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中有多少不可抗拒的无奈。
他也只能如是言语:“那我就帮你绑猪,把猪吊到树上去吧。”
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朱壮云说出了具体的执行方案:“我准备了3斤白酒,让猪喝下,猪喝醉了以后,再用抹布堵住它们的嘴巴,就没事了。把猪吊在高高的树上,猪在村庄里达到一定的高度,村长发现不了它们高高在上,然后让我老婆接待村长,燕子今天上学也不在家,恰好把这事办得完美一点儿。”
朱翅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既然你老婆接待村长,那就不用把猪吊到树上去,不要这么麻烦,你老婆跟村长说一声,能够保下猪的。”
朱壮云强调了自己一个想法:“猪是送燕子上学的命根子,吊起来,还是保险一点儿,搞双保险还是可靠一点儿,村长欲望无穷大,他搞了我老婆,又赶走我的猪,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朱翅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为自己着想:“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就帮你的忙,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做人要仁慈一点儿,我不要工钱,免费为你干。在你这个亲戚面前,我是权威的猪问题专家,捉猪很拿手,绑猪也轻车熟路。不过,我有一个想法,我去买几粒安眠药来,喂给你的猪吃,让它们呼呼大睡,效果更好。你想想,要是猪崽喝了酒,树上有酒的香气飘下来,飘到村长鼻子里,他的鼻子就会把树上的猪掀下来。要是猪喝了酒,睡觉,打鼾,那鼾声从树上飘到村长耳朵里,那会更加麻烦。我用安眠药换你3斤白酒,在你这里忙了一个晚上,回去要有一点儿报酬,在你妹妹荷花面前才好交代。我是你妹夫,你也晓得,她老是怪我一把刀赚不到钱,再赚不到钱,她就要逼我外出打工。”
他把道理讲得十分清楚,讲得很到位。
朱壮云说得很爽快:“那好,半夜里把你请来,不给点儿报酬,也不好。虽说是我妹夫,也要讲究一点儿意思。”
朱翅道就单车飞奔,他的两只脚长短不一,早就定了型,单车也就踩一次,就摇头晃脑一次。只要他走过的路,都不会平坦,都会动荡,地震般摇晃。不一会儿,就到了村里姚医生家门口。他敲门,敲醒了姚医生的耳朵。
姚医生睡眼蒙眬,一醒来,就像从另外一个世界刚刚回来,张口问道:“打针还是吃药?感冒还是咳嗽?”
他的语言都已职业化,每一句话都在为别人的病情着想。
朱翅道说出自己的目的:“买几粒安眠药。”
姚医生职业性地盘问:“你睡不着,还是你家老婆荷花睡不着?为什么事情操心?”
打破沙锅问到底,就能把药用在刀刃上,用在它应该用的人身上。
朱翅道如实回答:“都不是,是给朱壮云家的猪吃。”
姚医生感到奇怪,进一步问道:“他家的猪睡不着?怕你杀它?要吃点儿安眠药,好享受你的温柔一刀,死得舒服一些?”
医生想深究,刨根问底。
朱翅道否认:“不是。”
他就把朱壮云家猪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姚医生手里拿起一把小手术刀,又去拿药。他拿刀,有一种随意性、习惯性,但听到了村长干的坏事,就自然拿起了刀子,似乎想干架一样。他也说出了自己的愤慨:“村长也太可恶了,做人要仁慈一点儿。我可惜自己无能,我这里没有一味药让村长吃,让他吃了可以黑心变白,让他吃了放下屠刀。”
朱翅道拿了姚医生给的安眠药,返回朱壮云家中,立即动手,往正在睡觉的两头猪嘴里塞安眠药,效果很好,没有过多长时间,两头猪崽就已胡乱捆好,捆好以后,趁着夜色掩护,把它们高升,吊到了朱壮云家屋场前,也就是晒谷坪前面的两棵大树上。两头猪崽现在吊到树上呼呼大睡,这是村庄历史上猪睡觉的最高高度。
干完这些,天快要亮了。
日出马上就要起床。
朱翅道提着3斤白酒,骑着单车,回了家。
2
八九点时,村长像八九点钟最权威的太阳,风风火火来到,太阳还带着两名精壮劳力,明摆着村长带来了自己的武装部和武器。
见到村长到来,朱壮云的老婆杏花笑脸相迎。她的笑容成了一种立竿见影的化妆品,把她化妆成很有诱惑力的形象。她打扮了一番,身上还洒了几滴花露水,几滴假的香气像真的香气在发挥作用。她的头发用猪油擦了以后,闪闪发光,起到了招蜂引蝶的积极作用,引来了几只苍蝇,在头顶上载歌载舞,举行一个位置很高的歌舞会。
村长开门见山地对用花露水、猪油、苍蝇武装起来的杏花进行责问:“你做了思想准备没有?我来赶你家的猪,说不定还要拆你家的屋。看我怎么收拾你。”
杏花微笑的脸紧张了一下,用手赶着头上的苍蝇,使用拖刀计:“村长,赶猪不急,你先进屋坐一下,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家,我知道你一大早就来工作,里面谈工作,你的工作才能深入一些。”
她的话具有导向的作用。
村长立即有了一点儿心猿意马。
他领悟得透一个女人的语言智慧。
他有板有眼地瞎扯:“你说得很对,你的话引起我的同感和共鸣。要深入,工作要扎实,那我就进屋去深入,外面的确不方便深入。外面是表面文章,我们要踏踏实实做事,做人不能只做表面文章。”
他扭转头来,对两名随从安排:“我要深入工作,你们到附近抽支烟,绕一圈,活动活动筋骨,过一会儿,再听我的工作安排。”
两名随从心领神会,连忙应答:“是,是,是。”就离开,保持有效的距离。
村长如此情形,他们并不是头一次见到。
村长刚一进屋,就顺势用手去摸杏花,说话已毫无廉耻:“工作重点在这里,你真是有自知之明,醒悟得还算及时吧,懂得用实际行动向我赔礼道歉。”
没有任何悬念,顺理成章,村长成了一头欢乐猪。从人到猪,只要一步;从猪到人,就很遥远。
事情办好后,村长评价道:“味道,还真不错,像爆炒猪肝的味道。”
杏花就对村长开口求道:“村长,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的猪,放过我们家的屋吧。”
村长沉醉在回味中,言语间这样打起太极来:“看在爆炸猪肝的味道上,暂时放过还可以,不过下一次,更要看你的表现。”这次,他把“爆炒猪肝”说成了“爆炸猪肝”,加重了猪肝的滋味。
杏花心中的一块石头暂时性地落了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情过去了,不料村长大人——
他刚走到屋场前晒谷坪前面的树下,那树上吊着的猪,猪屁股眼里挤出一串省略号一样的猪屎,不偏不歪,正好砸在村长头上,这一串冒着热气的炸弹,新鲜的猪屎气息好似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馒头,与世界上最先进的轰炸机扔下的炸弹相比威力毫不逊色,命中率准确。
村长勃然大怒,抬头看树上,什么都一目了然。天上不会掉馅饼,但可以掉猪屎。
他恶狠狠地对杏花破口大骂:“你们敢在老子头上拉屎,老子本来心太善,要放过你家的猪,你们却用猪作核武器来对付我,轰炸我。对你们不能仁慈,不能手软,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喊道:“人呢?”
两名手下在不远处,慌忙高声应答:“来了,来了。”
他们慌忙跑过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抱着树干爬向天空。
就这样,两头猪崽从天堂重返人间,被村长弄走,用来抵账,抵朱壮云欠村里的钱。两条大汉一人背一头还在睡觉的猪崽,堂而皇之地走了。那滑稽的模样就像猪八戒背媳妇。
3
朱壮云从自行车上跳下,一跛一跛地回到家中,得知猪崽仍旧被弄走,又见杏花被村长玩过。一个男人,不禁呜呜哭道:“没戏了,没戏了。命不好,运气不好,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周瑜成了我的榜样,我成了周瑜的盗版,这日子过不下去啊!”
他的老婆也跟着哭:“我的猪舍一空,燕子的学费,没有着落。我想喂猪,想与猪聊天,却没有了它们。村长啊,做人要仁慈一点儿啊!”
朱壮云的事惊动了村里的张家翁妈,张家翁妈年纪一大把,头发像白花花的银子,有搓衣板一样的皱纹。人老,但心年轻,心态好。一名真正的佛教徒,乐于助人,为村里著名的老好人。
老人家来到朱壮云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20元、一张10元的钞票,递给朱壮云,说:“我手上只有这么多,你家困难,我也帮助不了你更多,很抱歉。”
朱壮云一把握住老人的手,说得真诚:“只有张家翁妈的良心好,有菩萨心肠。那个遭天杀的村长朱石代,不得好死,把我家的猪崽抢走,抢走了我的希望,我只能外出打工。”
张家翁妈专门为他考虑:“你一个残疾人,到外面混,很困难,这比一个人的长相困难还困难。‘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歌都这么唱。不过,现在,到外面兴许还能找到一条活路。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外出谋生,首先要带好证件,办一张残疾人证,办证可能要工本费,不过办了证,坐车就可以半价,到城里捡个废品什么的,都方便一些。”
朱壮云很赞同并说出自己的战略构思:“张家翁妈言之有理,我就听您的话,办一张残疾人证,就外出寻找活路,三亩责任田,就让杏花在家料理,到秋天开学的时间一到,我有钱寄回家,好让燕子继续上初中。”
朱壮云对张家翁妈再三感谢,然后一跛一跛地去找村长。
他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很悠闲的村长。
地主一样的村长,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知道是他,于是底气十足地发言:“你莫来麻烦我。我在思考村里的蓝图,本村长在呼吸这棵树提供的绿色好氧气,进行有氧生活。你来问我,你的猪。现在告诉你,猪早就卖掉变成了别人的猪,用你的猪抵村里的债,天经地义。你快走开,否则我代表村委要收你的氧气费。这棵树,这个氧吧,版权属于我的,我完全可以收你的氧气费。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壮云赶忙一跛一跛地离开树,离一丈多远,对村长说话:“隔这么远,没有呼吸你的氧气吧。做人要仁慈一点儿,你不能收我的氧气费。我想去市里残疾人协会,办一个残疾人证,外出谋生。”
村长一听有新的信息,反应很快,告诉他:“写一封介绍信,300元。”
朱壮云一听,气得不行,一跺脚,自己又站立不稳,摇晃了一下,也说出愤懑之语:“你简直是抢钱,哪里有这样的事,介绍信几句话,就要300元,稿费这么高,太黑了吧。”
朱石代傲慢地说话:“我是村长,村里的话语权就在我的手中,话语权当然不能太便宜。”
村长还要说他的歪理:“但我的稿费并不高,要价合理,我写这几句话,是一个书法作品,加上一个红得耀眼的公章,300元,不贵,并且绝不打折,也不会降低稿费标准。”他接下来又说:“你说话,话中带刺,攻击领导,颠倒黑白,就不怕我法办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壮云还是怕他,不过,他也没办法,只好离开那棵大树。他一跛一跛地,把村里的水泥路又潦草地走得歪歪斜斜,村里的水泥路在他的脚下变得摇晃起来,村里的天空在他的头上也变得摇晃起来。
他的心情糟透,心也像地震一样再次摇晃起来。
在路上,他碰到了村里的年轻人80后精英虫宝。
朱壮云逢人便寻找门路,对虫宝也不例外:“听说你在上海打工,回家来了?还去上海不?能不能带我去上海找一条活路,打打工?”
80后精英虫宝看见他主动求自己,心里估计他在村里混不下去,很兴奋,出口豪华版言语:“我完全有能力带你去上海,我上班的公司要一名保安,我可以安排你当上一名保安,负责公司的安全。”
朱壮云听了很高兴,不过又心事重重地担忧:“可是我现在路费都紧张。”
虫宝一副豪爽的样子,轻松表示:“没问题,你去上海,花不了多少钱,残疾人半票。你的脚出问题,还是有优势的。”
朱壮云交代:“但我没有残疾人证。”
虫宝故作姿态地阐述:“这倒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残疾人证,也就证明不了你是残疾人。就好像没有身份证,就证明不了你是朱壮云。你可以说自己叫朱壮云,而你自己证明不了是你自己,只有身份证能证明你是朱壮云,哪怕是假身份证,也能证明你是朱壮云。你的两条腿一长一短,就在你身上,在你下半身上站着,就站在售票员眼前,你没有残疾人证,你就不是残疾人,就买不到半票。”
朱壮云说话没有底气:“我现在经济困难,没有钱。”
与之相反,虫宝豪气冲天地承诺:“我在上海打工赚了钱,可以先借给你。做人要仁慈一点儿,何况我们属同一个村。”
朱壮云如沐春风:“你又借钱给我,又帮我找工作,真是非常非常感谢你。铁的事实摆在眼前,你是好人,你说话我还相信。村里8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就你的名气还好,要是换了坚伢崽、狼尾巴,我就信不了他们,他们与你年纪一样,但在村里名声不好,说实在的我一点儿都信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