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就大有问题了。说汪精卫“与蒋勾结”,固是事实,但蒋介石势力坐大,胡汉民(胡展堂)的“与蒋勾结”前科,也厥功至伟哟!反蒋的途径是绝对对的,不过以“拥护革命的中心领袖”、“建立健全的最高党部”、“接受统一的中心指导”、“实行三民主义”做号召,却又无一不是中国的乱源。固然胡汉民的人品人格,高出蒋介石不知多少倍,但是主义荒谬、政党独裁、制度错误、衣冠易人,人格再耿介的从政人物,最后也难逃祸国殃民的。读者读此书时,务请在这点上特为留意。
1991年9月3日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怎样曲笔回护蒋介石
在“中央研究院院长”加拿大人吴大猷的带头下,院中近代史研究所自然也是从事所谓学术研究的衙门之一。这个衙门经年累月,印出来的学报,其实正是“断烂朝报”——对蒋介石卖国祸国伪政权的史实,不但不敢直笔,并且曲为回护。这种作风,不但不配称为历史家的风格,甚至起码的知识分子的风格都谈不上!这个衙门目前由张玉法主持,张玉法不但在这衙门花民脂民膏、印行公牍,还在外大赚外快、出版私著,其中以“国立台湾师范大学教授”名义问世的《中国现代史》,就是显例。
这部《中国现代史》厚达八百页,东华书局出版,在大学用书中,算是走红的一本。走红并非因为它好,而是其他同类书更坏。“矮子里面挑大个”,就以“名著”现身了。今早起来,我就这本书随便翻,一翻就翻到第九章“战后国共斗争”这么一段:
蒋总统基于二十五年的反共经验,对和谈并无信心,只是战事既不利,副总统主和,地方大吏及民间亦主和,不得不屈从众议。但在引退之后,蒋总统对于时局仍非常关心。他不断地计划军事,并时常拍电报给代总统和行政院长,表示竭尽全力支持他们。在引退以前,蒋总统为国家预留地步,首先将空军、国库资财及军火转移台湾,以巩固后方基地,其次就是于重要地方安排防务,免得共军乘虚而入。譬如他于1月21日——宣布引退之日——任命余汉谋为广州绥靖公署主任、张发奎为海南特别区行政长官、朱绍良为福州绥靖公署主任、张群为重庆绥靖公署主任、汤恩伯为京沪警备总司令,这些都是为和议不成而预留地步的。
张玉法说蒋介石把“国库资财”等“在引退以前”“转移台湾”,我看了吃了一惊!因为这种历史,可写得太离谱了!
真的历史是:蒋介石是1948年4月19日当选上所谓行宪后第一任总统的,5月20日举行了就职典礼。可是就在这个当口,与中共的战争,愈来愈不对劲了。先是这年1月,国民党吹下大牛,声言一年内可以消灭共军的有形力量,可是2月就丢了辽阳、鞍山。3月就丢了四平街、永吉。4月就丢了洛阳。5月就丢了老河口。6月就丢了开封。7月就丢了兖州、襄阳。9月就丢了济南。10月就丟了锦州、长春、郑州、包头。11月就丟了沈阳、营口、保定、徐州。12月就丢了淮阴、淮安、张家口。到了1949年1月,所谓“徐蚌会战”结束,国民党又损失大军四十万,同时丢了天津。前后一年下来,国民党一年内可消灭共军的大牛不但吹破,并且反要被共军消灭,就在眼前。这年1月1日,蒋介石不得已,发表元旦文告说漏气话。三星期后(1月21日),他终于下台了。这天,他发表《引退谋和文告》,开头就说:“中正自元旦发表文告,倡导和平以来,全国同声响应,一致拥护。”可见谋和之事,并非张玉法所谓的“副总统主和”。据《李宗仁回忆录》,真相乃是: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12月中旬,徐蚌会战已接近尾声,中共全盘胜利势成定局,京、沪震动,人心惶惶,阴沉气氛弥漫全国。至此,蒋先生固然感到大势已去,国内外许多民意机关,甚或统兵作战的高级将领,也都认为内战前途无望,希望政府在犹有可为之时,与中共恢复和平谈判。首做此项呼吁的为河南、湖北和湖南的省参议会。他们都有通电呈蒋总统,希望能做此项考虑。蒋先生为此也曾两度找我到官邸商谈。他说明想即时引退,希望我能顶起这局面来同共产党讲和。我闻言大惊,说:“这局面你都干不了,我如何顶得起!”蒋先生一再做出恳切的姿态劝我接受,我却竭力推辞。嗣后蒋先生又迭派吴忠信、张群、张治中等来我处,数度相劝,我均表示无论如何不愿承当。我推辞的原因,第一便是我确实也干不了;第二,我与蒋先生相处二十余年,深知其诡计多端,说话不算话,在此危急之时,他可能要我做替死鬼。……
1月4日蒋先生“御驾”亲来傅厚岗我的住宅拜访,这是一次破例的行动。蒋先生有事找我,总是“召见”,此次移樽就教,可能是故意把“引退”的事做得更表面化,对中共和友邦做一试探。
此次我们见面,蒋先生对引退的事说得非常具体,他首先问我说:“你看现在这局面怎么办?”
我说:“我以前就向总统建议过,武汉和徐州应划为一个单位,统一指挥。今日挫败的原因虽多,而最大的毛病是出在指挥不统一之上。”
蒋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徐蚌失败后,匪军立刻就要到江北,你看怎么办?”
我说:“我们现在样样都站在下风,但是也只有和共产党周旋到底,走一步算一步!”
蒋摇摇头说:“这样下去不是事!我看我退休,由你顶起这局面,和共产党讲和!”
我说:“你尚且不能讲和,那我更不行了!”
蒋说:“你担起这局面,马上就不同了。”
蒋先生说这话时,显然想到民国十六年他下野那回事。那次他一下野,武汉方面气就松了。但是现在的局面可不相同。共产党的对象并不是蒋先生一人,它是要整个拿过去的,不管谁出来都是一样。我心里这样想,嘴里当然未便明言,只是拒不接受蒋先生的委托。
蒋说:“我看你还是出来,你这姿态一出,共军的进攻可能和缓一下。”
我仍然说:“总统,这局面你如支持不了,我就更支持不了。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承当此事的。”
“我支持你。”蒋先生说,“你出来之后,共产党至少不会逼得我们这么紧!”
我还是坚决不答应,蒋先生便回去了。
次日,蒋先生派张群和吴忠信二人来找我,还是逼我出来继任总统,好让他“退休”。我便很露骨地表示,当今局势非十六年可比,蒋先生下野未必能解决问题。张、吴二人未得结果而去。不久,蒋先生又找我去谈话。我还是坚持。
蒋先生说:“我以前劝你不要竞选副总统,你一定要竞选。现在我不干了,按宪法程序,便是你继任。你既是副总统,你不干也得干!”
蒋先生既搬出宪法来压我,我便很难自圆其说。按宪法程序,他如果真不干了,我的确“不干也得干”。我说:“按宪法,我是无法推辞,但是现在的局面,你尚且干不了,我如何能顶得起?”
“共产党绝不同我讲和。”蒋先生说,“你出来,最低限度可以变一变。”
我说:“我出来,共产党一定要我无条件投降!”
蒋说:“你谈谈看,我做你后盾!我做你后盾!”
以后又聚会了几次,蒋先生一直说要我继任总统,并强调他五年之内不干预政治。
由此可见,张玉法所说“副总统主和”之事,是副总统奉总统之命干的事,并且时间也在蒋介石引退之后。如今张玉法倒果为因,这是什么“中国现代史”!
蒋介石文告又说,他“自元旦发表文告,倡导和平以来”,“时逾兼旬,战事仍然未止,和平之目的不能达到,人民之涂炭曷其有极!因决定身先引退,以冀弭战消兵,解人民倒悬于万一。爰依据中华民国宪法四十九条‘总统因故不能视事时,由副总统代行其职权’之规定,于本月二十一日起,由李副总统代行总统职权。务望全国军民暨各级政府共矢精诚,同心一德,翊赞李副总统,一致协力,促成永久之和平。”就这样的,李宗仁正式当上了“中华民国”的总统。可是,总统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蒋介石所谓的“务望全国军民暨各级政府共矢精诚,同心一德,翊赞李副总统”,推行起来,可就鲜事一箩筐。首先是李总统控制不了“中央社”,他居然在报上看到了由“中央社”发出的蒋介石替他代拟的文告!接着,李总统又控制不了“总统的大印”,蒋介石的秘书长吴忠信居然以盖有“总统的大印”的通令,通令四方,而李总统竟一无所知!李总统把吴忠信找来,说:“礼卿兄,这份通令发出去,我为什么事先毫无所闻?”吴忠信说:“这是蒋先生的意思,要我发出后再通知你。”李总统说:“蒋先生已经下野了,他还要指挥你发通令不让我知道?”吴忠信说:“你是知道蒋先生的,蒋先生要我这样办,我又怎能不办?”在代发文告、代发通令以后,接着,李总统又控制不了行政院,行政院长孙科,居然在蒋介石的指挥下,把行政院搬了家,从南京搬到广州去。李总统赶去请孙科回驾,孙科说:“在敌炮火轰鸣之下,我们怎能处理政务呢?”李总统说:“哲生兄啊,在八年抗战中,有哪一天不是在敌炮火轰鸣下过去的?”……上面这些“共矢精诚,同心一德”的“翊赞”成绩,还只是一开始时的荦荦大者,以后其他的鲜事,还多着呢!鲜事中最有名的就是蒋介石以私人地位把“国库资财”等搬走的事。
张玉法说蒋介石“在引退以前”转移“国库资财”等到台湾,很显然的,在为这个卖国、祸国者强调他干这些事的时候,有合法身份。殊不知只要一翻史料,就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试看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下台后二十天蒋经国的日记——《危急存亡之秋》2月10日条下:
中央银行金银之转运于安全地带,是一个重要的工作。但以少数金融财政主管当局,最初对此不甚了解,故经过种种之接洽、说明与布置,直至今日,始能将大部分金银运存台湾和厦门,上海只留二十万两黄金。此种同胞血汗之结晶,如不能负责保存,妥善使用,而供诸无谓浪费,乃至资匪,那是一种很大的罪恶。
3月11日条下:
……运至台厦的存金,李宗仁必欲全部动用。
3月22日条下:
李宗仁发动部分立法委员,要求政府将所存台厦现金运回,期做半年之用,用完了事。此种卑劣阴谋,不惜断送国脉民命,且以之资匪以为快也,可痛!
5月3日条下:
李宗仁自上月22日飞往桂林后,迄未至广州处理公务。
当此风雨飘摇,人心浮动,而忠贞之士正力挽危局之时,李宗仁突由桂林致函父亲谈人事、军权、财政等“条件”。他要索取已经运到台湾的库存黄金,并且要父亲不再过问国事,建议最好“早日出国”。父亲内心痛楚之余,因李代总统之误会与猜疑,如此其深,乃函复何院长,请转达李代总统及中央诸同志。函中首请李代总统立即莅临广州,领导政府。第二说明政治改革非两三个月短时间所能收效,必须树德养望,开诚取信,持之以久,行之以恒。第三说明其本人无复职之意。第四对于李氏六项要求之前五项,做如下之答复:
“(一)总统职权既由李氏行使,则关于军政人事,代总统依据宪法有自由调整之权,任何人不能违反。
(二)前在职前,为使国家财富免于共党之劫持,曾下令将国库所存金银转移安全地点;引退之后,未尝再行与闻。一切出纳收支皆依常规进行,财政部及中央银行簿册俱在,尽可稽考。任何人亦不能无理干涉,妄支分文。……”
蒋经国的日记中,最令我们注意的是这5月3日收录的蒋介石对李总统“答复”的第(二)项。蒋介石说:“前在职时,为使国家财富免于共党之劫持,曾下令将国库所存金银转移安全地点;引退之后,未尝再行与闻。”这些“答复”,只消对照起蒋经国2月10日的日记来,就证明与事实不符。2月10日正是“大部分金银运存台湾和厦门”之日,但是蒋介石是1月21日不在职的,他不在职后二十一天,居然“国库所存金银”还能脱离李总统的控制,“转移”而去,这不是天下怪事吗?若说蒋介石“引退之后,未尝再行与闻”,那么谁又有这样的斗胆、这样的权力和武装,能够“转移”国库呢?区区中央银行总裁自己吗?区区财政部长吗?谁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