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银屏白璧映皎月,残星碎玉金蝶飞
一顶小轿轻巧的落在破旧的院门前,程风挑了轿帘,如月下了轿。轻扣了几下大门,唤道:“刘大娘。”
“如月丫头?”未见其人先闻齐声。刘大娘急切的语气让如月觉得心里一暖。
“你这丫头到哪去了?”刘大军急急的开了院门,一把将如月拉入怀中,已是老泪纵横。“大娘担心死了。这兵荒马乱的你到底去哪了?”
如月的心底一暖,自从父母过世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如此惦念自己。“大娘……”如月的声音也微微哽咽。
拉着刘大娘的手,如月将这几日自己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下,当然将同百里长歌的那一段被略过去了。
“大娘刚见你时,便知道你不是个一般女子。却不想你有这般传奇经历,足够天桥下的说书人说上三天三夜的。”
“大娘就会拿如月说笑。怎不见七巧夫妇和豆儿啊?”同大娘拉了半天家常,却没看见七巧,如月不禁发问。
提到七巧,刘大娘长长叹了口气:“七巧娘家那个村子被流窜的燕军劫掠过,昨儿个城门一开,七巧便同小川出城去了。只怕……”刘大娘没有再说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话音未落,院门便被推开。七巧抱着豆儿,刘川拿着包袱,三个人身上皆穿着白麻孝衣。七巧的眼睛红红,一声妈喊得如月的心都是一抽。
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就是再多这样的话,也没办法减少一点失去至亲的心痛。如月默然的站在七巧旁边,一下下轻抚着七巧的背。哭吧,哭吧,眼泪流干永远比忍着泪水舒服。
待到七巧七天孝期满,如月又来到刘大娘家。
“大娘,七巧。如今我有些本钱,想寻个其他活计。我这正缺人手,想请大娘和七巧过来帮我。”如月说的诚恳。
“如月不嫌弃我们粗手笨脚就好。”七巧说道。商量妥当之后,当天便收拾好东西出发。带了简单的家什,雇了几辆马车,一队人便离开了金州城。
如月瞄准了驿道边的酒馆生意,昨儿个便已经选准了地方。距离金州城五十里的地方可是快黄金宝地,大多数商队都是按照天黑到达金州城计算的脚程。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时分,正是饥渴难耐的时候。
没几日,巨大的酒旗便在驿道旁竖起,酒馆才开张,便已是客流入海。如月当然不会满足于一家酒馆,不过半月时日,通往金州城的各条驿道旁,都有如月的酒馆开张。每家酒馆留下一个如月从前锋营带出来的人作为管事,小二处子之类的都是就近招来。如月在第一家酒馆旁边置了栋宅子,刘大娘和豆儿暂时住在那里。七巧和流川每日跟着如月在各个酒馆间奔波着,如月教授各家管事理账之法时,每每都要让七巧和刘川仔细瞧着,查账对账之时,也定要七巧和刘川旁观。
半月之后,如月便放手让七巧同刘川一同打理酒馆的生意,每日逗弄豆儿,好不自在闲适。
又是半月过去,如月又让七巧尽快招募各家酒馆的新掌柜,将先锋营的人又都召回了自己身边。
如月将所有先锋营的人都集到一处,半个月的掌柜经历磨去了这些人眉眼间的戾气。
“我知你们中的可能还会有人想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若是还有这般想法,请站出来,我必修书一封,推荐给拓跋将军,圆他心愿。”如月坐在椅子上悠悠然端起茶杯,拨了拨茶叶沫子。
先锋营经历这场战争折损慎重,三营现下只余二十四人。众人互相看看,思量了一番,齐声答道:“誓死追随将军!”战场实在是太过残酷,跟着梅如月未必就不能干一番大事业。
如月满意的点点头,将茶杯放下:“我再也不是将军,而你们从此也不是先锋营的士兵。你们唤我当家或者夫人皆可。”
“任凭夫人差遣。”
“很好。我同你们交个底,别看现今咱的酒馆开的红火,可这几个小钱还入不得如月眼中。大家辛苦些,随如月跑几趟商路,积得足够的本钱,咱们共创一番大事业。”如月的语气平平,却激的所有人心一震。
“一会儿程风去账房那领三个月的月钱,发给大家。各位且回家探望下家小,五日后咱们出发。”如月再无其他吩咐,便遣散了众人。
商队出行所需之物一应交给刘川去采买,如月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终于体会到上位者的好处了,只要通晓识人用人,便可舒舒服服等着事情办好。
“夫人,拓跋翦将军来了。”刘大娘进来通传。
“哦,让他进来吧。”如月并不起身,含糊的应了一声。
刘大娘心里暗暗惊叹,瞧瞧这风姿,只怕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也未必及得上如月一分。
进了院子,拓跋翦便见到如月姿态慵懒妖娆的靠在贵妃榻上,望着自己轻笑,好像熟识多年的老友,彼此间自然熟稔,毫无一丝做作刻意之感。
一树红枫的光华,便因着如月的一笑失了颜色。拓跋翦便觉自己心尖儿一颤,一只小手不停在上面抓挠着,直叫人骨头都酥软了。
“拓跋今日怎有空来我这小院?”如月依然不起身,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
“城中军务我已整顿的差不多。早就听闻你开了多家酒馆,我这是被你的酒香引来的。”拓跋径自进了院子,坐在贵妃榻旁的椅上。今日拓跋翦穿了件玄色滚了银边的常服,周身散发着豪壮之气,倒像是个江湖侠士。不同于百里长歌的眉眼间的邪魅,拓跋翦的五官单看哪个都给人柔美温和之感,凑在一起却顿生英挺坚毅之气。
“拓跋的鼻子怎生得这般灵敏?我今日才弄到一瓶淮南的竹叶青,泥封都未启开你便到了。”如月起身,穿上缎鞋便朝着内院去了。
拓跋翦这才看清如月垫在榻上的是张雪狐披风,那是去年年底岁贡的贡品,百里长歌竟然赏赐给了如月。
吩咐了仆妇去切些牛肉羊腿之类,如月小心的将那瓶竹叶青拿出,泥封未启,便已有阵阵青竹的味道透出。
如月极好美酒,十岁时便时常同母亲对月小酌,想必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如月并不喜欢太烈的酒,偏好带些清香的美酒,而这竹叶青正是心中最爱。
拓跋翦瞧着如月拿出两只羊脂白玉雕成的酒盅时,便知如月甚懂品酒。
如月乐呵呵的招呼拓跋翦坐定,迫不及待的就启开泥封。燕军围城时,如月英武坚毅,敢为先锋;出奇计夜袭燕军粮草,她又机智聪颖;刚刚卧在贵妃榻上时,又是娇媚慵懒;现下着急品尝美酒的模样,却又是娇憨可爱。拓跋翦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多完全不同的风情,一时间呆呆的注视着如月。
没注意到拓跋翦的异样,如月小心翼翼的拍掉瓶口的泥封,撕掉最后一层绢纸,将瓶子放在鼻下使劲嗅着,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不愧是二十年陈酿啊。”
拓跋翦终于破功,被如月逗得忍不住轻笑一声。
如月俏皮的吐了下舌头,斟满两个酒盅。这酒盅的造型极为奇特,上下一般粗细,比寻常的酒盅粗了一倍不止,又不及寻常酒盅一半高。外壁光华圆润,底部却坑洼一片。斟满方知原来大有乾坤,那坑洼其实是精工巧匠雕琢出的一副画,利用制造酒液深浅的色差显现出来。
一只杯内雕的是飞天女神,另一只雕的是海上观月。随着酒液的晃动,女神的裙角飘带,海上的波浪渔船皆是栩栩如生。拓跋翦不禁赞叹称奇。
“拓跋若是喜欢,便赠与拓跋。”
“君子不夺人所好。”
“无妨。如月差人再做便是。”如月说的稀松平常,想来已经网罗到了能工巧匠。
“拓跋在此谢过如月了。”
“你我便不必如此客气,咱们满饮此杯。”如月同拓跋翦把酒言欢。越发发现对方原来是如此博学广知,皆是对对方佩服不已,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如月虽好酒,但却不胜酒力,七八杯酒下肚便已醉意朦胧。好在如月如月酒品尚佳,喝醉之后便倒在桌边沉沉睡去。
拓跋翦连唤了几声如月,皆无反应,颇为无奈的看着趴在酒桌睡着的如月。双颊红云翻飞,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眉毛舒展开来,几丝碎发垂落在耳际,毫无设防的样子让自己心跳猛的加快了。轻轻抱起如月,那温软的感觉让拓跋翦觉得浑身如同被火焚过,焦灼着,渴望着。
将如月放在内室床上,拉过被子裹上。拓跋翦好笑的看着如月,对自己就这般放心?如月微微蜷着身子,像个婴儿,轻哼着翻了个身。
拓跋翦只得弯下腰,再次将如月裹好,樱红的唇轻启,带着诱惑。拓跋翦鬼使神差般俯下身去,轻轻碰触了一下,灵魂仿佛被那一点吸了进去,情不自禁的加深了这个碰触。
“嗯。”如月轻哼了一声。
拓跋翦猛的弹起,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在干什么?趁人之危?如月只是轻哼一声,并未转醒,拓跋翦安定下心神。只拿了那雕了飞天女神的杯子,匆匆离去。
拓跋翦一出了内院门,如月便张开了眼,瞧着敞开的门,若有所思。
准备妥当之后,带了程风他们一路向北。来往客商周转的都是周燕两国的货物,晋国其实也有自己特色的出产。晋北苦寒,连天的雪山常年积雪皑皑。如月这笔买卖要走的货就在这满天风雪中。
定州城虽四季分明,却是冬短夏长。时有降下的雪花留不到第二日,便化了个干净。如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漫天的风雪,长山远岭山山白,恰似玉龙出云行。抱着手炉缩在马车上,如月还是忍不住挑开车帘不住的瞧望。
“夫人还是放下车帘吧,莫要染了风寒。”程风挥鞭催了一下马,朗声对车上的如月说道。
“不妨事,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连天的雪山。”如月笑意盈盈。
所有的随从马夫,甚至是那些晋北马,眼上都带了黑纱制成的眼罩,以防被雪灼伤。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身后,车轮碾过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霎时好听。商队的马都是在雪山地下买的晋北雪驹,毛发纤长雪白,腿长背阔,比一般的马要高出许多,耐寒,忍耐力极强。请来的向导骑在马上,连马鞍都不用,高扬着喉咙,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因为是古语,如月听的也不是很分明,大体上是歌颂雪山的女神的意思。曲调甚是动听,如月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一连月余,每日看到的都是白雪蓝天,天地间除了天空的浅蓝和雪的洁白便找不出第三个颜色。算了下时间,也差不多该走到目的地了。尽管做了良好的准备,商队中还是有不少人冻伤了手脚。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月那种笑看玉树琼花的闲适,已经有人因为忍不住这单调开始叫骂了。
今日按照如月在古书中找到的地图,明日应该就能到达山巅找到雪金蝶。雪金蝶不是蝴蝶,而是一种植物,用雪金蝶制成的胭脂让白是驻容美颜的圣品。只一小盒让白便是价值万金,这便是如月此行的目的。
峰回路转,远远便能望见前方山脚下有一座不小的宅院。这让整个商队的人内心一阵振奋,今夜终于不用再露宿在雪地中了。
越是靠近那宅院,众人心中越是惊奇。在这苦寒的雪山之中,那宅院之内竟是绿意盎然,翠竹绵柳不输南淮半点风姿。风中仿佛带着点点莲香,众人心中的惊奇无限扩大。
雪驹受不得热,将马匹安置在离宅子不远处,如月带着众人徒步走向那宅子。
越挨近那宅子,便越觉得暖意融融,积雪也越来越薄,到那宅子周围,便无一点冰雪,好像到了花红柳绿的江南。不过二十丈的距离,却像是从晋北到南淮,从冬天到夏天。到了宅子门口,众人已经被汗湿透的里衣,再也穿不住皮裘。
阵阵琴声传来,仿佛天籁,众人屏息聆听,知道琴音断绝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程风上前去叩响了门环。不多时,朱门被缓缓拉开。一袭白衣胜雪,如墨青丝随意披散着,五官宛若玉琢而成。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如月不禁想起这八个字。神色间清雅高贵,只一眼便让人众人生了要膜拜的心,只觉得眼前的公子是在雪山之中隐居的神仙。
“莫不是在这雪山间迷路了?”白玉公子的声音都像是神仙,不带一丝的俗世烟火之气。随着白玉公子的动作,朱门敞开,一阵暖风扑面。
“我们是从金州过来的商队,为了雪山上的雪金蝶而来。”如月笑的无害,开门见山的讲明来意。
“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日来不及上山采蝶。不如在舍下屈尊一晚,明日由在下做向导,带领诸位上山。”白玉公子果真乐于助人,有副神仙的好心肠,闪身让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我等不胜感激。如此便叨扰一晚,我等铜臭之气污了公子清雅之地,还望公子海涵。”如月朝那白玉公子福了福身子,率先进了这世外桃源。
白玉公子和上院门,便带着如月他们去了客房。安排妥当之后,白玉公子正要离开,却被如月唤住。
“敢问公子名讳,梅如月再次拜谢恩公收留之恩。”如月再次福了福身子。
“梅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与人为善乃是郦落雪本分。”郦落雪虚扶了如月一下。“梅姑娘若是无事,梳洗过后便随我参观一下宅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