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刀王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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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刀流泪 (2)

她的高声使朱翅道不得不低声,他心中清楚,今天这趟猪杀得复杂,杀猪把麻烦杀上了自己身,就像鬼上身一样麻烦。朱翅道低下猪头一样低下头,低声说道:“实在对不起,只怪我技术不精,辜负了村长的期望。那张猪皮我赔200元,就是这头猪也只有400元啊!至于我的手指流血,我在别家也伤过,解释一下,没有什么不吉利,只是工伤,别的人家也没有要我赔,那些人家都好。”

这时村长出场,该出场时就出场,厉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怪我家不好?真不识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把刀流出很多泪水,它喊着:“我不干了,我不干了,我不想做刀了,哪怕我是这个地方的刀王,我也不干了,我要放弃自己。”谁都听不见刀在喊什么,说什么,呼救什么。因为更多更大的声音淹没了刀的说话声。

刀带来的伤害不仅仅剥夺了其他生命,更摧毁了自身。

后来的结果非常简单,朱翅道赔了2400元,还要赔礼道歉。他哪里能斗得过村长家里啊!当他在自己家中意志消沉时,村长家欢天喜地。在吃晚饭的时刻,村长夫人喝起了酒,举起酒杯对村长得意地宣称:“我的计划好吧,朱翅道真是一个猪脑壳,在我的控制和导引下,他落入了我的如意算盘中。他杀猪干活时,我就见机行事,在旁边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结果他来杀我们这头猪,赔进2400元。我们非但没有出工钱,反而赚了好几头猪的钱。”

村长举杯,赞道:“祝贺,我当村长,全靠有你这样的贤内助,这样,我收了杀猪协会的好处,帮他把事情已经办妥。”

村长夫人恬不知耻地自己表扬自己:“那当然。歌都唱得很好,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还有名言说得好,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更优秀的女人。”

3

张家翁妈与村长又干上了架。

在村长的家门口,找上门的老人家对朱石代直奔主题地抨击:“你们家也太缺德了吧,做得太过分,骗朱翅道的钱,摸摸你的良心,看你做得对不对?”

她的话让朱石代火冒三丈,村长指着老人家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老东西,处处与我作对。难道我还怕你,我说的,我做的,都是村里最正确的。你一票想否决我,连门都没有。你这老骨头,少管闲事,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你不要仗着有几个儿女考上了大学,在外头工作,就与我对着干。告诉你,隔几千里,你的儿女也帮不上你!”

老人家对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话,很气愤,几次用手拨开,朱石代手指的矛头都指过来。自然老人家的力气没有朱石代的大,她处在下风。

张家翁妈发火,猛地用手一推,欲把村长推开,边推边大声讲:“你莫嚣张,一点儿修养都没有。”

不料朱石代更狠,反而一把力气推过去,把她推倒在地,还歇斯底里高声:“跟我斗,你有的是亏吃。”

就在他得意忘形之时,一棍打来,打在朱石代手臂上,下手不轻并且很狠,打他的不是别人,是张爱佛爹。平时一个不太说话的村庄知识分子,打人出手之狠,令整个村庄都刮目相看。

他一改平时的和善,严厉充满杀气地说道:“你敢把我老伴推倒在地,我就要你死。”说也说得够狠。这正应了那句“恶狗怕蛮棍”。

村里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舆论对朱石代相当不利,都在你一句我一句:“张家翁妈有理。”“谁做了亏心事,谁就要负责。”

有张家翁妈老两口在,村里人才敢说几句公道话,平时都不敢说,尽量做到沉默是金。张爱佛爹身上还揣着一把菜刀,就像银行里有很多钱一样有充分的准备,刀别在胸前,他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英雄,村长看到他胸前的菜刀,不敢恋战,心中顿生寒意。

张爱佛爹扶着老伴,响亮说道:“我们回家去。”

张家翁妈心中极爽,非常高兴,以胜利者的口吻,爽快地吐字如金:“好。”

老两口一起回家。

朱石代吃了一棍,受了伤,见阵势对自己不利,赶忙逃回屋子里,回头还放出狠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事情虽然发生,但许多事都不了了之。

一棍子也并不能打倒朱石代,只给了一个惊醒。朱石代更加怀恨在心。

4

一方在欢乐,另一方在悲痛。朱翅道在自己家喝起了闷酒,对妻子荷花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老婆,我真的希望朱石代早点儿下台,他一日当村长,一日就在村里害人,下次选村长,我肯定不投他的票。”

荷花小声言语:“你小声一点儿,打落牙齿肚里吞,他现在在村里一手遮天,你斗得过他?要学会保护自己,防止他以后害我们家里,用酒堵住你的嘴巴吧。”

酒又怎么能堵住嘴巴呢?夫妻喝苦酒聊天聊了好几个小时。说到了现实的谋生问题。摆在朱翅道眼前的是,村里杀猪的生意因为他剥皮的技术不到位,找他杀猪的人越来越少,加上出了村长家里这件事,村长夫人的嘴巴一旦敞开大门,这个可怕的媒体在村庄一带一张扬,那他的杀猪生意更不会好到哪里去。更何况杀猪协会对他苦苦相逼。朱翅道满嘴酒气,但头脑冷静,与荷花谈心:“老婆,我想与你商量个事,我想到广东打工去。”

他老婆响应:“要得,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事,我们在村里已经没有出路。”

朱翅道顾虑重重:“那我能干什么呢?我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关系。虽然张爱佛在广州那边,但他是医生,玩手术刀,他的刀很文明,有美德。我玩的是杀猪刀,我的刀太粗鲁了,我的刀很粗枝大叶。他的刀很高级,我这样一个粗人,去找他,恐怕也不合适,再说也很多年没有什么联系。他干的是细活,治病救人。我杀生屠命,做的是血活粗活。到广州打工,我也只能干粗活。”

荷花善解人意,会体贴人,安慰他:“你不要愁,其实你一到广东,就能找到工作。你想,你帮我洗澡,洗得那么好,你可以到澡堂里去帮人搓澡。我听说广东那边搓澡,修指甲,帮人洗脚的工资都不算低。”

朱翅道受到老婆鼓励,说道:“你这么说,我还真的对自己有了一点儿信心。”

就在他们说话喝酒时,串门的张家翁妈来到他们家。她随便到哪户人家,都受到欢迎。朱翅道老婆见她到来,赶忙起身去拿一套碗筷,请张家翁妈吃点儿菜。一阵寒暄,张家翁妈对朱翅道进行了安慰,并赞同朱翅道去南方打工挣钱。

朱翅道也喝出了一些酒意,他拉着张家翁妈的手,推心置腹:“您是我们村里最善良的人,张家翁妈,我和您儿子又是同学,我想对您说说我心窝子里的话,我恨,我恨村长家里,他们家骗我,迫害我,打击我,把我往火坑里推,这是逼我离开村庄。下次,我们家里投票,绝对不再选朱石代做村长,他姓朱,我也姓朱,但我不投他的票。你放心,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朱翅道又喝了一点儿酒,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在去广东之前,我还想杀一头猪,给猪褪毛洗澡,因为一旦离开给猪洗澡,到广东打工搓澡,很长时间,我就不能再给猪洗澡。那样,我的心里,老有不乐意不踏实的地方。”

张家翁妈很会察言观色,她会宽别人的心:“我理解你的心,我可以帮你了却心愿,我知道你家里的猪还只有几十斤,是猪崽,我家的猪有一百六十多斤,虽然还不到杀的时候,但我可以把它杀掉,让你去杀,让你打工之前,在村子里圆满你的手艺。”

朱翅道腾地从酒桌边站起来,跪在地下,向她叩了一个头,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您老人家做人,是真正的仁慈。”张家翁妈赶忙把他扶起,表示:“不必这样,不必这样,帮你一点儿小忙,一头猪的事,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应该帮的。”

朱翅道的家境也并不好,两间瓦屋经常漏风漏雨。去广东打工正好可以让他挣钱振兴家业。出发之前,他办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去张家翁妈家杀猪。杀猪前特意点燃香烛,拜了土地神,请神保佑,请神超度所杀之猪。他心中想:“我的手发痒,想认真给猪洗一次澡,为了满足这个心愿,又要杀死一头猪,是作孽,只能请菩萨原谅。”其实他每次杀猪之前都点香燃烛,不过这次更为正式和庄严,心中的大海更为辽阔,虔诚的态度更具有重量。

张家翁妈的猪杀完以后,卖掉肉的钱,再加上身上还有一点儿钱,借了500元钱给朱翅道。她总喜欢雪中送炭。朱翅道放下屠刀,把杀猪的一套工具束之高阁。他出发之前,到张家翁妈家千恩万谢,一再表示:“张家翁妈,我在广东赚钱后,肯定连本带利还给你,你真是大好人。”

张家翁妈说话很慈祥:“客气话就莫再讲,你表扬我已经很多次,耳朵都听得起了茧。钱,你到时要还给我,我怕家里也缺钱用。不过你到了广东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可去找我儿子张爱佛,你们是同学,他会帮你的。”

朱翅道又连忙承诺:“放心吧,放心吧,我一发了工资,就寄回来还给您。”

朱翅道在去广东打工之前的第二件事,即再给他妻子用猪澡盆洗一个澡。他洗得非常认真,向妻子征求意见:“假如你是顾客,你看我这样给你洗澡,行不?能找到工作不?老板会发给我工资不?”一连串的问号飞向了妻子荷花的耳朵里。

他老婆又享受了一次,感叹:“我又做了一次王母娘娘,真的很放松。”她放松得如一朵绽开的荷花,彻底绽开,绽开到了宁静的巅峰。她坐在猪澡盆里,一边享受一边仍旧不忘安慰丈夫:“你肯定能找到工作,不过,我要嘱咐你一件事。”

朱翅道停了下来,问:“什么事?”

荷花沉默了一会儿,有所思考:“那就是你只能给男的洗澡,不能给女的洗澡,我怕你把那些女的都洗成仙女,就会不再回到我的身边。”

朱翅道听了,愣了一下,呵呵一笑,难得开心:“我当然回来,我只是去打工,我一个杀猪的,难道还能去做驸马?再说,有那样的好事,也轮不到我。”

他怕妻子不相信,又补充说道:“我给男人洗澡,肯定很忙,要赚钱,哪里还有时间去给女人洗澡。再说,村长骗了我2400元,我们家已经没了钱,又借了张家翁妈500元,要先赚钱还账,打两三年工,还要把屋起一下,人家都住上了楼房,我们还住在漏雨的烂瓦屋里。”

他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多少对妻子有些安慰作用。女人在洗完澡之后,又说了一些话。女人当然话多,唠叨即关爱,她唠叨:“其他的也不多说了,只想你去广东,运气好,你靠一双手吃饭,手火起来,饭就火起来,只要你火就行,你火,别对我发火就行。”

荷花似乎看到了丈夫洗澡事业的前程锦绣,丈夫的事情,她一双慧眼都已看得清清楚楚。朱翅道由她说去。

放下屠刀,并没有成佛,前面有更漫长的道路要走。人生之路,都像一把刀伸懒腰,拉长,结果成了一条路,成了所有道路的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