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姆妈”哀史
蒋经国的“上海姆妈”陈夫人,据张明镐回忆,是在上海受过中等教育、能说俄语的。后来,
北伐期间,蒋与宋美龄日益接近。姚、陈已不为蒋所重视。蒋、宋结婚前,蒋先给陈洁如大洋十万元,促其离国去美深造,并着蒋的侍从秘书陈舜耕陪她去。而姚冶诚仍以蒋纬国的养母身份移居苏州,蒋托吴礼卿(曾任贵州省主席)照料姚等生活。蒋纬国住在苏州,蒋常派侍从接蒋纬国到南京或溪口小住数天,宠爱有加。解放前夕,姚随蒋纬国逃往台湾,母子仍同住在一起。至于陈洁如,据汪日章说:他于1932年担任蒋介石侍从秘书时,接到陈洁如写给蒋的几封信,蒋批示送五万元给陈,以后就没有来信了。陈洁如于抗战时期住在上海,解放后为上海市政协委员。1963年经批准特许去香港居住。
下面就跟江南的文章相接:
到她1971年在香港去世为止,陈住美四十四年,在旧金山,有自己的产业。1967年完成自传稿,纽约一出版公司有意付印问世,唐德刚教授且受到邀约,为书稿提供审查意见,无奈为蒋家收买,胎死腹中,传说这件事由陆以正负责进行谈判、成交,代价:美金三十万元。
不久,陈迁居香港,可能再难耐异国枯寂,也可能叶落归根,既无法回大陆,到香港总聊胜于无。1971年病故香港。她的独生女且获准赴港奔丧。
陈的骨灰,送回美国安葬,异乡孤冢,正和她生前一样,无人闻问,在寂寞中来,亦在寂寞中去。
在张明镐的回忆中,透露了“上海姆妈”的哀史:
宋美龄下嫁蒋介石,提出一个先决条件,是要与蒋的元配毛福梅及侧室姚冶诚、陈洁如脱离夫妻关系,宋自己也与刘纪文割绝友谊之爱。此事对姚、陈两人来说,是容易办到的,因她俩根本没有跟蒋介石举行过正式婚礼,属于同居性质,既无正式夫妻的法律手续,自然可以不了而了。
张明镐回忆中有一个错误,他不知道蒋介石、陈洁如事实上是结了婚的,这有1922年的结婚照片可证。而陈洁如能够在大庭广众伴蒋出现,也正是因为她有正式夫人身份的缘故。但是,张明镐的错误,似是中了蒋介石在与宋美龄结婚前只结过一次婚的宣传,这种宣传显然是刻意制造了的。蒋介石向宋美龄求婚时,宋美龄的母亲曾坚持要他提出他与前妻的离婚证明。蒋介石实在无法提出跟毛夫人、陈夫人两份证明,因为提出两份就等于跟陈洁如的那次婚姻是重婚。于是他只能提出毛夫人的一份,而把陈夫人降级为妾——离婚还不说,还降级后再离之,这等于打了一拳后再踢一脚。更妙的,还登报别有说辞呢!张明镐回忆:
当时在奉化县批准了蒋介石与毛福梅协议离婚后,居然在上海、宁波各报上刊登离婚启事。其中有一段妙文,说是蒋与姚冶诚、陈洁如二人丝毫没有关系,还有此两人今后行动与蒋某无涉等语,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下妇女如此之多,怎么单说蒋介石与姚、陈二人无关,岂不是欲盖弥彰,弄巧成拙,反而露出了马脚。
张明镐似乎不知道,登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给宋美龄的妈妈看的,意思就在宣示:准女婿过去并没结过那么多次婚,其实只结过一次婚,只结过与毛夫人那次婚。今后由宋美龄这位蒋夫人直接接上毛夫人,中间实无其他夫人也!
只算两头,不算中间
这一宣示,这一只算两头、不算中间的宣示,后来成为传记与谱系的标准答案,大家一体遵行。张明镐回忆,在大陆失守前,
蒋介石迫不及待地命他的秘书沙文若重修家谱,对他的祖先作了许多考证;而对毛氏和蒋纬国的安排,却颇费苦心,不知如何称呼才适当。后来还是由修谱大总裁吴稚晖异想天开,称毛氏为蒋母王氏的义女,是蒋介石的“义姐”。至于蒋纬国,当然不能说是领子,为戴季陶日妇所生,由姚冶诚抚养长大的,竟在新谱内把他以红线吊在宋美龄名下,冒充为宋氏所出,真是滑稽可笑。此事被蒋经国的娘舅毛懋卿闻知,曾数次赶到南京力争,并向蒋经国说:“你若知有生身母亲,不应承认此谱。”但蒋经国表示出于严命,无可奈何。毛懋卿对他厉声大骂,他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而充耳不闻。
蒋纬国生于1916年,宋美龄与蒋介石结婚时期远在蒋纬国出世后十二年,蒋氏新谱内竟说蒋纬国为宋氏所出。由此一事,可见旧时统治阶级如蒋介石之类欲掩其丑,伪造虚构历史,手段恶劣到了什么程度。
张明镐所说修谱的内幕,从1964年国民党党史会公布的《蒋总统年表》中,可以得到不少印证。这书为吴稚晖毛笔亲迹,“至民十七年六十二岁,共计二十五页”,显然是吴稚晖这个马屁精修谱时的一个草稿或底本。书中有关年表摘出如下:
纪元(民国纪元)前十一年(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公元1901年)公十五岁。
赴畸山下村,读于皇甫氏,始学作策论。始游镇海招宝山观海。与元配毛氏结婚。
纪元前三年(宣统元年,己酉,公元1909年)公二十三岁。
仍在日本肄业振武学校。初次谒见总理,倾谈国事,总理许为不可多得之革命人才。3月18日,子经国生。
五年(丙辰,公元1916年)公三十岁。
春,公率杨虎等攻取江阴要塞,占领五日后退出。夏,陈其美被刺殉国,公为经纪丧葬,并撰文哭之。北上观光政局,秋回沪。9月初十日次子纬国生。
十六年(丁卯,公元1927年)公四十一岁。
12月1日,公与宋美龄女士结婚于上海。
从这《蒋总统年表》中,我们可以看出:第一,蒋纬国的生母不明,显然在瞒天过海。因为蒋纬国与蒋经国不同母一点,国民党宣传亦无法公然否认。国民党只是坚说他们同父,不肯承认其实连父也不同呢!第二,在与宋美龄结婚前,并无与毛夫人离婚的记录!第三,两夫人中间的其他夫人,全部出局、抹去了!
在照片上动手脚
江南《一个蒋夫人的悲剧》说陈洁如:
蒋得道,夫人的风光,还是没有姚的份,仅陈独享。据宋希濂将军告诉我,蒋任黄埔军官学校校长期间,住黄埔校长官邸,和蒋同进同出的蒋夫人,就是陈女士。
傍晚,蒋、陈携手散步,有时牵着活泼天真的纬国,我们经常看见。
历史照片的档案里,除唐纳文的婚照,白修德编著《愤怒的根源》一书(The Root of Madness),即有蒋陈在一起的镜头。这张照片,摄于北伐前夕,地点:广州车站。张静江坐在轮椅上,围张站立的,有吴敬恒、鲍罗廷和蒋氏夫妇。陈洁如穿一身带花的旗袍,双袖及肘,可能在当时的标准,已相当暴露了。台湾新闻局出的《蒋总统画报》,曾刊出同一照片,可是经过窜改,当年风光一时的蒋夫人,仅剩下半个袖子,而少掉夫人倩影。
其实,江南这一考据,该说明的还有很多。关于这张“北伐前夕,广州车站”的照片,国民党动手脚,花样可多着呢!我举几个抽样:
一、在1956年10月31日的《蒋总统画传》(蒋总统画传编辑委员会编辑,国民党正中书局、中央文物供应社、中国新闻出版公司、台湾书店发行)里,照片说明是“总统率师北伐,张人杰、吴稚晖等至广州车站送别”。照片左边瘫痪的张人杰与背后的苏联军事顾问都不是全身,都从手臂切去,所以根本不知道在左边还有什么人“送别”。
二、九年后,到了1965年11月12日的《国民革命画史》(中华民国各界纪念国父百年诞辰筹备委员会学术论著编纂委员会主编,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编辑,中华民国各界纪念国父百年诞辰筹备委员会出版)里,照片说明是“蒋总司令出发北伐”。照片左边瘫痪的张人杰与背后的苏联军事顾问已是全身——两人手臂都保留了。苏联军事顾问的袖子垂下,并无异样。虽然张人杰与苏联军事顾问都两臂俱全,但是在左边还有什么人“送别”,却依然不详。
三、十三年后,到了1978年2月的《中华民国史画》(中华民国史画编纂小组编辑,秦孝仪为总编纂,许朗轩、梁兴义、陈敬之为副总编纂,李云汉、蒋永敬、刘世景、刘世昌、张恩柄、徐邦武、陶孚万、吴东权、陈恩化、陈桃芳、董梦梅、姚步坚、范理璋为编纂委员,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出版)里,照片说明是“国民革命军蒋总司令自广州出发北伐”。照片左边瘫痪的张人杰与背后的苏联军事顾问也是全身——两人的手臂也都保留了。但是,妙事发生了、妙事发生了!在苏联军事顾问下垂的袖子下,竟多出了一个女人的袖子,斜挡在苏联军事顾问的前面!对照起十三年前《国民革命画史》中的那张,一看就知道:《国民革命画史》中的苏联军事顾问的完整袖子,原来是经过变造了的!为了消灭这只女人的断袖,连同苏联军事顾问背后车厢里的一个军人照片,也配合造假的逼真,同时予以抹黑,真他妈的变造得兴起,一不做二不休了!
江南《一个蒋夫人的悲剧》里提到照片“经过窜改”的事,并说:“当年风光一时的蒋夫人,仅剩下半个袖子,而少掉夫人倩影。”但是,江南在洋书中看到的照片,其实也不是完整的(左、中、右都有切去),并且也不是同一张(一张蒋介石不笑,一张蒋介石笑)。现在我以我收藏的完整全幅照片公布于世,给大家开开眼界。从我公布的这张照片里,可以看到照片在火车前共有前后两排,前排左起是张人杰、蒋纬国;后排左起是苏联“太上皇”(国民党组织教练员)鲍罗廷、顾孟余、鲍罗廷夫人、廖仲恺夫人何香凝、蒋夫人陈洁如、苏联加伦将军、蒋介石、谭延闿、吴稚晖!全本人物,立此存照,蒋夫人断袖之谜,一图而解矣!
加伦将军之谜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我的全幅照片里,在蒋介石和陈洁如之间,竟不是矮小的苏联军事顾问,而是苏联加伦将军,这真是奇事!
加伦将军来头甚大,蒋介石《苏俄在中国》有这样一段记1927年:
6月30日,中共“中央扩大会议”通过十一条的“国共两党关系决议案”,企图采取“退步”的政策,维持两党合作。7月3日,又决议送罗易回俄。但是7月15日武汉左派政府即实行分共。于是鲍罗廷也就不能不离开武汉,经过西北冯玉祥的防区而回俄国。
这时候,留在汉口的苏俄军事顾问团团长布留赫尔,即加伦将军(General Blücher)离汉回俄时,仍经上海,特地来见我。这位加伦将军自民国十三年(1924)来到中国以后,我认为他是俄国将领中最为杰出而最合情理的一位良友,还有最难得的一点,就是他绝对没有布尔什维克的气味,所以我至今对他还是念念不忘。他在民国十四年底,应召回俄,由季山嘉继任其军事顾问团团长,竟演出中山舰事变。民国十五年春夏之间,我要求俄国派他再来广州,担任军事顾问团团长,与我相处,仍甚融洽。他在无形之中,对鲍罗廷所作所为,流露其深恶痛绝的心境。宁汉分裂时,他由南昌被召赴汉,直到武汉分共,他特来与我作别。彼此相见之初,实有黯然魂销之感。临别之时,我慰勉他说:“我们将来还有共事的机会,不必过于悲伤。”他答道:“但愿我们今日不是最后的一别,再会吧!”他这句话乃是我平生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告别辞。后来中俄复交,我屡次要求斯大林派加伦来华,任军事顾问,终久未得斯大林的答复。直到二十八年(1939)立法院长孙科赴俄,我托他当面问斯,斯乃答复说,布留赫尔已因犯日本女间谍之引诱而处决了。
这位下场悲惨的加伦将军,为何不在国民党御制的照片里出现,而要代之以矮小的苏联军事顾问,实在令人费解。我认为加伦因为身材高大,在照片中抢了蒋介石的风头,因而有矮小的苏联军事顾问出而代之。如果我的推论成立,则照片中的矮小苏联军事顾问,也根本是变造出来的!
江南《一个蒋夫人的悲剧》说:
北伐军由广东、南昌,到蒋总司令凯旋上海,陈洁如一直随侍,这期间,且为蒋生下一个女儿。1980年,我重回故国,听说,蒋的这位掌上明珠,已自小学教师岗位退休,定居上海。遗憾未遑访问,好写出第一手的历史考证文章。
官方的正式文件,包括毛编《民国十五年前的蒋介石先生》和董显光的《蒋总统传》,大概碍于宋美龄的颜面,对陈只字不提。
国民党硬是要得!就在“对陈只字不提”的宣传政策下,几十年下来,国民党在宣传上,几乎百分之百地消灭了蒋夫人陈洁如了!年复一年,成千上万的报章里、书刊里、巨帙里、小册里,没人再看得到陈洁如的名字了!国民党真的一手遮尽天下耳目了!
但是,有正义之士在,有正义的历史家在,这一百分之百的宣传,毕竟被我们打开了缺口,领袖入土,断袖出土,陈洁如还是被我们给挖出来了,恢复了她应有的地位——人间的正义,起码也该有点呀![22]
1985年9月6日
注释
[1]原注:毛思诚编,《民国十五年前的蒋介石先生》第15页。
[2]原注:毛思诚,1902年,授徒于岩溪故庐,蒋为其门人。后毛供职于北伐军总司令部及监察院,《民国十五年前的蒋介石先生》于1936年出版。
[3]原注:同356页注[1]第237页。
[4]原注:蒋经国致毛福梅的公开信,刊苏联《真理报》,参阅丁依著《蒋经国传》。
[5]原注:唐瑞福、汪日章合写《蒋介石的故乡》,1983年香港《大公报》(李敖按:江南忘了参看汪坚心《蒋经国的母亲是怎样死的》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