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顺势做文章:“你还真能看清形势,你这样说就对了,村里的禾苗都怕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就是村里的核武器,核武器有什么响动,大家肯定都要服从。你家扣除两头猪崽,还欠村里2000元,如果你不让我放水,核武器一不高兴,就可以拆你的房子。你想想,你们没了房子,上无片瓦,下无藏身之地,那会是什么滋味。我可以不拆你家的房子,但你必须让我放水,放水可以作为你们欠村里的钱的利息,放了水,就可以免利息,免拆屋。”
杏花又愤怒地摆出问题:“上次答应了你,还是说话不算数。”
村长脸皮如墙,恬不知耻地为自己开脱:“那怪不了我,只能怪你家的猪表现不好。”本来他还要纠缠杏花,远远地看见田野上出现了张家翁妈的身影,就暂时撤退。走时,还留下话来:“晚上来找你,给我留门。”
整个村里都成了村长的战场,在田野上,在老百姓家里,在村庄道路上,在树下,在许多床上,村长一个人就像一支庞大的军队充满足够的能量,无所不在地活跃着。所有村庄的房屋、水稻、狗鸡猪猫等,都害怕这支强大的军队——一个人的军队。
村长的口头禅“看我怎么收拾你”,经常像一把刀悬挂在人们的生活中。
村庄著名的老好人、精神领袖张家翁妈也拿这支军队无可奈何。
村长又喝了酒,他没有像朱壮云和朱翅道一样跛脚,却也能把村里的水泥路踩得歪歪斜斜,把整个村庄都踩得像大海中颠簸的小船一样动荡不安。
黄昏和酒把他带到了杏花家门口,大声喊:“杏花,现在来摸桃子,我要吃杏花,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猛一抬头,只见张家翁妈站在他眼前,撞了个满怀,张家翁妈一把推开他,骂道:“真不要脸!”
村长骂骂咧咧,说话一点儿修养都没有:“你又不是杏花,又没有桃子,你又跟我作对,老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家翁妈口气很硬:“要吃杏花,回家去吃,这里没有你吃的杏花。”
村长用手指着老人家,说得很难听:“你这个老东西,杏花请你来把门,成了她家的看门狗。”说着一个人很不快乐,溃不成军地离开。
杏花见他走远以后,从屋里出来感谢老人家:“张家翁妈,幸亏今天你挡了他,保护了我。这日子真的不好过,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肯定会迫不得已在他的面前投降。”杏花的女儿也遇到了纠缠和麻烦。村里的年轻人,号称鸡头的80后坚伢崽盯上了她。坚伢崽有一个哥哥叫秤砣,秤砣是外号,是形容他身体壮实,有分量,并不是说他胖。坚伢崽与哥哥的身体不一样,他的身体单薄,自以为飘逸、潇洒。他游手好闲,说大话,理想远大,不喜欢农村,喜欢城市,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三四岁,却干父母一代想都不敢想的烂事。
他干的什么好事呢?当鸡头,村庄一带的人称呼他为人贩子,把人家好端端的闺女带到广东去做鸡婆,做着丧天害理的事。坚伢崽与他的父母大相径庭,根本属两回事。
上一代的村里人诚恳老实。他的母亲彭彩云,他的父亲春大头,一对脚踏实地的人。三十年来,靠手脚勤劳吃饭。二三十年前,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分田到户,彭彩云靠用脚踩缝纫机做衣服挣钱。那时候村庄住的都是茅屋,仅有少数人家住瓦屋。哪家要做衣服,就把缝纫机挑到哪家去干,赚钱又赚饭吃。
那时候口粮对于不少人家来说都成问题。
那时候人们从来没有穿过卖的现成衣服。
彭彩云做衣服一做多年,做到分田到户时,家中开了一个小卖部。
小卖部一开就一二十年。她的丈夫春大头,有着大儿子秤砣一样的壮实,骑单车从镇上甚至经常骑到200里地以外的城里去进货。单车后座两边挎着两个大竹篓,竹篓上面压着蛇皮袋,一直都这样进货。从他单车进货时代,进步到摩托车进货时代,意味着村庄进入了打工时代。
他的儿子也像从单车变成摩托车一样长大。坚伢崽读小学的时候,就标榜自己为有钱人家的少爷,谁帮他背书包,他就给谁零食吃;谁帮他揍他不喜欢的同伴,他就给谁零食吃。他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家中把零食小规模地偷出来,只要偷得不太多,他父母永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母放纵、惯坏了他。
俗话说:“小时偷针,大来偷金。”他小时候品行不正,长大了身子就歪在了时代的污水中。从小就游手好闲的坚伢崽,在家里从不做家务,他成了父母的勤劳好品质截然相反的反义词。他读初二的时候与人打架,把同学的脑袋打破,父母登门向别人赔罪赔钱,抬不起头来。
脚踏实地的父母,用自己的小卖部赚了一栋大楼房,只要坚伢崽像他哥哥秤砣一样听话,一家人的日子会很好过。可他过不惯农村的日子,他喊出自己的口号:“我要到大城市去!”他被自己说出的话带到了大城市,并不打工,而是专干坏事。
坚伢崽做鸡头之前,父母想早点儿让他成一个家,成了家让他收心做人,让他走上正路。他的婚事惊动了几个村庄,许多人家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哦,原来人们都看上他家的钱,看上他家的大房子,看上他有好父母。有的人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人们如此评论:“这个坚伢崽不是好人,做人一点儿也不仁慈,不是好人就很毒。”
最终嫁给坚伢崽的是朱榕爹六儿子的大女儿朱兰花。
朱榕爹的六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连生三胎,“顶风作案”超生,无非是想生个儿子却还是没有生出来。
不再生第四胎,害怕计划生育把自己家的房子连根拔掉,原来罚款已经罚得家里连目光都穷得暗淡无光。
为了介绍朱兰花嫁给坚伢崽,两个想做介绍的人打了起来——
甲以其霸打败了乙,乙也是村里不怕邪的角色,乙在甲面前成了面汤,硬不起来。做介绍的人无非想捞点儿好处。甲介绍做成功,就向彭彩云夫妇借钱用。
坚伢崽、朱兰花卷走了父母的一笔钱财,说到城里开发廊,结果是在广州开了一间发廊,专门做皮肉生意。坚伢崽专门回到村庄一带,把别人家的女儿骗去做暗娼,大量村庄里的花卷入了他的腰包里,他的腰包里挤满花朵的青春和泪水……后来他们租了房子,让发廊打前锋,前锋引来的生意拖到了出租房里,就在出租屋里做皮肉生意。
朱兰花把19岁的妹妹朱杨柳也拉去做暗娼。
彭彩云夫妇的面子给儿子彻底丢光,他们老了,觉得自己的面子老成了垃圾。一对多么好的夫妇,一生从不做一件坏事,如今却抬不起头来。但是他们的善良终究没有被抺煞,村民们还是喜欢去他们的小卖部买东西。
7
狼尾巴与坚伢崽一同出生在村庄的热土上,两个人一生下就有较大的差别。最大的差别为两个人的身体不同,心灵有一些不同。最大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学,如今共同成为村里的恶人。
茁壮成长的恶势力,他们的成长在村庄里看得见,摸得着。他们在村小学也创作过作文《我的理想》,坚伢崽在他的作文中写道:“我的理想是不劳动,有饭吃,有钱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别人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作文受到语文老师的恶批,语文老师看了他的所谓精品作文后,批示:“好逸恶劳,一个农民的儿子就想当花花公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坚伢崽的作文在交上去之前,已经给他的同学志同道合的狼尾巴看过。狼尾巴在他的作文《我的理想》中创作了这样的话语:“我的理想与坚伢崽相同,现抄录他的作品《我的理想》如下。”他的作文更加受到了语文老师的狠批,语文老师愤怒地写道:“不知羞耻,罚抄语文书一遍。”
在小学的时候,狼尾巴就替坚伢崽背过书包,当过他的上学助手,也当过他的打手。狼尾巴家里情况没有坚伢崽好。坚伢崽对他说:“你每天替我背书包,可以得到一块饼干的奖赏。”为了得到这一块饼干,以饼干为灵魂和动力,狼尾巴积极主动地争取背他的书包。连续背了三天之后,狼尾巴就提出要求:“坚伢崽,背了一段日子书包后,我把你的书包背得更像一个书包了,你应该发奖励,突破一块饼干,上升到两块饼干。”
坚伢崽立场坚定:“一块饼干就一块饼干,不能加码。在这一点上,我要坚持原则,不能放松,不能动摇。”
这时流绿鼻涕的虫宝出现在现场,热情似火,主动请缨说:“让我来为你背书包,给我一块饼干就足够了。”坚伢崽指着他的鼻涕出他的丑:“你这个绿鼻涕鬼,想替我背书包,门都没有,我不会聘用你背书包,饼干宁愿给狗吃,也不会给你吃,你赶快……”“走开”两个字还没有说完,坚伢崽就见虫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半块砖头,朝他砸过来,还说了一句:“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块砖头具有核武器的力量,比拳头的常规武器厉害得多,杀伤力极大,打击效果立竿见影,核武器让坚伢崽鲜血直流。
虫宝攻击完他后,迅速撤退,做得干净利落。狼尾巴去追,坚伢崽对他吩咐:“先把我的血止住,下次再放他的血。”他还能分清问题的主次先后。
这有力地证明了虫宝的厉害,他下手之狠,让他们两个人都不得不敬畏。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时候怎样,长大就成为怎样的人。当黑社会的风气弥漫村庄时,虫宝、坚伢崽、狼尾巴都争先恐后、雨后春笋般成了乡村黑社会的主语,代表了乡村恶势力。
坚伢崽、狼尾巴、虫宝都扔掉初中,扔掉学校,扔掉青春,在邪恶的道路上奔走,越走他们越把天南地北都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来来去去。
这次坚伢崽与狼尾巴重逢于村庄,都有一些感慨。狼尾巴对坚伢崽说:“坚哥又回根据地搞货?”
坚伢崽说出他的观点:“没有货,在广州就没有饭吃。”
坚伢崽把一支烟甩一句话一样,把一句话甩一支烟一样,甩给狼尾巴:“你回村里有何贵干?”
狼尾巴就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在深圳从别人的裤腰带上摘水果一样,摘了别人一批手机,从深圳一路卖回来,还有二三十部手机,想在村庄里推销、推广,普及一下手机。我实际上是在为村庄作贡献,这些手机,虽说是贼货,但一旦把村里人武装起来,他们的耳朵和嘴巴一下子就现代化了,话语权更加灵活、先进,方便与外面的世界沟通。我这是让村子里早日现代化作贡献,搞活我们自己的经济,把市场做大。”
说完一通话,狼尾巴又讨好似的央求:“坚哥,什么时候,再关照兄弟一把,跟着你干一些大事。”
坚伢崽以大哥的口吻给了狼尾巴一句话:“有机会,我一定会关照你的。”
他们匆匆见面,寒暄了一阵,又各奔东西,又各干各的。
8
坚伢崽盯上了燕子,还盯上了其他村里的花花草草。她们大多数还是初中生,他却向她们下黑手。
燕子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期,差一点儿成了90后。她想继续上学,却背着书包飞不动了,书包太重,书包具有贫穷的重量,贫穷超重,无钱付学费,就不能再背进学校。再加上母亲杏花自从动了手术以来,一直在吃药,不吃药身体就危险,因此家庭负担很重。杏花她在家里看守自己家几亩稻田,多亏亲戚朱翅道帮忙,要不然,她怎么能种好几亩水稻呢?农活都是苦活,她一个女的,又是一个病人,自然干不了这苦活。
坚伢崽对她们母女进行了思想攻坚战,他来到朱壮云的家里,对燕子和杏花进行洗脑,头头是道地说道:“听左邻右舍说,朱壮云没有寄回来过一分钱。他一个残疾人,你们还要他外出挣钱,真是太没有良心了。做人要仁慈一点儿。你们都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到外面去赚钱?”
他的话令燕子心情不好:“是呀,我不想读书了,我一翻书,就好像看到爸爸一跛一跛地走路,书也看不进去。我这次期终考试考得分数太低,真的好像都是零分一样。”
坚伢崽煽风点火说歪理:“再加上女孩子,进初中,就进入了青春期,进入青春期,来了月经,读书就没有了心思,生理情况变化,哪里还能读得书进肚?还不如趁早,去吃青春饭,赚钱,过上好日子。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村里许多人家的楼房都是靠女孩子的本钱建起来的。你们家这么穷,住着如此破烂的房子,还不抓紧机遇。我有一副热心肠,做人很仁慈,特别想关心你们,帮助你们一把,带着你们奔小康。”
杏花听了他的话,思想像花朵一样,绽开了一瓣瓣香气,她似乎也开了窍:“你说得也是,情况正如你说的,大家都这么做,女孩子都做鸡去了,现在看来,又不是什么丑事。”杏花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她在生病的情况下,没有收到丈夫寄回来的钱,不禁为丈夫担心起来。她与女儿议事:“燕子,我们只能靠自己找出路。你爸,现在也没有消息。我怕他在外面出什么事,无论怎样,也要找到他啊!”
坚伢崽听其言,观其形,心中有了把握,说:“你们跟了我,杏花就有医药费,燕子就有大钱来,朱壮云也会找回来。跟不跟?”
燕子对杏花说自己的想法:“妈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家都这样过,我也就不读书了,读书也读不起,就算一直读到大学,爸爸残疾,妈妈你有病,又怎么能读下去呢?何况现在我刚读初中。做人要仁慈一点儿,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就这样,母子两人统一了意见,她们决定跟着坚伢崽去广东。坚伢崽说杏花虽然身体不好,但也可以接客,燕子就更不用说,完全可以做得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