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回家,梁向家人提起此事,梁的儿子问梁:“您是否觉得抱歉?”梁答:“不,彭斯才应该觉得抱歉。”沈从文26岁那年,受中国公学之请,第一次登台授课。慕名前来听课的学生很多,沈竟然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先在讲堂上呆站了10分钟。10分钟以后,才径自念起讲稿来,仅10分钟便“讲”完了原先预备讲一个多小时的内容。然后望着大家,又一次陷入沉默,最后只好在黑板上写道:“今天是我第一次登台上课,人很多,我害怕了。”学生因此而大笑不已。课后,学生纷纷议论:“沈从文这样的人也来中公上课,半个小时讲不出一句话来。”此话传到胡适耳里,胡微笑着说:“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这就是成功。”据沈从文的得意门生汪曾祺回忆,沈从文曾在西南联大讲授过三门课程:“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他讲课没有讲义,讲起来毫无系统,多是类似于聊天的即兴漫谈。经常是看了学生的作业就作业讲一些问题。他虽然读了很多书,但从不引经据典,总是凭直觉说话,从不说亚里斯多德怎么说,福楼拜怎么说,托尔斯泰怎么说。他讲课的声音很低,湘西口音很重,因此有些学生听了一堂课,往往不知道听了一些什么。他讲话也不借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但他讲得很诚恳,甚至很天真,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教学生创作,经常讲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他从不给学生出命题作文,谁爱写什么就写什么,自己命题。他给学生作文写的批证,有时比学生的作文还要长。
据樊弘教授回忆,郁达夫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留学归来后,受聘为北大经济系讲师,开设统计学课程。樊弘就是当时听该课的学生之一,他回忆说:“郁达夫上第一堂统计学课时就说,我们这门课是统计学,你们选了这门课,欢迎前来听课,但是也可以不来听课。至于期终成绩呢,大家都会得到优良成绩的。”郁达夫的这些话给樊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五十多年后,他还经常向他的学生谈及此事。
汤用彤上课提一布袋,着布鞋、布大褂,数十年如一日。他上课从不带讲稿,绝少板书,也不看学生,而是径直走到讲台边一站,就如黄河长江一泻千里式地讲下去,没有任何重复,语调也没有什么变化,在讲到哲学家的著作、术语和命题时,经常是用英语,就这么一直到响铃下课。听讲者如稍一走神,听漏了一语半句,就休想跟上,所以只能埋头赶记笔记,生怕漏记一字一句。因此,在课堂上,除了汤的讲课声外,都是学生记笔记的沙沙声。
在西南联大时,汤用彤一人就开有七门课:印度佛学概论、汉唐佛学概论、魏晋玄学、斯宾诺莎哲学、中国哲学与佛学研究、佛典选读、欧洲大陆理性主义。汪子嵩先后听过上述课程,感叹道:“一位教授能讲授中国、印度和欧洲这三种不同系统的哲学史课程的,大概只有汤先生一人。”冯契也回忆说:“他一个人能开设三大哲学传统(中、印和西方)的课程,并且都是高质量的,学识如此渊博,真令人敬佩!……他讲课时视野宽广,从容不迫;资料翔实而又不繁琐,理论上又能融会贯通,时而作中外哲学的比较,毫无痕迹;在层层深入的讲解中,新颖的独到见解自然而然地提出来了,并得到了论证。于是使你欣赏到理论的美,尝到了思辨的乐趣。所以,听他的课真是一种享受。”皮名举是清末经学大师皮锡瑞之孙,曾在西南联大讲授“西洋通史”课。他讲课非常有条理。他讲课有个特点,每堂课只讲一个题目,而且恰好能在下课时把这个题目讲完。比如今天讲维也纳会议,那么整堂课就是维也纳会议,虽然有时也谈些闲话,但并不扯远。他上课时要求学生画地图。每个上课的学生每学期需要画六张地图才算完成作业。作家汪曾祺曾按照课程要求上交了一张规定的马其顿帝国地图,皮阅后,批了两行字:“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也就算通过了。
潘光旦在西南联大讲课时,每次走进教室先从身上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问学生抽不抽烟,学生当然不抽,他便点燃那支烟,开始上课。
由于他的课讲得好,经常是学生满堂。
西南联大时期,陈岱孙任经济系主任,讲授“经济概论”和“财政学”两门课。他高硕英俊,鼻梁稍歪,经常口衔烟斗,以致口唇下搭,处事明快决断,不苟言笑。陈讲课颇有风度,条理清晰,出口成章,时间掌握准确,全校知名,上课均在大教室,每课必早到五分钟,立在讲台上,上课铃一响即把当日主题大书于黑板之上,开始讲授。因为听课同学太多,每每有人因上一堂课下课迟或教室远而迟到。陈必再约略重复一次,以免迟到学生无法做笔记。据学生回忆,把陈的话按次笔记,便是一本很好的讲义。
陈对讲课的态度异常严谨,他在每次授课前的一小时,都要把熟悉的课程再重备一次,直到九十多岁高龄时还坚持这一习惯。有人问陈为什么还要重备熟悉的课程?陈说:“虽然熟悉,但人老了,就怕出错,误人子弟,子弟再误人,岂不罪过!”向达是著名的敦煌学专家,曾在抗战时期写过一篇《敦煌学导论》,脍炙人口。据周法高回忆,向曾以此为题在西南联大发表演讲。第一次演说时,慕名前来听讲的人有一二百人,把一个大教室都挤满了。但是由于他不善言辞,照本宣读,无所发挥,一直念到晚上十点钟熄灯还没有讲完,把听讲者都听怕了。到了第二次续讲时,前来听讲的人寥寥无几,教室里外,门可罗雀。急得当时的助教邓广铭把联大的工友杂役都请去听讲凑数,才未显得冷场。
秦瓒(缜略)在西南联大讲授“高级财政学”和“中国财政史”。他不乐意上课时,一学期上不了几小时,如果认真起来,一学年不会少一分钟。
而且上课一定先同学而到。考试时,必然坐在教室前手捧报纸,唯恐前面的同学吃亏。判卷最低分为89分,因而绝无一人抄袭。
俞平伯个子不高,头方而大,镶金牙,戴深度近视眼镜,穿一身褪色的蓝布长衫。俞长于作文,也善于讲课,先后做过北大、清华的教授。俞当年给学生讲授诗词,每每自己先声情并茂地唱读一遍。每唱完一首,自己先赞道:“好!好!真是好!”然后沉吟片刻。学生想要知道其所以好,他已开始唱读第二首。唱毕,又由衷地赞曰:“真好!”后来学生忍不住问他:“先生,好在什么地方呢?怎么好法呢?”俞十分认真地说:“不知道。”因此学生欲知其中奥妙,终不可得。
据汪曾祺回忆,著名的古文字学家唐兰曾在西南联大给他们讲授“词选”课,上课极有特点。汪回忆说:“唐兰先生讲课是另一种风格。他是教古文字学的,有一年突然开了一门‘词选’,不知道是没有人教,还是他自己感兴趣。他讲‘词选’主要讲《花间词》,他自己一度也填词,极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