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启示,恰恰和周教授讲的有一点相关联,我们面对中国的现实问题。,中国的建设问题不但摆在中国人面前,也摆在世界其他各国人面前,因为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有一点使我们经常会考虑到,就是怎么来解释我们的历史?我们面对着现实问题,怎么解释我们的历史?从赵教授讲的,最起码让我想到一点,尽管刚才唐教授说,春秋战国不知道有多少人写过,但是,问题的现实往往比我们已经说过的话要更复杂。我们面对一些非常复杂的、需要我们重新来解释的历史,甚至是需要多学科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
第二点,听了报告以后,我有一些联想,当然也可能要给赵教授找一些毛病。按照我的理解,如果坐在评论席上,往往是要给主讲人提一些问题,提出一些质疑,不像我们国内的一些会上只做出一些吹捧。那么我想到,赵教授目前的研究,是不是在今后还应该更细致。像他提到的作战距离,国家的军事力量从距离申可以看到。当然,面对很复杂的古地理,他用了直线距离,但是我想,最起码在当时作战,恐怕很难沿着直线距离走。当然,这是比较小的技术问题,恐怕今后的研究中,也需要注意。
再有,谈到打仗的主动。因为我觉得战争往往是非常复杂的事情,这段历史,我至少有20多年没有考虑过它。但我想到,像在那个时候会出现的,赵教授讲是晋楚之间,我非常赞同这个说法;但是有时候,晋中间加了郑,楚打郑,郑转向楚国,这时候晋去救郑,晋和楚究竟算谁是主动的?我不知道你怎么处理?我觉得可能更复杂一些。
刚才说到人数,赵教授说到,只有到后来战争的人数才非常多。确实是这样,恐怕和战争的方式也有一些关联,早期的战争大量使用战车,主要是贵族使用。而后来有大量的步兵参战,人数自然就会多了。战争如果用车战,是不可能太多的。听到这儿,给我一种启示,使我想到更多的问题,是一种研究中的话题。像我们经常说的,比如中美之间做一些比较,其实,我觉得更多的研究这个问题是今古之间作一些比较,像我们提到的国家、统一、集权、常备军,以至国土的概念,在当时和我们今天是不是一样?尤其是国家、国土和常备军的概念,那时候的概念和现在恐怕不一样。
唐教授也谈到,当时有“封地”,恐怕也不是现在的概念。当时的分封,国家之间有边界,但是,这个边界是不是和现在的概念一样?现在民族国家的几个要素,领土概念的历史恐怕非常短,而真正划定边界的又是更短的时间。当我们谈到春秋战国的时候,我觉得赵教授的研究,在那么多人都做过的老题目上做出一些新意,一个是思路,一个是方法。他用了社会学的量化方法,思路和方法结合起来,他恰恰解决的是要摆脱以往那种已成定势的研究惯性。但是我觉得,里头仍然是在用西方的东西来解释中国的历史,中国的历史究竟怎么样,确实需要我们回过头讲。包括刚才周教授提的,我们经常说2000多年的封建社会,这也是西方化解说。那么我们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同样的,这个研究中用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霸权”的概念。“霸权”在当时是什么概念?因为我在这方面不是专家,从接触来说,最起码20多年没有考虑,但是,我的印象中有一种王观伯的概念,就不是今天和后来的解释历史的争霸概念。因为周分封以后,不是兄弟之国,就是甥舅之国,评定诸侯、议定诸侯,有这样的宗族概念;而王观伯代周天子来具体、协调管理,他所在的位置,和今天我们说美国一国充大,恐怕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但是,我觉得这并不成问题,这个研究恰恰给我们提供一种线索,使我们考虑到,中国历史的复杂。当我们面对中国现实的时候,我们也要考虑到,我们的历史被人家解释过,和我们已经忘掉的,用别国的话语重新回忆拼凑起来的,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很多问题。
赵教授提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这个阶段的三分法,原来的两分法怎么形成的,不必过多说,当然这是很有价值的,尤其从社会学的角度强调一个转型过程,转变不是到此一个阶段,前面是一回事,后面是一回事,而是有过程的,强调的是过程。于是,使我另有一个想法,这个过程会不会比你研究的这个阶段更大?从平王东迁以后,这个转化是战国秦统一就结束了,完成这个转化过程了,当然你的转化过程完成得更短,已经建立起官僚体制,几大国认为是统一。我认为,“统一”是后人的说法,我是当时的说法。
当然,这个转化我们看到一个完全的过程,你的报告倒给我一种启示,是不是还可以往下延续到汉?这样整个一种制度重新构建,不止是疆土的变化,不止是一种政治格局从分封制到官僚体制的变化,包括唐教授说的思想文化的构建,形成另外一种结构。这是我受到的启发,我没有资格在这里讲,但是,通过赵教授所讲,我觉得这给我们一个启示,中国历史上有过几个相当长的跨度转型时期。如果说从周的东迁到汉武,后来还会有一个大的转化时期,后来还会有一个,更重要的是我们从1860年以后,恐怕不是打一仗就变了,从1860年以后到现在还没有结束的,也在一个非常长的艰难的社会转型过程。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体会,我不知道是否有错误之处,请赵教授给予回应。
赵鼎新:
很好,很感谢。
我的整个项目计划是到汉武帝,所谓现在我们说的“统一”,“统一”后面已经有了概念。第一次还不知道是不是叫“统一”,我们给它一个标题统称为“统一”。实际上,直到秦始皇的统一,只不过是一个硬件;直到汉武帝,才是一个软件的统一。因为官僚体制即使那么大,但是,怎么把知识精英笼络起来,怎么选拔人才,怎么建立体制,到汉武帝才建立起来。实际上,官僚体制是提供一个统一的硬件,经董仲舒改造以后,孔孟之道才提供了一个体制的文化和秩序的合法性。在我看来,中国的历史上有两个半暴君,其中一个是秦始皇,半个是隋炀帝,基本上,秦朝打了那么多年战争,他认为马上就能得天下,也能治天下,可是,他错了。到汉武帝,汉朝以后,马上能得天下,不能治天下。因为汉打下来的时候是兵荒马乱,他用道教的方法,无为而治,开始的时候经济发展很好,但是一复杂了,无为而治在经济复杂的时候不见得好用;第二,无为而治还是没提供国家的合法性,所以董仲舒的那一套就起来了,到最后是王霸并用。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我刚才说这是我的计划的一个很小的部分,以后会把这部分列进去。
关于距离,这是我很头疼的问题,到底怎么做?因为打仗肯定不是直线距离,后来我想到,大多数战争我能查得到,怎么打的,我就按直线距离,但是百分之八九十的战争史书上,只是记录了战争从哪儿出发,到哪儿,有的连具体的地点都没有记载。
春秋比较好办,春秋时候国家比较小,甚至是不接壤的,国家与国家之间是没有人的。
我们读书的“野人”概念有两种,一种是郊区人,一种是没有国家管的人,也就是当时的国家为什么不能很专制。国家是个笼子,把人关在里面,只有把人全部关在里面,国家才能专制,而当时不同的笼子之间有洞,人就跑到野地里躲起来。
这时候我想,春秋好办,基本上打仗一下子打到首都。后来我想,打仗直线是很大的问题,但是没关系,为什么呢?从技术上,这叫系统误差,如果每次都用直线,一直用的话,毕竟基本上还都是直线路线。还有一个好处,特别是春秋早期的战争,还都是在中原平原。我发现很多战争还真是直的,中间如果留下三四个点,还都是直线点,基本是直的,或者弯一点点。当然,后来打仗打大了,山区进来了,就不得了了,就不可能走直线了。所以这个问题我算成系统误差。
还有国家概念。有人说,民主国家的概念是法国革命以后的产物。但不管怎么说,国家也就是几百年的历史,以前的国家叫帝国、城市国家,中国那时候在一定意义上更像希腊的城邦国家,但也不完全是。最重要的一点,春秋时期的国家,国与国之间是不连的。实际上,我记得有一位公侯在外面逃亡的时候,他走出魏国40多公里的地方,问人家要饭吃,人家给他土块,他敢怒不敢言。我估计,像这种人肯定不是郊区的野人,没人管的人。包括那时候秦穆公用300个野人救他,我估计这300个野人也不是郊区的人,实际上是没人管的人。这些人可能是进行游牧,也可能是采集社会,什么样的都有,基本上是没有国家管。即使到战国的时候,国与国的领地才稍微靠拢,这就是为什么你查地图的时候,春秋没有边界,边界一直在变;直到战国边界也在变,但是还能查出大致的边界,公元350年的时候才有了边界。那时候的国家,实际上更像希腊意义上的城市国家,虽然和希腊的国家意义有很多不同。
刚才说的问题很好,有些我在进一步做,有些是资料问题。
关于灾难人口,也是很麻烦。因为春秋是讲乘,战国时候才讲人。实际上,春秋时候有几个战争打得很大,有时候是死了300乘。有时候1乘是75人,有时候1乘是30人,不管多少,一仗很可能是万把人死。而且,实际上这一仗打完了以后,打的时候晋国讲得清清楚楚,这一打就是要把秦国打得再也上不来。并不是像有的历史学家说,春秋时期的仗打得比较小,还是在亲戚之间打仗,但是实际上,那些大国是最能破除亲戚规定的国家,破除不了的,马上就完蛋。他们都是首先把条条框框打破了,用理念打,怎么赢怎么打,那些国才能成为大国。
到了春秋以后,包括春秋以后的战争,我发觉公元前265年超过两万人的大型战争一下子变少了,到公元前245年以后就没有了,实际上,很多人的说法是秦国的技法不一样,当时他们奖励军功,后来他们觉得不是太好,这也有可能;但是,总体有一点规律,为什么从公元前316年~公元前265年,60多年,15仗,最多的杀人就在这一段。实际上,是各国都在搞改革,秦国改革以后实力强大了,而且这个时候别的国家的抵抗力还没减弱,到公元前265年,别的国家已经被他打扁了。就像蒙古人打仗,一开始西夏还抵抗,到后来别的国家不敢抵抗。秦国也是这套,搞恐怖,别的国家就失去抵抗力。
搞历史,最大的问题就是材料怎么用,又是距离,又是战争。我的总体逻辑是用低位材料,虽然还是有偏差,但是,系统造假的误差相对小。因为史料中有很多价值观的问题,有很多东西进去,是不是发生过这件事情,都有怀疑。比如像范文子说的那段话,我这儿说,就是说是范文子说的,在西方讲课的时候就说是“据《左传》说范文子说的”。因为他具体说过没有,我都不知道。但是,低位的材料,打仗到底怎么算,当时我非常头疼。比如齐国出兵打赵国,晋国去救了,救了以后是主动打,如果战争是继续打,我就认定首先开仗的是主动发动的,晋国虽然是主动救郑国,但他不是开第一枪。后来我发现,晋国也能算是主动,但是,后来一弄就乱了,准则不好定,所以,最后定为谁打第一枪就算主动,后来的都不管。虽然都有误差,但是归为系统误差。
现场问答
贵族势力越大,国君非正常死亡率越高
提 问:
请问赵教授,您给的贵族势力强度和国君非正常死亡率比较表中认为,贵族势力强度能解释国君非正常死亡率的66%,我觉得这是不是很高?另外,因为这是一个统计,其他的因素是什么?纯粹是抽样误差,还是其他的原因?图中显示,秦国是属于最下端,晋是最上端,照图来看,后来魏国开始搞郡县制,魏国是靠近秦国的,为什么秦国最低?
赵鼎新:
实际上,开始搞郡县制改革的,是贵族势力最强的,贵族势力越强,封建危机就越厉害,垮了之后他搞改革的迫切性越大。虽然春秋时期秦国就被杀死了一个,当时就剩下一个秦穆公,他把扶他上台的五个贵族全灭了,这是很少的。你们扶我上来,我把你们全杀了,这是比较少见的,而且他传位给弟弟,不传给儿子,这样比较稳定。
秦国搞郡县制,我估计是比较偶然的,但是后来比较弱。还有,在秦穆公的时候,秦国大规模扩展活人殉葬,我怀疑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把一帮和我一起的、很有权的官僚一起带着死,包括他的老婆。所以,当时秦穆公把三个大臣杀了,我怀疑秦国当时杀人,一部分是受少数民族的影响,很可能在政治上是为了下一代的王位继承扫平道路。
这个比例的高低怎么解释?总体有一个问题,我发觉小国相对比较低,因为小国有一些外因,像魏国,外部的干涉很厉害,而别国对大国没法干涉。不要说大国,一些中等国家,像鲁国,内部的斗争晋根本不去管,不敢管。对一些大国,像齐国,里面的内斗,晋国根本管不过来。越是大国比率越高,政治的发展也是基本因素。
还有,什么样的死亡定量成非正常死亡?哪些非正常死亡一定是被贵族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