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春,北平的一些文教界的知名人士,曾上书国民政府,为周作人在抗战期间出任“伪职”说情。他们请郑天挺教授在请求书上签名,遭到拒绝。郑说:“在周任敌伪北大文学院长时,也确实为学校图书馆弄来不少善本珍籍。但我觉得,一个教授应当有起码的民族气节。周曾任伪教育总署督办,这是不能原谅的。”1946年5月,爱国民主人士李公朴、闻一多相继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时为民盟秘书长的梁漱溟闻讯后勃然大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要连喊一百声‘取消特务’,我们要看特务能不能把要求民主的人都杀完!我在这里等着他!”他坚定地表示:他本想退出现实政治,致力于文化工作,但现在却无法退出了。梁冒着吃“第三颗子弹”的危险,代表民盟,专程赴昆明调查李、闻惨案,他在群众大会上又痛斥国民党特务说:“民主知识分子是杀不绝的,你们有胆量就朝我开枪,我不怕死。”在全国“批林批孔”运动中,梁漱溟公开表示:“我的态度是不批孔,但批林。”他说:“说林彪有什么路线,那是抬高了他。我不认为林彪是受害于孔子。”因此,梁被指责为“孔孟之道的卫道士”、“孔老二的孝子贤孙”,是在对抗“批林批孔”运动。此后半年多时间里,针对梁的批判会大大小小开了上百场。梁对猛烈的批判泰然处之,经常会在批判间隙休息的时候,找个地方打太极拳。后来,批判会主持人命令梁交待被批判的感想,梁的答复就一句话:“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在被勒令作出解释时,梁说:“‘匹夫’就是独人一个,无权无势。他的最后一着,只是坚信他自己的‘志’。什么都可以夺掉他,但这个‘志’没法夺掉,就是把他这个人消灭掉,也无法夺掉!”在举国上下开展“批孔”运动时,梁漱溟写信给香港友人说:“我以拒不批孔,政治上受到孤立,但我的态度是独立思考和表里如一,无所畏惧,一切听其自然发展。”冯玉祥聘请吴组缃做自己的国文教员,吴钦佩冯的抗日主张,欣然应允,但与冯有言在先:“我拥护你抗日,就忠于你,忠于你就说真话,不说假话。说真话很难听,你要不高兴,就叫我卷铺盖走路。”1945年5月国民党全国第六次代表大会上,冯友兰被选为大会主席成员,蒋介石宴请他吃饭,并许诺将其内定为中央委员,冯则以“一当了中委,就不好对青年人讲话了”为由,婉言谢绝。
1946年,冯友兰应邀到美国讲学。1947年,人民解放军节节胜利,南京政权摇摇欲坠,共产党就要解放全中国,有些朋友就劝冯在美国长期居留下去。冯说:“俄国革命以后,有些俄国人跑到中国居留下去,称为白俄,我决不当白华。解放军越是胜利,我越是要赶快回去。怕的是全中国解放了,中美交通断绝。”于是他辞谢了当时有些地方的邀请,于1948年回国。
1944年,傅斯年就在参政会上向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发难,揭发其在发行美金公债中贪污舞弊。会后,蒋介石亲自请他吃饭,为孔说情。席间,蒋问:“你信任我吗?”傅答日:“我绝对信任。”蒋于是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立刻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抗战胜利后,傅斯年任北大代理校长,他认为“伪北大”教职员在国难当头之时为敌服务,于大节有亏,坚决不再任用。他认为:“专科以上学校,必须在礼仪廉耻四字上,做一个榜样,给学生们下一代看。”当时的北平报纸评论说傅对伪职人员“有一种不共戴天的愤怒”。后来,一位伪教人员去拜访傅,想回北大继续任教。此人在北大时与傅交谊甚厚,又以研究甲骨文出名。傅毫不客气,见面后当面指斥说:“你这民族败类,无耻汉奸,快滚,不用见我。”此人只得退出,后来再次去拜访傅,表示要谢罪改过,傅接见了他,但仍坚持原来的立场。
抗战时期,马寅初在重庆大学商学院任院长。在教学之余,马还连续发表文章抨击国民党的腐败现象,令国民党政府大为头疼。某日,蒋介石专为此事召见了重庆大学校长叶元龙,将其大骂一通,并叮嘱叶说:“下周四你陪他(指马寅初)到我这儿来,我要当面跟他谈谈。他是我的长辈,又是同乡,总要以大局为重!”叶回校后,怕碰钉子,让侄儿去找马传达这个信息。马听后,火冒三丈,说:“叫校长陪着我去见他,我不去!让宪兵来陪着我去吧!”又说:“文职不去拜见军事长官。没有这个必要!见了面就要吵架,犯不着!再说,从前我给他讲过课,他是我的学生。学生应当来看老师,哪有老师去看学生的道理?他如果有话说,就叫他来看我!”蒋知道后,十分生气,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对叶说:“我是想同他谈谈经济问题。你回去告诉他,以后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但马始终未去见蒋。01959年12月到1960年1月,北大批判马寅初“新人口论”之风甚嚣尘上。面对这种局面,马寅初一再声明:“我认为这不是一个政治问题,而是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学术问题贵乎争辩,愈辩愈明,不宜一遇袭击,就抱‘明哲保身、退避三舍’的念头。相反,应知难而进,决不应向困难低头。我认为在研究工作中事前要有准备,没有把握,不要乱写文章。既写之后,要勇于更正错误,但要坚持真理,即于个人私利甚至于自己宝贵的性命,有所不利,亦应担当一切后果。”他还在一次批判会上对北大学生说:“同学们,我希望你们能够战胜我,但是要用科学,而不是用大棒。”一次,北大开大会批判马寅初,会议开始了很久,还不见马来。派人去“请”,马到会场后,搬张椅子坐在台前,泰然自若。台下有人开始喊口号,马很镇静地说:“我这个人每天洗冷水澡,不管多冷的天都不怕。现在天气并不冷,给我洗热水澡,我就更不在乎了。”马拒不检讨,坚决不写检讨文章,照常笑眯眯地出入北大燕南园住所,“圆圆一张脸像弥陀”。北大有学生说:“马校长这块硬骨头实在难啃,让他屈服,没门;逼他自杀,妄想!”从1963年6月开始,国内开始兴起“批翦”之风,翦伯赞处境逐渐艰难。很多好心入劝告翦:“不要写纠偏文章,‘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翦回答说:“我知道逆风而行必有灭顶之灾。但只要是对的,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的,灭顶我也不怕。”翦给朋友写信说:“在真理的问题上不能让步,这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应有的态度。”1964年夏,“批翦’’逐步升级。
内部决定,除《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外,其他报刊可以点名批判。有人将这一决定告知翦,翦坦言:“我的态度是‘坚持真理,修正错误。
1965年11月,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发表,翦伯赞读后大怒,说:“为什么要对吴晗同志那么粗暴?乱打棍子,乱扣帽子,这样搞,以后没有人敢写历史剧了!”随后,他又愤恨不平地说:“吴晗是我的老朋友,解放前他反蒋。他拥护党,拥护毛主席,连他都要整,所有进步的知识分子都会寒心。”在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中,要求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北大化学系教授傅鹰在校内的座谈会上说:“我最讨厌‘思想改造,,‘改造,两字,和劳动改造连在一起。有了错才要改,我自信一生无大错,爱国不下于任何党员,有什么要改?现在所谓‘改造’,就是要入在什么场合,慷慨激昂说一通时髦话,引经据典,马恩列斯。何必用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去说人人都懂的事?化学系就我一个人没上夜大学,受不了。”曾昭抡自奉甚简,不修边幅,很有一副名士派头。在大学任教时常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蓝布大褂,脚拖两只已经破了跟的布鞋,不刮胡子,头发也很乱。据说,他在中央大学任化学系主任时,校长朱家骅有一次召集各系主任开会。曾来了以后,朱不认得,问他是哪一系的。曾答是化学系的。朱看他穿得破破烂烂,就说:“去把你们系主任找来开会。”曾没有答话,扭头走了出来,回宿舍后,卷起铺盖就离开了中央大学。随后就去北大化学系做系主任了。
“文革”时期,曹靖华等人被工宣队拉去参加考试,目的是通过“考教授”之举来刁难、凌辱权威学者,以证明知识越多越无用的理论。曹和俄文系的几位教授进入考场后,停留片刻,一字未看,一字未写,彼此相顾而笑,留下几张白卷,便傲然离去,让工宣队的人束手无策。
一次,蒋介石在南京召集全国大学生代表训话,命令全国所有大学都要派代表去参加。按照规定,北大应派三名同学参加,但学生大会却决议一个也不派。校长蒋梦麟没有办法,只好暗地里指定了三个人参加。
学生知道后,便把那三个去当代表的学生的行李书籍从宿舍扔到马路上,还举行了罢课。于是蒋梦麟召集全体同学开会,一再劝导学生复课,他对学生说:“从前海上有一只船遭难了。船主镇静地指挥着让妇孺老弱们坐了救生船逃生,剩下的人和他自己无路可走,他却命船上的乐队奏着‘近乎我主!’(Nearer My God to Thee)的赞美诗,随着这船慢慢地沉下去。
现在如果我们所乘的这只船(中国)要沉了,那我们也应当如这位船主一样,在尽了自己的责任以后,站在岗位上从容就义。马上复课吧,先尽我们的责任!”但学生仍然拒绝了蒋“诚恳的建议”。
某年,胡乔木约季羡林到敦煌去参观,却被季婉谢了。季说他倒不是不乐意与老朋友作伴,只是一想到“下面对中央大员那种逢迎招待,曲尽恭谨之能事的情景”,便油然感到厌恶、腻歪。
季羡林认为:中国知识分子所传承的文化中,其精髓有两个鲜明的特点:“一个是爱国主义;一个就是讲骨气,讲气节,换句话说也就是在帝王将相的非正义的行为面前不低头,另一方面,在外敌的斧钺前面不低头,‘威武不能屈’。”林庚曾对其弟子袁行霈说:“人走路要昂着头,我一生都是昂着头的。”“文革”期问,徐光宪被打成“特务”,他的学生也受到无端牵连与迫害。在一次批斗会上,徐和他的学生被拉上主席台挨斗。“造反派”要徐老实交待问题,徐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保证自己百分之百不是特务,也保证他们不是特务。”三十多年以后,亲身经历了此事的现北京大学教授高宏成说:“在当时险恶的环境里,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使我第一次看到了徐先生刚强的性格和大无畏的精神,心中充满了敬佩。”杨振宁曾经说过:“我一生最重要的贡献是帮助改变了中国人自己觉得不如人的心理。”许渊冲自称这位昔日同窗是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
他说:“我觉得在文化方面,尤其在译学方面,也应该改变不如外国入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