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卫然被打成重伤的当天晚上,张家翁妈就去了朱卫然家。村里几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多数人遇到了麻烦时都会想到找张家翁妈拿主意。村长家里的人把打伤的朱卫然送回家中后,朱卫然的家人就立即用飞毛腿把精神领袖找来。张家翁妈见状,立即责怪朱卫然的家人,说:“你们要赶在我来之前,去找医生来,救人要紧呀,叫医生都不会叫吗?”朱卫然的家人说他们已被吓傻,失去了主张。精神领袖又强调说了一句:“赶快找医生来。”张家翁妈当然一眼就看穿了残酷的源头在哪里。
平时威风八面的朱石代陷入了一筹莫展中,夜晚,自己家中过多的光明并没有赶走,反而在这节骨眼上又发生了朱卫然流血事情。对于朱石代来说,打人在平时根本不当一回事。村里的许多人都被他打过,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次打人因为黑暗与光明的纠纷,就不同一般。第二天,村里就有了很大的影响。起初许多邻居和村民都以为是投票选村长的事,朱卫然可能没有投朱石代的票而遭朱石代一伙的毒打。儿子朱正坤也不在村庄,依旧在广州打工。朱卫然在家的儿女们请来姚医生为他治伤。
连夜请来的姚医生见到重伤在床的朱卫然,对村长越来越没有好感:“村长,出手这么狠,他真的做到了打人惨无人道啊!如果一刀捅死他也不负法律责任,我这个拿刀的,就用我的手一刀捅死他算了。我要用刀杀杀他的威风。”
姚医生想尽一切办法让生命垂危的朱卫然稳住了伤势。
朱卫然在床上还很礼貌地答谢:“谢谢你啊,姚医生,你真有本事,能帮我捡回一条命。”
不过他说话的确很吃力,说话之时,全身痛得不行。
姚医生带着对朱石代的看法对他讲:“你的年纪与村长不相上下,在村里也算老人,即使不说德高望重,一把年纪也不至于挨如此毒打吧?我估计你挨打与选村长有关。”
姚医生又幽默地告诉他:“我把你的命捡了回来,但你必须把自己的魂招回来哟。”
朱卫然惨淡地苦笑:“我的确要为自己招魂,我的魂魄被他们打飞得不见了踪影。”
5
到了第三天晚上,村里的人都发现了朱石代家中过多的光明,村长家里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掩盖真相。村长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但坚固的朱石代没有那么容易崩溃。
他家的光明像积雪一样,堆满了楼房里里外外。村长无计可施,他不得不向张家翁妈求助。
站在夜色中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朱石代不得不低头,客气地说:“老人家,你看这事怎么办?要不,我还是到你家里坐下来谈吧。”
张家翁妈很有把握:“我可以帮你搞定你家里的光明与黑暗事件,但你不要再竞选村长。你再当下去,真不好收拾,村里真的会民不聊生啊!”
听了她的话,朱石代一下子变得不高兴,他坚决不同意老人家的条件:“我本来就是村长,你不要我当村长,我还能干什么呢?我除了当村长之外,无一计之长。如果当一个普通村民,根本当不好。”
张家翁妈也不放弃自己的条件:“如果是这样,你的事我无能为力解决。你去当你的村长,你家里的光明会让你变成疯子的。”
朱石代当然害怕自己变成疯子,成了疯子,还能当村长吗?不可能的。他不得不接受一个痛苦的选择,放弃村长,以获得自己家里正常的黑暗。他不得不说:“好吧,我真的快要疯了,你赶快让黑暗到我家里去吧。”
张家翁妈又说出一个事情:“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做好,你要负责朱卫然的医药费,必须向他道歉认错。”
朱石代一下子耍起了态度,他一点儿也不客气:“老家伙,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在村里,向哪一个人认过错,道过歉?要我向他道歉,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张家翁妈说话也不示弱:“你把嘴巴洗干净,说话客气点儿。如果你要一意孤行的话,很简单,那就算了。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朱石代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屈服,别无他法。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要得。”
6
朱石代去了朱卫然家中,他穿过堂屋直奔朱卫然躺着的屋子,然后大言不惭地对朱卫然的家人讲话:“你们都出去一下。”朱卫然的家人,特别是朱卫然婆婆手里拿着一个扫帚,无比愤怒,说话声音很大:“你是不是又要打人?跑到我家里来打人,欺人太甚。”
朱石代假惺惺拉拢朱卫然一家:“我是到你家来做客的,你们真不懂得待客之道,太没礼貌了。我有要紧的事跟朱卫然说,我知道他身体不舒服,特地来向他问好,村长是非常关心村民的生活和身体健康的。我做人做得很好,你们看,我用实际行动到你们家来……”
朱卫然躺在床上,被他的话弄晕,很反感,却又不得不对家里人交代:“你们出去吧,我与村长单独说几句,他有事找我。”
村长等其他人走开后,才低声对朱卫然说了一句:“张家翁妈要我代表打你的人向你道歉。”
面对假惺惺的道歉,朱卫然心里想:“总比没有道歉要好。”朱卫然身上的伤痛,见了伤它的人,在肉体上游动起来,使得身体很难受。朱卫然痛叫起来:“哎哟。”
村长见状,不以为然:“你故意叫什么,难道真的有那么痛?你还躺在床上呢,又没有被打断胳膊、腿,真是小题大做。”
听到朱卫然的痛苦,家里人赶来。
村长想趁早脱身:“你们照顾好他吧,我对他很关心,你们全家都已看到,我走了。”
朱卫然在床上吃力地说话:“好走,不送——”
朱石代一转身离去,朱卫然的痛就减轻好了许多。奇怪,朱石代一离开朱卫然家,他那光明的影子就熄灭掉,他的影子就恢复成平常的黑暗。他一个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下子成为一个邪恶的幸福人。他大喊大叫:“我的影子成了黑暗啦!太好了,太高兴了。”
要知道,他的影子像积雪一样惨白,在夜色的黑暗中跟着他,就好像村庄的黑板上写着空白和漏洞,很恐怖。对于朱石代来说,很尴尬,等于他做的坏事不打自招。
夜色中,村里的水泥路上传来了精神领袖的呼喊。她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把各自家的黑暗,舀一瓢出来,送礼一样,送给朱石代家里吧,做人要仁慈一点儿,就做做好事吧。”
夜深沉,她的喊声点亮了一盏盏灯,灯像熟睡的狗,一条条醒来发出叫声。醒来的窗口的确发出了不少狗的叫声。绝大多数人家都买张家翁妈的账,用洗脸盆子从家里从深渊中把黑暗舀一盆子,朝朱石代家中的方向倒去,每一盆黑暗就像一块大石头,滚向朱石代的家中。渐渐地,一盆盆黑暗滚向朱家反常的光明中。他家的光明被黑暗统统吃掉,恢复了一片黑暗。本来,自古以来的夜晚,都有黑暗千篇一律地到来。
朱村长家里的黑暗,像一家人盼望已久的心灵,终于回来。崩溃了的朱石代对他的老婆说道:“今天晚上,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的老婆刚打开电灯,他就起身关上,说一句:“我要好好享受一下黑暗。”他手中拿着一瓶酒,以黑暗下酒,他的眼珠子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地闪烁。他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面目。他在边喝酒,边想一些事。他又能想到一些什么呢?
7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辰一到,一定会报。”这句村庄老幼皆知的真理,现在已经在朱石代身上彻底实现,再次验证了它是真理。他不再担任村长,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一丝生机。
刚刚从村长领导的岗位上下来,心情郁闷,不料又遭到了一个严酷的打击——朱石代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命根子一阵剧烈疼痛。真是祸不单行。他一下子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就像荷花想的一样,由于吃吃喝喝施肥,裤裆里的命根子茁壮成长,而金戒指没有长大,现在箍痛了那无法逃跑的尾巴。
朱石代心情不好,聪明人情急之下都做傻事,就用一把钳子,试图把金戒指夹断,试图尽快放弃所有的束缚,可他太心急,印证了那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钳子把命根子夹缺了好大一个口子,金戒指倒没有夹断,血一下子从命根子里溅出来。他顾不得羞耻,大声喊“救命”。他家里人一来,见到情形,都慌了手脚,再也顾不上丢丑,老婆哭得失去了主张:“这可怎么办?快找姚医生。”
姚医生再一次来到村长身边,见到村长,心中并不着急,反而很高兴,他想到:“为民除害的时候真的来到,我把他送到镇医院,我跟镇医院的关系好,我要趁机除掉他这条祸根,让他再也不能作恶。”
朱石代咆哮:“快送我去医院——”
姚医生给村长用了一些使病情加重的药物,让朱石代失去知觉。他想:“不是我不道德,这是替天行道,对坏人不能讲仁慈的,医生虽说治病救人,但总不能把坏人救活再让他去干坏事吧。”
医生动用自己的手术刀,这把手术刀亦为心刀,心刀为病人解决痛苦,也用减法清除罪恶之根。只有清理罪恶的根源,堕落与黑暗才会真正地消失。
姚医生的设计,动用了心刀,心刀为光明,剪除恶的存在。
到了镇上的医院,朱石代的血流了不少,由于他的手紧张地抓住自己裤裆里的命根子,使得枪都麻木不仁。在姚医生的招呼下,镇医院的医生并不着急,他们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面对这样一个人时,反而心情快乐,人人都成了快乐医生。
医生们都发表看法:“这样的事真是稀罕,一辈子难得见到一次,今天见到,医生没有白当,算是开了眼界。”
医生动手术把他的金戒指取下来后,告诉他:“你的这条根,总算保住了,但它只是一个形式主义的东西,只能作摆设。”
从此,朱石代身上没有了金子,没有了金子的武装。他就停了电一样,黯淡下来,一片漆黑。在村庄里,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朱石代没有了权力就失去了一切,他在村子里无人喜欢他,因此朱石代无比孤独,他一点点被痛苦、孤独、失败、不健康……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