销售在本地。两内也由此得名。
也许读者会问,你刚才说过这是个犯罪团伙,其他成员是谁呢?抽了满地的烟头,不可能是三两个人吧?每辆汽车都按照吨位计重量,三两个人也推不动嘛。对啦,老庚的团伙就是他把改装厂的几个小工组织起来,跟着他加夜班。抽中华烟、喝矿泉水。一旦赃物上车,每人立马给二百。所以,那几个小工跟他干得也挺带劲,毕竟拿了人家的钱啦。
其实老庚他们的犯罪,该说是一点儿技术含量也没有:不外乎就是捅车锁、松手刹、推进集装箱,或者干脆砸玻璃、松手刹,再推集装箱。接着,就是收定金、再改装、换牌照,最后完事收余款。八万块钱进了账,他就去县城的宾馆里花天酒地。如今的老庚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普通农民了,而是个兜里揣着上百万的农民了。当然,他也是个不怎么样的农民,已是负案在身的坏蛋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位远在天津的名叫郑建的年轻刑警,正在他们分局的会议室里跟一大群刑警研究着,准备找他了。
再说郑建。
郑建把汽车开到了局里,技术刑警也随之按部就班地开展了工作。郑建一看时间还来得及,就再次返回了舅舅的公司,想借这个机会,把租车的手续再审查一下,盼着还能捞上点儿新线索。
老庚租车的证明,是一个邻省贸易公司营业执照的复印件。还有一个租车人的身份证,也是复印件。又了解到,因为老庚从来就没交过押金,公司就每次派人去跟车。郑建赶紧说,让我见见那个跟车的人吧。
跟车人叫乔文金,平时在公司里值班守夜。有临时用车又没交押金的,老乔就跟着走一趟。但郑建找到老乔时才听说,每次夜间租车的老板都会塞给他一百块钱,然后就让他回家睡觉。集装箱每次究竟开哪去了,老乔也不知道。但他记得来办手续的那个人大概四十多岁,邻省口音,前额上还有个明显的刀疤。
那么,这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是不是就是案犯呢?那个可能的案犯,是个四十多岁邻省口音的,前额有刀疤的男人。为什么说他只是个可能的案犯呢?因为,在案子没完全查清之前,还只能称他们是嫌疑人。假如案犯是另外的人,刀疤脸只是个替他来租车的替罪羊呢?这也不是没可能。所以从目前来看,他也只能是个可能。
咱前边讲过,郑建这小伙子今年二十六岁,单摆浮搁着也挺讨人喜欢。但也有一点儿遗憾,就是小伙子至今还没搞对象。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的,也没少给他介绍,可人家郑建就是不想搞。有经验的人就会说,这小子,肯定是心里有人啦。这次,就是这起案子,就在郑建逐步接近那个案犯老庚的时候,也让他有机会逐步接近了那个让他心仪已久的女孩。只是这次破了案却没立功,接近了女孩最终也没拿下。这也是郑建在我们座谈之初,给了我那张冷脸的另一个原因。
郑建喜欢的女孩是小关。小关也是个刑警,在他们刑警队里当内勤。刑警队的女孩本来就少,小关人又长得挺漂亮,警服一穿,英姿飒爽,有几个小伙子盯着,也该算正常吧。这个段子,咱后边还会提到,还是先说案子。
没当过刑警的读者也不难知道,刑警破案最担心的就是案件的线索太少。当然,即使少到了现场只有一枚完整的指纹也不怕,只要找对了嫌疑人,指纹一比对,就是他啦!因为天底下就没有两枚完全相同的指纹。所以说,指纹就是铁定的证据,可是,假如刑警掌握的线索里没有这类铁证据的话,就得根据蛛丝马迹去寻找其他证据了。郑建他们破案的第一步,就是勘查集装箱汽车这个现场;第二步,是调查老庚的租车手续;第三步才是化装跟踪,化装跟踪就少不了那位美女刑警小关了。咱到那时候再说。
集装箱被技术刑警们勘查结束之后,郑建就把车送回了舅舅的公司。舅妈说,你不是要用车吗?这么快就回来了?郑建说,我想了解一下昨天夜里租车的那位老板。舅妈说,那你也得等到晚上啊,那个老板从来也没在白天到咱公司来过。郑建说,他白天没来我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就不能找你们了解情况吗?郑建这话说得有些重,弄得舅舅跟舅妈都有点儿犯嘀咕。舅舅说,你小子今天怎么啦?吃枪药了是吗?你拿我也当坏人啦?前边说过,郑建也是个功勋刑警,但并不证明他这人就没缺点。比如他的急脾气,在分局里就是出了名的。
记得有一回,他们辖区的惯盗刘四,犯案之后在外地漂了不少年。听说刘四的老娘去世了,而这个刘四又是个孝子,老娘去世他就不可能不回来。郑建他们就准备好了,单等着刘四一露头,就下手拿他。但郑建他们几个也都是孝子,就想让刘四发送了他老娘之后再下手,毕竟老人家没犯罪,一辈子也是不容易。虽然咱是当刑警的,也不能让老太太走得不安生。于是,他们就悄悄跟着刘四,也到了火化场。没想刘四把老娘送到了地方,并不想参加遗体告别,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就想开溜。郑建扑上去就用手铐把自己跟刘四给铐在一块儿了,碰巧刘四这小子人高马大,等到支援的刑警们赶过来,郑建的一条胳膊差点儿就被刘四给拽残废了。后来他因为抓了逃犯立了功。当然他也受到过领导的批评,只是批评归批评,急脾气的毛病却始终没改。这回,郑建又是先急了,好在他发火的对象是自己的舅舅跟舅妈,解释解释也就过去了。不过他也查明了那个刀疤脸的租车手续都是假的,所以,他即便发了火,对舅舅将来的生意也不是没好处,舅舅也就没好意思再深究。
刑侦支队的石政委十分了解郑建,所以在布置警力的时候,总会给他配备一个脾气温和些的、心思缜密些的弟兄当副手,这也就多少牵制了他的火爆脾气。回到局里,石政委说,你先别急,晚上咱就安排人跟(踪)他吧。
说起化装跟踪,可是刑警队员的基本功。假如是一男一女地扮成情侣,隐蔽性就会更强。但刑警队的女队员历来很少,所以他们的内勤小关,几乎就和所有的年轻队员们都化装过情侣。这回,石政委特意安排小关再跟郑建配合一回,当然也有他这个当领导的另外的一番心思。您想,刑警也是人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也得服从这么个老理儿吧?如果刑警们男的娶不进来,女的嫁不出去,他这个当领导的,也是个心思。于是,当天晚上,西装革履的郑建,就跟花枝招展的小关,一起坐进了刚刚租来的夏利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