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蒋介石评传(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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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作弄李宗仁(2)

蒋介石于下台之前的重要人事部署,包括1949年元旦任命陈诚为台湾省主席,兼台湾警备总司令,元月18日任命汤恩伯为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随后又任命朱绍良为福州绥靖公署主任、张群为重庆绥靖公署主任、宋子文为广东省主席、余汉谋为广州绥靖公署主任,以及蒋经国为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这位行将解职的元首毫不客气地把剩下的国民党半壁江山,结结实实地置于自己亲信的掌握之中。通过人事的布局,蒋虽是在野之身,仍然可以控制经济、调动部队、影响政治。事实上,蒋一回到溪口,溪口就成为国民党的政治中枢,军政要员纷至沓来,车水马龙。家中并设有七部电台,随时发号施令,遥控一切。在南京的代总统李宗仁即使不愿当傀儡,亦只好无可奈何地被架空。我们从《李宗仁回忆录》中可知,凡江防部署、新内阁的组织、处置要员如扣押浙江省主席陈仪等,都是溪口蒋介石的决定,南京的李宗仁无法做主。

最严重的是,蒋自称为了和谈而下野,要李宗仁出山主和,但退居溪口没有几天,就从奉化命令党、政、军、特首领“必须作战到底”,这不是暗中破坏和平吗?及和谈破裂,蒋命汤恩伯守上海,破坏李之江防计划,在李看来蒋之部署等于是开门揖盗。之后,蒋又暗中破坏李宗仁与白崇禧保卫大西南的计划。李、白拟“把汤恩伯的主力移至浙赣线和南浔线,与华中部队约四十万人成为犄角,以固守湘、赣,防止敌军侵入西南”。(《李宗仁回忆录》,第942、943页)蒋早已决定退守台湾,但如果为了“党国”,至少不应拆李的台,然而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全无助李防卫西南之意愿。且不说西南乃桂系的基地,若战而胜之,更张桂系声势以及代总统的威望;若战而败之,势将影响其台湾的布局。蒋氏为公抑或为私,于此可见。李宗仁说,蒋有意整他,让他早日垮台,不无道理。

李宗仁逃离南京后,不去广州,直赴桂林。至此国民党政权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蒋仍暗中操纵如故。李在桂乃约集李品仙、甘介侯、程思远等拟订甲乙两个方案,甲案要蒋出洋,乙案要蒋交出权力来。(参阅《程思远回忆录》)5月2日,白崇禧、居正、阎锡山、李文范等前往桂林,请李宗仁回粤主政,当晚拟就一份《谈话记录》油印本,今藏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珍本和手稿室张发奎档。全文如下:

一、自宗仁代行总统职权后,鉴于频年战祸,民苦已深,弭战求和,成为举国一致之渴望,而以往政府一切军事、政治、经济之失败,其根因所在,即由于政治之不修明,贪污腐化,遍于全国,遂造成今日民怨沸腾,士气消沉,全盘糜烂之恶果。故自主政之日起,为顺从民意,针对时弊,决以谋取和平与革新政治为当前两大急务,以冀有所匡救。讵料时经三月,虽殚精竭虑以赴,而事与愿违,终致毫无成效。和谈失败,固由于中共所提条件过于苛刻,然我方内部意志之不统一、步骤之不能一致,如政府谋和措施之不能执行,未能示人以诚,亦不能不承认为一重大因素。至于革新政治一端,终以形格势禁,因之三个月来之努力,悉已付诸虚牝,此皆由于宗仁德薄能鲜,不克建树事功,实应首先引咎自责者。

二、现共军已渡过长江,首都沦陷,沪杭危急,局势已临万分严重之最后关头。基于以往三个月来事实证明,宗仁难继续膺此艰巨,更自信在此情形之下,绝无转危为安之能力。为今之计,与其使宗仁徒拥虚位,无俾实效,莫若即日起,自请解除代总统职权,仍由总裁复位,负责处理一切,俾事权统一,命令贯彻。宗仁身为国民党员,与总裁久共患难,绝不敢存临危退避之心,仍当竭尽协助之能力,并拟以副总统之资格,出国从事国民外交活动,争取国际援助。此种办法,在国际上固不乏先例,而依据目前之局势,亦确乎有此需要,同时宗仁既可获得为国家效力之机会,亦可与总裁之工作收分工合作之效。

三、如总裁坚持其引退之初志,必欲宗仁继续负责,根据过去三个月来失败之经验,为保障今后政府之命令能彻底贯彻,达到整饬部队,革新政治之要求,完成吾人反共救国之使命,则有数事必先获得总裁之同意并实行者,兹分列于次:

(一)宪法上规定关于军政人事及凡属于总统职权者,宗仁应有绝对自由调整之权。

(二)所有前移存台湾之国家银行金银外汇,请总裁同意由政府命令运回。

(三)所有移存台湾之美援军械,请总裁同意由政府命令运回,配拨各部使用。

(四)所有军队一律听从国防部之调遣,违者由政府依法惩处。

(五)为确立宪政精神,避免党内人事纠纷,应停止训政时期以党御政之制度,例如最近成立非常委员会之拟议,应请打消。所有党内决定,只能作为对政府之建议。

(六)前据居觉生先生由溪口归来报告,总裁曾表示,为个人打算,以去国愈快、离国愈远为最好,现时危事急,需要外援迫切,拟请总裁招携怀远,俾收内外合作之效。

四、以上六项,必须能确切做到,宗仁始能领导政府,负责尽其最后之努力,否则唯有自请解除代总统职权,以免贻误党国。

李宗仁终于痛定思痛,向蒋摊牌,以此《谈话记录》为“哀的美敦书”,促蒋“去国愈快、离国愈远为最好”。这份“最后通牒”派专机送呈在上海的蒋介石(见李宗仁致张发奎函,藏纽约哥大特藏室)。蒋之回答极妙,他完全不承认幕后操纵,说得冠冕堂皇,如谓“总统职务既由李氏行使,则关于军政、人事,代总统依据宪法有自由调整之权,任何人不能违反”云云,所以前五项要求,他认为当然之事,似乎是说根本多此一问。至于最后一项要他出国,他又耍起赖来,说是:

且在过去,彼等主和,乃指我妨害和平,要求下野。今日和谈失败,又责我以牵制政府之罪,强我出国,并赋我以对外求援之责。如果将来外援不至,中正又将负妨害外交,牵制政府之咎。国内既不许立足,国外亦无法容身。中正为民主国之自由国民,不意国尚未亡,而置身无所,至于此极!(见张发奎档)

他坚称不敢有“任何逾越分际、干涉政治之行动”,否认之余,并且说:“今日国难益急,而德邻兄对中正隔膜至此,诚非始料之所及,而过去之协助政府者,已被认为牵制政府,故中正唯有遁世远引,对于政治一切不复闻问。”果如是乎?显非由衷之言。权力在其手中,话尽可说得漂亮,依然我行我素,李宗仁还是莫可奈何,只好抱病离国赴美就医去也。蒋介石打了败仗,要毛泽东“悔祸”于前,要李宗仁“背黑锅”于后,亦云奇矣。

§§§第二节怎样谋杀杨虎城

蒋介石下野,准备动身离京前,李宗仁见到这样一幕:

这时于右任忽然老态龙钟地追上去,口里喊着:“总统!总统!”蒋先生稍停问何事。于右任说:“为和谈方便起见,可否请总统在离京之前,下个手令把张学良、杨虎城放出来?”蒋先生只把手向后一撒说:“你找德邻办去!”说毕,便加快脚步走了。拖着一大把胡须的七十老人于右任,在众人注视之下,慢慢地走回,大家这才黯然地离开会场。(《李宗仁回忆录》,第898页)

蒋介石的心情已经不佳,不知趣的于大胡子提起不愉快的往事,恼怒之情溢于言表,“找德邻办去”是最好的推托,人在他特务手中,德邻办得了吗?可怜于右老,碰了一鼻子灰。再度显示:蒋介石人下野,权不下野,退居溪口的“一介平民”仍可拘押政治犯,拘押之不足,还可谋杀。杨虎城就是在重庆解放前,被特务谋杀的,从本人到次子、从次子到小女儿、到秘书宋绮云夫妇和他们的小孩子(两个小孩子都不到十岁)、到副官阎继明、到警卫员张醒民,都被乱刀扎死。特务替主子杀人,而李宗仁代总统不知道,足证特务完全是蒋介石私人的特务。

蒋介石对西安事变两主角张学良、杨虎城,恨杨尤甚于张。他起先一直认为杨是主谋,后经敢做敢当的张学良一再申明他是主谋,甚至说杨是受他之累,蒋氏《苏俄在中国》说:“此事最出人意料的一点,就是其主动者,实是张学良的本身,而首先提出此一劫持主张者,则为杨虎城。且其事前,并未与共党就此事有任何商量。”(《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九卷,第71页)虽然终于接受张是“主动”者,但仍要说杨首先提出劫持主张者。蒋恨杨,因杨于西安事变后并不乖乖地“悔祸”,还要嘴硬,还要揭蒋的疮疤。

张学良陪蒋回京后,立中“连环套”,被蒋背信强留下来。张学良1936年12月31日被军法大审后第二天(1937年元旦),西安人民游行向蒋介石抗议,杨虎城发表《告民众书》。在这篇《告民众书》里,显然在张学良被军法大审的气氛下,在西安人民的群情愤激下,杨虎城竭力在自制,在力持大体,肯定了西安事变的正确导向,肯定了蒋介石“对于我们的主张完全采纳了”,他对蒋自食不咎既往的诺言而军法大审张学良的事,避开不提,这样做,显然是留有余地,以便善后。

但是,在这种公开的《告民众书》以外,杨虎城对张学良的处境,并非避开不提,而是据理力争。他在致电表示“汉公亲送委座入都,蹈刑辟而若甘,示大义于天下,果有人心,能不感动!乃竟扣留汉公,纵兵西进”后,又在1月5日致电蒋介石明说:“此间情形,张副司令一日不归,即西北军民一日不安。”两天以后(1月7日),蒋介石回电,虽然保证说稍缓即为张学良“复权”,可是事实上,张学良的公权,却一连近六十年都没被恢复。杨虎城等人当年的疑虑,自非无因。这种疑虑的细节,在他们1月5日的“歌电”中,有详细说明。就在1月5日同一天,国民党发表黄埔嫡系的顾祝同为西安行营主任,孙蔚如为陕西省政府主席,王树常为甘肃绥靖主任,杨虎城、于学忠撤职留任。同一天西安各救亡团体举行联合大会,要求释放张学良。到了2月5日,杨虎城等人发表《和平宣言》,再度拆穿国民党的无信与不识大体。在杨虎城等人“谨此宣言”之后十天(2月15日),国民党三中全会开会了,杨虎城、于学忠也做了“提议实行改组政府、收容各党各派人才、停止一切内战等八项办法,以求全国一致积极抗敌”的提案,但是三中全会却决议说:“不问其内容如何,惟既出以叛逆之行为及威胁之方式,显系托词造乱,实国法军纪所不容,应不予置理,以绝效尤。”——国民党显然蛮不讲理了,“不问其内容如何”,一律要蛮干到底了。

蒋介石蛮干的方式是彻底消灭东北军和西北军中的十七路军。东北军方面,他告诉东北军说:你们不要在陕西了,你们到江苏、安徽北边去,并把安徽省主席给你们挑。结果东北军开到了苏北皖北,除了以于学忠为江苏绥靖主任外,安徽省主席却食言而肥了。至于西北军方面,他告诉西北军说:你们也不要在陕西了,你们到甘肃去,并把甘肃省主席给你们挑。虽然如此,把杨虎城赶出国门,却在所必行。4月27日,杨虎城被迫辞去西安绥靖公署主任及十七路军总指挥职务,准备离开西安。6月16日,国民党发布了这样的命令:

兹派杨虎城为欧美考察军事专员,此令。

就这样的,在东北军“擒贼擒王”之后,西北军十七路军也“群龙失首”。杨虎城预定5月27日上午离开西安,消息传出,西安人民、十七路军部队、西安各救国团体、各学校师生,都拥到机场,去送别他,很多人流下眼泪。他到上海后,一些学生们还到终南山麓,采集了许多故乡花草,分别贴在几本纪念册上,写上热情的句子,远道送了给他,表示人民对他的怀念,他们似乎预感到:杨将军是很难再回来了!

杨虎城是6月29日出国的,出国后第八天,就发生了“卢沟桥事变”。他在11日电宋子文,说:“日寇进迫,国将不国,噩耗传来,五中痛愤。弟以革命军人,何忍此时逍遥国外,拟由旧金山返国抗敌,祈转陈委座。”14日抵旧金山,接宋子文回电说:“以目前情况观之,请稍缓返国。”不让他回来。这天他在旧金山发表书面谈话,说:

我是一个革命军人,一个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强烈的信徒。参加革命已逾二十五年。我完全看透日本帝国主义一贯侵华的来历和动向。保卫国土是军人的职责,我一直是坚决抵抗日本侵略者。这次卢沟桥事变,是危及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我怎能置身事外、流连忘返?即拟兼程回国,请求任务,执行战斗,为国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