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照好奇地问:“刚才我觉得热水洗头,像尿一样。”
朱石代并不急于回答他,反问道:“胡先照,我对你说,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你说是不是?”
胡先照想都没想,回答:“那当然,那肯定。”
朱石代就不紧不慢地露出自己的山水:“你在我家翻盖屋顶时,你不该骑在我头上。”
胡先照大约听懂了一点儿什么,又没有全明白:“那没办法,我又不知道你要走到屋顶下来,你自己是主动的,我又没有故意,这你不能怪我。”
朱石代蛮横无理,话语充满暴力:“你不认错,并且态度恶劣,所以我就要让你知道低头的滋味,要用尿给你洗脑,洗洗你这猪脑子。”
胡先照一听,勃然大怒,从凳子上欲站起来,欲以武力以牙还牙。他也是身强力壮的肉体机器,与朱石代都属手艺人,谁怕谁呢?但他却好汉吃了眼前亏。剃头匠占尽了天时地利优势,但见他狼性大发,用剃刀在胡先照头上划了几道口子,顿时鲜血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朱石代扬长而去,留下胡先照在那里挣扎。
朱卫然剃头时,也付出了热血。就在剃完胡先照的头后,朱石代大摇大摆地来给朱卫然剃头。
由于下雨,胡先照流血事件的扩散被阻隔,所以朱卫然并不知情,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让朱石代在自己头上动刀子。其实朱卫然看到他的刀子上还有血迹,随口问道:“刀上还有血,没洗干净,给别人剃头时刮破头皮了?”
朱石代并不慌张:“剃头时,破了一点儿头皮,没事。”
朱卫然也附和:“皮外伤,没事。”
剃头时形成了闲聊的习惯。
朱石代觉得他好笑,便取笑道:“你知道一个人的未来,却不知道过去的事。”
朱卫然见有机会表现自己的能耐,决不放过:“过去的事,那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将来,体现了预言。”
朱石代给朱卫然剃头,刀光在脑袋上跳舞,脑袋成为了剃刀特别的舞台。
朱石代边干活边问:“你知道村里那么多人的将来,那你说说看,我将来干什么?看你说得准不?”
朱卫然沉默不语。
朱石代见状,便用语言激他:“你说不出来,说不准。”
朱卫然声音很低,回应他的话:“我怕一说出来,你会生气。再说,你要我说真的,还是说假的?”
朱石代对说真话更为好奇:“那当然要说真的。你尽管说,我不会不高兴的,我倒想知道,将来自己干什么。”
朱卫然先挑好的说出来:“你呀,将来会当官。”
朱石代十分高兴:“承你吉言。今天剃头,给你剃得好一点儿。”
刀在他手中很快乐地飞舞。
朱卫然过了一会儿,深思后把话讲出来:“我心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要把话说出来,说完整,要不然我心中不舒服,我要为自己的职业信仰、职业道德负责。”
朱石代不知道能听到什么:“那你说——”
朱卫然很自然告诉他:“你会害很多人。”
他的话让朱石代勃然大怒,剃刀顿时发了疯,朱石代把剃刀当棍子,在朱卫然头上狠狠地敲了两下,顿时脑袋像成熟的石榴裂开两道大大的口子,红色细小的原生态河流形成,血从里面像战士一样冲出战壕。
刀在脑袋上的疯狂,叫做疯狂交响曲。一把刀在别人的脑袋上跳舞,这跳舞的刀,把别人的脑袋当成了舞台,舞台在刀的散步与言说、旋律下,不得不跟随刀的思维运转。剃头匠的刀,玩的就是脑袋上的技术与艺术,玩的就是心跳。
两起血案发生的当天,胡先照在处理好伤口后,来找朱石代的麻烦,朱卫然的家人也要来找朱石代的麻烦。但他们都打了退堂鼓。他们都见到嘴里咬着烟的朱石代,两手操着两把菜刀,在等他们。他们的血就如此白白流走。雨水都没有白下,雨水为了庄稼,浇了庄稼。算账,要医药费都在菜刀面前免谈。恶就如此容易炫耀了它的力量。接连制造了两起流血事件,使得村里人没有谁再敢请他剃头。没有了人头找上门,朱石代的刀就这样彻底死掉。
5
受父母的影响,特别是受母亲的影响,张爱佛从小就朝成正果的方向发展。其实他读书,并没有花更多工夫,就成绩很好。更多时候,他要帮家里干活。到了上初中时,荷花读书已明显不行,考试很差劲。她的哥哥朱壮云也因为不会读书,早就放下了书包,把书包当成包袱放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禅宗的放下,自然只属于搞笑版也属于悲剧版的放下。朱壮云连初中都没有上,就在家中当劳动力使用。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家里穷,加上不是读书的料,就早早地离开了学堂。对朱壮云有重大影响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即他自己天生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给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了阴影。整个小学生涯,幼小的心灵并不快乐。许多玩的项目玩不了,想玩,都被伙伴拒绝,因此越来越显得形单影只。失学后的朱壮云在家中并没有挑起负担,并没有改善家境。
其父母认为女孩子读书没有什么用,读书增加家里的负担,使得荷花在初二时也放下了书包,从此便与张爱佛断开了少年的缘分。到张爱佛、朱翅道他们上高中时,荷花被父母早早地嫁掉,因为她的出嫁可以换来一笔钱。朱壮云的父母担心,自己年老家穷,如果不操劳儿子的婚事,儿子一个残疾人,就娶不上老婆。邻村的杏花之所以被朱壮云搞到,自然不是看上了他的跛脚,原因在于看上定亲的一笔钱。当荷花父母把她盘活了时,家里的一盘棋都变成了活棋。杏花的娘家也得了钱,又把一个身体有毛病、不甚健康的女儿嫁了出去。一个跛子能娶上老婆就已经达标。朱壮云属于那种能看清自我的人,一个残疾人,不到二十,就娶妻,接着生下一个女儿,起名燕子。
与朱壮云、荷花兄妹不一样,朱翅道一门心思在读书,想求取功名。他一直对张爱佛有点儿不服气,张爱佛的目标是考大学,他的目标与张爱佛的目标保持一致。
朱翅道的学习属于蛮干型,整天啃死书,死啃书。张爱佛实在看不下去,想帮帮他,一次在教室里对他诚心相助:“你跟我一起学习吧,我把自己的一些方法告诉你。”
朱翅道根本不相信他,也不领情:“你没有那么好心吧,我们是竞争对手,只怕你用计,把差的方法告诉我,拖垮我。我还是靠自己吧。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
由于朱翅道的不信任,好心的帮助就与他失之交臂。如果信任了张爱佛,也许他的学习就会进步,从而考上大学,人生会随之改变。任何假设都没有用,事实与现实决定了一切。
人的命与运气有关,故称命运。朱翅道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好吃好喝,但阻碍不了他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可是这身体里的学习智慧并没有苏醒过来,发挥作用。
6
朱石代在村子里剃头再也混不下去,所有的村庄脑袋都拒绝他手中的屠刀——他的小小剃刀成了一把吃脑袋、喝血的屠刀,乡亲们把他形容为刽子手。
他手中不再挥舞一把小小的剃刀,便无事可干,可总想干点儿什么。朱石代想:“总不能赤手空拳吧,手中要有硬的东西,自己才能硬。”在他心中,有着所谓的远大理想,野心勃勃地想干点儿事,让自己翻身。
他心中常常想:“不能在村子里一直穷下去!”一个坏人有了锲而不舍为之奋斗的目标,便产生可怕的力量。
朱石代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白手起家的方法——偷。他无师自通,自学成才,成了村里的第一贼。渐渐地,别人的财富,他随手拿来。好一个拿来主义,拿得多了以后,便发了家,走上了致富的道路。
随着自己财富的积累,朱石代形成了他自己的人生观:把别人的东西变为自己的,就能达到最好的状态。他要把自己的理想实现,成为村里的最高长官。对此,他满怀信心,豪情万丈。
实现理想也并不难,在镇里一把手的强力支持下,他当上了梦寐以求的村长。当然,全村人都知道,他的村长是用钱买来的。镇领导主持下的村长选举,使他名正言顺地骑在了村长的宝座上。
为什么说他骑在村长的宝座上?朱石代成为村庄里第一个骑上摩托车的人。当时的摩托车是村里有钱有势有地位的象征,意味着村里的上流社会。他骑着摩托车,耀武扬威地在村子里横冲直撞,把村里笔直的道路都撞得崎岖坎坷。他和他的摩托车让村庄都感慨万千——村里人都鄙视骑摩托车,看不起他的摩托车,称他的摩托车为“脏物”。
村长兴高采烈地骑着脏物,又一次奔驰在村庄的道路上,村里的道路被吓得纷纷逃跑。
喝了酒,朱石代在村子里放言:“我要带领全体村民快速致富,致富的速度像摩托车一样快。”然而他说着一套,做着另一套。他的摩托车没有带给村庄任何好处,反而带来不少坏处,干坏事的速度急速加快。
风华正茂、年轻气盛的朱翅道,对村长所作所为看不惯,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在村口,他居然当着朱石代的面制造舆论:“你这个村长是偷来的,你的摩托车也是偷来的。”
他的堂兄朱卫然捂他的嘴巴都没有捂住,起初的声音从他嘴巴里跑出来。堂兄对他一再打招呼:“老弟啊,你闯了祸,只怕他要报复你。他在村子里已扎根,好大一棵树,成了气候。”
朱翅道一根筋,还没有理会堂兄的意思,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讲的是事实,总不能歪曲事实吧。”
朱卫然只好忠告:“老弟,你肯定会上当的。”
不幸言中。没有多久,朱石代喝着酒,与背着书包、手中拿出一本书看着回家的朱翅道面对面,朱翅道的腿当然硬不过摩托车。摩托车一下子冲动或者预谋地丧失理智,发了疯似的去咬朱翅道,毫不客气地咬断了他的腿。
朱石代认真地展示村长式的幽默来调侃:“村长很生气,你敢说我的‘好话’,我就这么收拾你,我要你走路都走不稳。”
他所说的“好话”,当然并非指真正的好话,而是反话,指讲他的坏话。
车祸发生后,村长还理直气壮地讲:“他那双眼睛长在头上出气的,根本不管事,不看前面。他自己朝摩托车撞了过来,那只能怪他自己。他差点儿让我丢了命,摩托车也被他撞得变了形,损失可不小。”
为了替朱翅道打抱不平,张家翁妈站了出来。朱石代不仅不愿意给朱翅道医药费,还变本加厉地扬言:“摩托车撞坏了,那谁赔?”
张家翁妈义愤填膺,针锋相对,对朱石代进行声讨:“既然你的摩托车撞坏了,那就把它卖掉,作为医药费先把他的腿治好再说。”
坏人只敢欺侮弱者,恶狗怕蛮棍。在张家翁妈的强大气势下,朱石代只好拿出1000元作医药费给朱翅道治腿。
从此,一个成长的青春成了残疾。
儿子受到的打击很大,父母越发对朱翅道叮嘱:“你现在成了残疾人,只能发狠读书,考上大学,找一条出路。”
考大学的时间一到,张爱佛顺利考上了一家医学院。朱翅道拖着沉重的心情,进入了高考复读班。一年又一年地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