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选择新技术的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最近风靡市场的“高精度”电视(HDTV)也就是数码电视的技术,确实是电视技术的一个非常大的突破,对以前的电视播放技术和企业产生了非常大的威胁。日本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开始研究这一技术,政府派了很多研究人员非常积极地参与,投入了很多很多钱,集中了很多大企业一起来研究,应该说有一个非常强的国家干预。然后,就选用了一种标准化的环境,并且生产出了标准化的商品。
相反,美国的高消费的误区,使它和过去的电视技术发展方向与手段有很强的联系,所以,它因袭了过去很多公司的技术,在研究开发这个所谓高科技电视的时候,希望用另外一种方式。而日本,实际上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70年代就有了基本比较定型的标准。那么,这个标准化的优劣怎么样呢?我们也可以回头看看历史,标准化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选择的机制更强大,因为有了国家的干预、国家的选择,这种方式的优点是减少了中间资源的浪费,但是,这种方式的缺点是标准化以后就没有人去探索新的方向了。对短期利益和长期的适应来说,这正好是一个歪打正着。事实上,美国工业界在“高精度”电视技术上的拖延和迟缓,无意间延长了“变异”的阶段,为发展更好的技术和标准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但是,如果变异程度过分,就会浪费许多资源。因此,必须对下一个阶段,就是选择阶段予以重视。选择阶段对产生变异的各种组织制度、结构加以去劣存优,保存有适应性的组织结构,淘汰无益的变异形式。直截了当地说,宏观组织的适应能力,实际上就是以低层次组织变异和牺牲为代价的。选择阶段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建立起合理的选择机制——学术界的学术评估系统,市场上的价格、质量竞争,从这个角度看都是选择机制之一。
在变异和选择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变异过分导致资源浪费,良莠并存;选择过早则限制了在不同方向上的实验,从而限制了组织发展的适应能力。保存这个阶段是指经过变异和选择以后,达到的暂时的稳定平衡,具有优势的组织形式被保存下来了。
我们刚才的讨论说明,效率和适应能力之间的矛盾,不仅是企业必须面临的,也是其他组织甚至宏观上的区域、社会也都会面临的。而我们以上讨论的战略对策,在这些不同的层次上也都有着意义。
正视效率和适应能力之间的深刻矛盾
下面,我总结一下今天讲座的基本思路。
企业和任何组织都面临着可持续发展的挑战。这一问题的根本所在,是效率和适应能力之间,本身有着深刻的内在矛盾。组织在追求效率的同时,付出了降低对未来环境发展变化的适应能力的代价。企业组织显得尤为突出,因为企业组织在市场竞争中对效率的追求尤为迫切,所以,它们的长期适应能力尤其欠缺。而“松散联接”的制度使得大学组织与此时此地的环境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从而对未来环境变化有着更好的适应能力。这一观点解释了为什么企业的死亡率高,面临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更为严峻的问题。
我们做组织研究的学者,会特别关注组织内在机制可能产生的弊病和危险性。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应该不断地呼唤,希望大家能够正视效率和适应之间的深刻矛盾。
在我们追求效率时,必须清醒地看到这些做法可能产生的不良影响。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悲观主义者。组织的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是可以有对策的。比如,鼓励低层次组织在不同方向上的实验,允许变异阶段的充分实验,容忍甚至扶植组织内部的有条件的松散结构,这些都是提高组织可持续发展的战略对策。
但是,我们知道做出这些选择也都是有代价的。这代价是暂时的效率损失和低层次上组织的自生自灭,而换取的是宏观层次上的组织可持续发展能力的增强。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是每一个企业家、战略家和政治家都必须面临的抉择。
学者对话
李路路:
我原来做过一些关于私营企业的研究,根据平常的观察,类似海尔这样的企业,目前很成功,而且短期也死不了,因为就像甲A,不管赔不赔钱都是要办的。这是其他的原因造成的。
但是,我觉得中国的企业都有一个问题,就是企业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包括前一阵报纸上讨论过的企业怎么发展的问题,从原来那个小企业慢慢发展起来,钱多了,人多了,就不知道怎么做下去了。青岛扶植了许多像海尔这样的大型企业,如果发展到一定程度,它们提出的问题都将是多样化和多元化的,这存在着一个怎么协调的问题。
然而,我觉得,更多的是组织结构该如何建构的问题,应该怎么适应环境,不断发展的问题。专业化可能做得很好,也可能做得不好,但是,发展到一定规模后,组织的问题就超出了小范围内可以解决的范畴。
周孝正:
李路路教授说得很到位。“黑哨”的意思就是运动员踢假球,裁判员吹黑哨,最滑稽的是有一帮“假观众”。有人说,什么叫假观众啊?重要比赛的票是分配的,是任务,但是,需要武警一个方队来“压阵”,那些战士是有组织地去的,他们不是球迷。
所以,严格地说,有的球赛是一堆假观众看假球,裁判吹黑哨。这个多幽默。
刚才,周雪光教授从大学的角度去研究企业,我没到过外国,但是,我知道一点就是,在中国,企业要赚钱才能生存,大学是不赚钱的。因此,从办大学的这种风险性结构去获得生存,去研究企业,这样的比较是否可靠,可靠性多大?
我们讲大学和企业的比较,是一个思路问题,不是说大家的企业都要办得和大学一样,而是说这种结构有个特点,它有利于在某些环境条件下的适应能力。所以,我觉得,关键问题就是,我们可以提出一个好的思路,但不是说大家就因此可以移植过来,或者鼓吹什么。学术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思路,就是在碰撞中让自己去想问题,去提问题,尽可能自己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如果说,我现在是位行政长官,在这里下命令说,从此以后,企业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做下去,比如应该向大学学习;那么,我说话就非常非常脆弱了,我就不能变异了。
我现在要说的就是,要提出一种思路来,让大家去思考。企业家愿不愿意听,那是他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应该给我们这些学者一个空间,让我们去提出问题,鼓励大家思考问题,而不是强调我们说的都是对的,但他却不要听。
现场问答
中国的数字都是“神仙数字”
提问:
我想问一下周教授,中国现在刚加入WTO,在加入以前不是那么规范化地发展,就是你所说的非经济方略;但是,改革开放以来它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它的发展速度比其他的国家高得多。中国现在的历史发展,正好适应了这种社会发展的需求,才能发展得这么快。而现在咱们去加入那种规范的体系,讲转型经济也好,讲发展也好,这两种模式都需要有一种代价。我想问,这两种代价是不是在加入的时候,为了某种更高的要求,而牺牲了什么东西?另外一个就是,国营化企业与私有化企业相比,在综合体制等方面不是很灵活,是不是在适当增加私有化份额的时候,国家和社会才会更具有竞争力和生命力?
周雪光:
我觉得,中国企业在进入wT0以后,面临一个崭新的环境,活动范围、挑战、竞争都会有很大的变化。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可能是个好事,也可能是个坏事,就看你有没有能力去适应这个环境了。但是,我想组织研究开展这么多年,大家已经有一个共识,就是一个组织,它和外在的环境交换的越多,第一它可以适应这个环境,第二它可以注入更多的活力。一个封闭的组织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即使它生存下去,也是没有活力的,是耗下去。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觉得wT0确实有压力,但可能是机遇。这是我从非常原则的角度去看这个事情。
你的第二个问题,意思是不是说,我们鼓励私营企业,便可以增加企业的活力?
而我觉得,不同企业的不同成分融入,确实是好事情;但是,同类企业比如国营企业,也需要增加在不同方向上的实验,这个原则在不同程度上都是可以适用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并不是说在一个相类似的企业里,问题就不存在了。
其实,在中国的企业发展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数字,经济学家都没有注意到,“3·15”打假,中央电视台给出数字,说去年全国拖欠工资367个亿。这是什么概念?在中国,月薪平均就算是200~400元,一年也就是2400~4800元。而367个亿,是多少人一年的工资?可能是1000万,就是说,我们有1000万农民兄弟,打工妹、打工仔干一年就管顿饭,一分钱没有。哪个国家有这种事?1000万人天天义务劳动,知道吗?只管饭,不给钱,严格说,他们这就是奴隶。最后,连到春节都不给钱。
在发达国家我调查过,如果你开公司,就得先把一笔钱存到银行,然后,这笔钱你就不敢动了,留着以后发工资,到点就得发,你敢拖欠工资,立刻就封你,没有任何余地。人家是什么钱都可以欠,银行的钱可以欠,就是工人的工资不能欠。可是,在我们国家竟然一年就欠工人367个亿!所以,中国的经济大楼呼呼地起。当然了,1000万工人在那里光工作不要钱,可不是大楼就起来了?哪个国家竞争得了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