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黑暗深处,在深夜里醒来时,在温柔乡里,听到过夜鸟在黑暗里飞过。那时候他们一边听,一边在床上的一亩三分地里,干着那无比痛快的好事。事后,他们讨论:在黑暗里赶路飞翔的鸟儿,像刀片,如何飞越黑暗,如何视路,如何穿越看不见的路线。而鸟儿,在黑暗里飞过,有叹息声,有笑声,有哭声……
1
朱翅道经常在喝酒时想到自己的人生。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但对贫穷非常恐惧。老婆荷花其实也不错,她虽然平时唠叨几句,像一般女人一样具有爱唠叨的本性,但并不真正嫌弃朱翅道的贫穷日子,因为她自己选择了朱翅道,也就选择了自己一生的情感。从这一点说,她称得上是一个好女人。
朱翅道在33岁时才娶上荷花。33岁之前,他是村里的资深光棍。村庄里的光棍还真不少。大凡光棍,有这样几方面的原因:要么是自己是个残疾人、痴呆人,要么家里太穷……
朱翅道,一个残疾人,家里又穷,两大因素交织在一起,像搓绳子一样搓得紧紧的,捆紧了他的命运。
村里有一个自动形成的组织,叫光棍协会。人到了一定年龄还没有娶上老婆,就自发加入这个协会。村里的老光棍友相公,一个全自动光棍,喜欢主持这个组织的日常工作,自称为光棍协会的主席。他曾明确表示:“老子当不上村长,也要弄个协会的主席当当。我要想方设法在村里成立几个协会,自己掌握它们,那么我也是头头,不要以为村里只有村长这么一个头头。”
他的言论当然飘进了村长耳朵里。村长的耳朵飞在村庄里,像瓢一样能舀到村里任何言论。村长的耳朵听了友相公的一番高论,自然很不舒服。
狼尾巴在村庄里不止一次推销从深圳偷来的手机,第一次在村子里推销偷来的手机时,友相公就买了一部贼货手机。他对狼尾巴说出自己真实的动机:“我买这部手机,主要是用来发黄段子,这部手机要负责光棍协会的性生活,要为光棍协会的组织生活增砖添瓦,手机就是一块砖嘛。我的人生,只是在孤独的生活中追求快乐。”
狼尾巴为了自己的利益,发动攻势,抛出诱饵,进行宣传:“你帮我在你的组织里推销手机,卖出一部手机我可以给你10元钱的提成。”
友相公见有利可图,没有多想,就回话:“那好,一言为定。”
他兴致勃勃地怂恿村里其他光棍都买狼尾巴的手机,但效果并不佳。
有一条光棍在友相公的鼓动下,也买了一部手机,友相公就经常用黄色信息轰炸他。
他拿着手机看来看去,就看不出黄段子的乐趣,对黄段子的领悟能力比较低,就打电话给友相公,询问:“你说你发的黄段子会让人非常快乐,我看了半天,怎么一点儿都不快乐?”
友相公不太相信他的话,大声回复:“那不可能,我自己看一遍,笑一遍,裤子都笑掉过。你是不是没有笑的能力啊?这个很危险啊,不会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着两人的通话,与友相公在一起的另一名老光棍,想试一试笑掉裤子的滋味,说:“那你讲一遍给我听,看我能笑出来不,检验一下我笑的能力丧失了没有。”
友相公就给他讲了一遍,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友相公纳闷,对那名提出疑问者提出疑问:“你为什么看了那么多遍都笑不出来?”
那老光棍主动露底:“你这个光棍协会的主席,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不识字,我是文盲。”
老光棍忽然关了手机,很生气,猛然醒悟,关机前对友相公说了一句:“打手机,要通话费。”
友相公听了他的话,也猛然醒悟,关掉手机,也是为了省话费,他心中暗笑:“嘿嘿,今天没想到,他是个文盲,给他发黄段子又有什么用呢?”
友相公来到朱翅道家里,极力鼓动朱翅道买一部手机,对朱翅道进行劝导:“你已经三十多岁,不小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岁月时光随随便便轻描淡写,就把你描绘成今天这个模样。时光肚子里还真有真正的墨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一个婴儿描绘成一个老人。何况你呢?不要与时间作对,那很徒劳无益。你年纪这么大,还没有讨上老婆,就加入光棍协会算了吧。你加入我这个组织,我还可以安排一个副主席让你当当,这是组织对你的关心。你现在到狼尾巴那里买部手机,我可以经常给你发黄色信息,作为协会的一把手,坚信一点——做人要仁慈一点儿。我很关心你们这些会员的心理、生理健康,关心你们的生活,我用黄段子给你们的生活加油。”
朱翅道自信地告诉他:“我讨老婆还是有希望的,我还年轻。”
友相公对他泼冷水:“你还年轻?你说自己年轻就等于一个笑话。你一个残疾人,又这么大年纪,又没有钱,还能成什么家?你没有什么资本娶女人。早些积极加入我的组织,加入了组织,你就有了依靠,组织就是你的家,我会关心你的,我保证让你做个快乐光棍。”
朱翅道依旧相信自己,相信未来:“我还是有资本娶到老婆的。第一,我有一门手艺——杀猪。第二,我是个孝子。”
友相公坚持讥笑他:“你别做梦啦,杀猪能挣几个钱,要是能挣钱,你早就发财了。”他并没有说服朱翅道加入光棍协会,失败而归。
2
作为孝子,朱翅道在村庄里孝得非常有名。其父母都活到六七十岁时相继去世,他都照顾得好好的。他的父母在世时,希望看到他娶妻生子,但并没有实现,而成为憾事,也为他没有考上大学改变人生而遗憾。
朱翅道是村庄里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出生的老高中生,连续三年复读高三都没有考上大学。原以为复读可以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后可以去城里谋生,能闯一条出路来。结果,屡考屡败。那时候村庄还没有进入打工时代,考大学和当兵成了村里年轻人最好的出路。
父母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打击,在经济上也雪上加霜。进入打工时代后,一切向钱看。他穷,村里的女人更没有一个愿意与他一起过日子。女性开始不愿意做穷人的偏旁。女孩子们宁愿当鸡,也不会嫁给一个又穷又残疾的人。他一个人郁闷地在村子里挥刀杀猪。
他杀猪,纯属自学成才,与其父母在世时,跟做孝子有关系。
卖掉家中的猪,当他把年迈生病的父亲送到医院时,他身上没有什么钱,一到医院,他就对医生真情央求:“医生,救救我爹,我虽然没有什么钱,只有一头猪的钱,但我宁愿卖血、卖肾,也要救父亲。”
医生很感动,说了一些很实在的话:“你是个孝子,做人肯定很仁慈。你父亲得的是重病,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希望家里为老人办一点儿实事,例如说老人想吃什么就尽量满足他。”
朱翅道还是加入了卖血者的队伍,然后拿着卖血的钱,带着父亲从城里回到村里。他跪在病床上的父亲面前,问:“爸,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有钱,你放心。”
父亲就对他讲:“我——想——吃——最——新——鲜的——炒——猪肝——要最新鲜——的——”
家中的猪已经卖掉,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他毫不犹豫地用卖血的钱,立即去买了一头小猪崽。为了省钱,他没有请杀猪师傅,自己动手,用菜刀就把猪杀掉。他掏出热血沸腾的最新鲜的猪肝,立即挥舞菜刀,切好猪肝,扔进锅里,炒好,亲自喂给父亲吃。一切都干得那么麻利。铁的事实告诉他,他不是一个读书考大学吃皇粮的料子,但绝对是一个杀猪的人才,甚至称得上是一个杀猪的天才。
他把一块块炒猪肝喂给父亲吃,他父亲吃得精神抖擞,满面红光。朱翅道心中清楚,这暗示着父亲回光返照。猪肝吃完,父亲对他做了最后的交流:“儿啊,我有你这么一个孝子,一生很幸福,很有成就感。做父母的,实在对不起你,为你——没有——成一个家——”
朱翅道早就泪流满面,差点儿泣不成声:“爸,你别说了,要不是我连续复读三年,你就用不着拼命去挣钱,是我读书拖垮了你的身体。”
他的父亲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人都是要死的,我也不是——短命鬼,六七十岁的——人了,也差不——多了。最新鲜的炒猪肝——也吃上,我死得心满意足了。可还是——有一个遗憾,没有看到你成家。这一点,我死不瞑目啊——我还要叮嘱你,村里的张家翁妈,是女菩萨,跟着她,好好学做人,做人要仁慈一点儿——”
他父亲说完,就离开了人间。
有老人离世,张家翁妈主动借了一点儿钱给朱翅道,让他办好家里的丧事。她的钱都是儿子张爱佛从广州寄来的。
3
自从因父亲临终前要吃猪肝,买了猪崽回来,自己动手屠杀,朱翅道的双手就沾满了猪的鲜血,没有其他本钱,就无师自通地在村庄里干起了杀猪的行当来。
在村庄一带的地盘上,杀猪行业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杀猪的也要有靠山。由于朱翅道杀猪靠自己双手摸上路的,没有师傅传授杀猪技艺带进门,因此他杀猪被认为是非正宗,有点儿旁门左道。
杀猪协会不太买他的账,但是他为人诚实,杀猪认真,尤其是孝子,开始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请他杀猪。杀猪协会里的杀手却想方设法排挤他,打压他。杀猪协会的头头,简称“猪头”。一把著名的杀猪刀曾放出话来:“只要朱翅道到我这里参师,拜我为师,给我红包,我就会在动刀子方面关照他。”
血气方刚的朱翅道也回答他:“我杀猪已自学成才,要我再去拜师,那证明我脑子有问题,完全否认了我的无师自通,那不行。要我送红包,也不行。我现在穷得叮当响,埋完爹娘后还欠一屁股债,送不起红包。”
他没有屈服,杀猪协会的头头便认为他不识好歹,更加放出狠话来:“我要你在刀尖上没有立足之地。看我怎么收拾你。”
为了整他,杀猪协会的头头,隔三差五地提着猪头、猪脚、猪尾巴往村长朱石代家里跑。这一次他又骑着单车,单车上挂着一个猪头,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出来:“看,这个朱翅道的头,我把它送给村长去。”
村长在自家门口,隔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猪头探照灯似的有头有脸地朝他奔来。猪头骑着单车,知道自己要朝村长嘴里奔去。
村长喊道:“猪头来了。”
单车上的猪头说道:“我来了——我为你带来了好猪头。”
朱石代说得很具体:“我已经收到了你的第二十二个猪头,你的猪头都不错。”
猪头把单车停好,把单车上挂着的猪头取下来,递给村长,说一句:“你比我记得清楚。”村长对此表示怀疑:“那未必,你肯定记得更清楚。”
猪头数学家算账一样强调自己的目的:“你已经收了我的22个猪头,还有不少猪脚、猪尾巴,应该帮我把事办好。”
村长不管他说的什么,按照自己的思维提出要求:“我只有嘴巴捞了点儿好处,手里根本没拿到任何好处。”
猪头反应很快,接上话茬:“我现在明白了,还要给你红包,没办法,为了让心中舒服一点儿,我必须在杀猪以外再出点儿血。”
他有备而来。
说着,他掏出钞票,数了数,递给村长:“这是1000元,你应该帮我把事办好。”
村长数了一遍钞票,数钞票时最认真,然后告诉猪头:“这还差不多,我会马上启动帮助你的一个工程,找个机会,把朱翅道办掉。他,是你的敌人,现在转化为我的敌人。看我怎么收拾他。”
猪头无论说什么,都在维护自己:“这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我必须维护我的权威,在本地杀猪这个行业中,我是猪头。朱翅道不把我这个猪头放在眼里,我当然要给他颜色看看。”
村长为了突出自己,更加强调:“没有我的支持,你可办不到这一点。”
对于高高在上的土皇帝,猪头只会说讨好的话:“所以,我孝敬您。”
4
张家翁妈一心向善,行善无数,信奉“做人要仁慈一点儿”。她早就把朱翅道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她不止一次对朱翅道表达关心:“你也应该成一个家,有好的妹子,我会帮你做介绍的。”
朱翅道很感动地对她说:“在这个村里,只有您对我这么好,好多人都看不起我,把我当成废品。”
张家翁妈宽慰道:“你是孝子,是个好人,又跟我儿子张爱佛同学,何况我们又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我当然要关心你,支持你。”
老人家的话给他带来了光明的色彩,但朱翅道在人生低谷时,一直都灰暗低调:“孝子当然要做好,可在这样的世道,没有钱,真是前路茫茫,别说讨老婆,活下去都难。”
张家翁妈谦虚又得体:“我老了,也没什么大钱,帮不了你的忙,只能帮你跑跑腿,实在对不起,我要是能拿出一笔钱,我会帮你的。”
朱翅道言为心声:“有您一番话,我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