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辽东京观血祭
这场大雨对于公孙渊和他的辽军来说是黑暗前的黎明,但对于司马懿而言,却是黎明前的黑暗。连绵的雨水延缓了魏军攻城的脚步,却也让襄平城中的粮食消耗得差不多了。公孙渊就好像温室中的盆栽,那边宝贵的粮食逐渐地消耗,而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却没有丝毫的警觉。
司马懿背着双手,站在自己的军帐前,眼前是阴雨天蒙蒙的雾气,前方不远便是泥泞的道路。虽然这段时间阴雨绵绵,但魏军将士们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每天按部就班地操练,为随时可能展开的血战作好准备。司马懿掐着手指细细算来,以襄平城中之前上报朝廷的存粮,此刻应该已经消耗殆尽了,但城中仍不见有慌乱的迹象,说明公孙渊为这次谋反已经计划了很久,并且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向朝廷瞒报了一定数量的存粮。但是依目前襄平城中的士兵和百姓的数量,即使存在瞒报的现象,也很难再支持多久了,从现在开始,只要天气转好,随时可以发动攻城。司马懿正这样想着,忽然被一束强光照得睁不开眼,他抬头一看,原本浓密的乌云终于露出了一道口子,久违的阳光在其中若隐若现。正当司马懿陶醉于这难得一见的温暖阳光的时候,只听得军营中一片欢腾,将士们为这期盼已久的雨过天晴而欢呼。
阳光就像一道兵符,在带给魏军将士久违的温暖的同时,也如一道上天掷下的军令符,告诉魏军将士们: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在连续两天的天晴后,原本泥泞不堪、难以前行的地面已经变得比原来干燥得多了,司马懿在经过这两天的准备过后,于第三个晴天发布了攻城的命令,决战的时刻来到了。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这是对司马懿治下的魏军的形象描绘,他们可以在雨水浸泡数十天之后依旧纹丝不动,也可以在司马懿一声令下之后如万箭齐发,势不可当。当攻城的时刻来临,四万魏军迅速紧缩了对襄平城的包围,建造土堆、楼车、云梯、冲车,挖地道等等多管齐下,虽然城中的辽军仍然几倍于魏军,但辽军应付起魏军来仍旧略显吃力。
一鼓作气,一旦选定进攻的时机,就全力以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这样,由于城内的守军已经被困达两个月之久,粮食匮乏,又见攻城的魏军来势汹汹,在魏军的强大攻势之下,辽东军内部出现了混乱。
公孙渊曾经信任的大将之一杨祚首先屈服了,眼见胜利无望,城中的百姓和士兵又因过度饥饿相互蚕食,毫无斗志,于是便投降了司马懿。损失杨祚如折一翼,公孙渊意识到,自己这还没有坐热的“燕国”的皇位是危在旦夕了。
襄平城中激战正酣,司马懿则仍旧稳坐于军帐中,似乎外面发生的一切和他毫不相干,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司马懿将其演绎到了一种非凡的境界,因为外面的局势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多去关心也无意。可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司马懿无意去关心微观的战局,有人却想到来关心司马懿。忽然司马懿军帐外有人报告说:“辽东来使求见。”
“见。”司马懿略动嘴唇,似乎连眼皮都没抬。
不一会儿,营帐中进来两个人,神情有些紧张,畏畏缩缩地望着司马懿。他们分别是公孙渊的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公孙渊眼见战局不利,便派他们前来讲和,希望许以金银钱帛,让司马懿暂且退兵。
“你二人可是那公孙老贼派来求情的?”
王建说道:“正是,正是。我家主公说,只要大人肯退兵,我家主公愿自缚出城门前来请罪!”
司马懿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王建说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推出去,斩了。”
王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再问一遍,他和柳甫已经被魏军士兵架出了营帐。大刀挥下,人头落地。
襄平城内,公孙渊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王建和柳甫的消息,他心中还是抱有比较大的期望的,毕竟这次司马懿的北伐是冲着他闹独立来的,既然自己已经认输,并且承诺愿意负荆请罪,那司马懿就顺水推舟给个人情放他一条生路算了。
可是事实证明,公孙渊再次想得太过乐观了。
等了好久,公孙渊等来的不是王建和柳甫带回的关于司马懿特赦的好消息,而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公孙渊见两个人头目瞪口圆,好像是死前遇到了什么非常惊讶的事情,便料想司马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对付,而是动起了真格的。
城外营帐中不曾露面的司马懿此刻对于公孙渊来说是那么恐怖,他就像是一个嗜血的杀手,冷酷而不可战胜。
但是公孙渊并不打算放弃,因为放弃就意味着死亡。他决定再做最后一搏,这一次,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他命侍中卫演再次前往魏军营帐,提出以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看起来,公孙渊的乞降已经非常有诚意了,提出以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人质,一般而言投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果司马懿顺势同意下来,则可不费多余的兵卒扫清辽东这个心头的疙瘩,省时也省力。但司马懿就是司马懿,他异于常人之处就在于每每在关键时刻总会作出异于常人的决断,并且事后都被证明是正确的。这次也一样,面对前来近乎乞求的卫演的游说,司马懿依然一口拒绝了他的请求,但这次,他没有立即杀了他,因为他要卫演回去给公孙渊传话。他对卫演说:“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剩余两要惟降与死可选耳。今渊不肯面缚投降,当勿须送子为质,惟死矣!”
卫演离去后,司马懿对左右说:“此言既出,我料那公孙渊必不会坐以待毙,定会作困兽斗,近日必须严加防范其垂死挣扎。”果然如司马懿所料,卫演回到城中,将司马懿说过的话如实禀报给了公孙渊,公孙渊听后大骂道:“好个司马小儿,难道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于是发了狠的公孙渊一面令驻守的士兵继续拼死抵抗魏军的攻城,另一方面暗中筹集三千精骑,准备择日突围。这天晚上,有一颗白色的长星拖着像小刺的光芒,从襄平的西南落到东北,坠进梁水,这或许暗示着什么不祥之事。
两天后的深夜,月明星稀,趁着夜色,公孙渊命人悄悄打开南门,企图趁着夜幕的掩护往东南方向奔逃。正当公孙渊和他的儿子在三千精骑的掩护下逃出城门不足五里的时候,忽然听得迎面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随即无数火把亮起。公孙渊定睛一看,原来是夏侯威领着两万魏军在此地设伏。“不好,看来计划已经泄露!”公孙渊的反应还算快,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正当他准备带领三千精骑另行择路而逃的时候,左右两侧也同样响起了声声呐喊,亮起了点点火把。魏军逐步缩小包围圈,而公孙渊在这最后关头仍然不肯束手就擒,他召集身边的三千军士,试图凭借精骑的冲击力做最后一搏。
“公孙老贼!”正当公孙渊准备一声令下,做最后一搏的时候,一个浑厚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对面的军队中传出来。魏军将士逐渐分成两股,中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行军的车椅上。公孙渊仔细一看,来人正是死神一般的司马懿,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原先还跃跃欲试准备做殊死一搏的公孙渊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便没有了再挣扎的勇气,直接束手就擒。
很快,公孙渊父子便被魏军将士绑了个结结实实,扔到了司马懿的面前。司马懿望着眼前吓得瑟瑟发抖、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骄纵跋扈的傲气的公孙渊父子,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了四个字:“不自量力。”造反并不是公孙渊的错,而他错就错在没有正确权衡自己和对手的实力,盲目地选择了造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仅仅反映在名义上,更实实在在地体现在实力上,一个不能够审时度势、准确把握时机的投机者,早晚都会落得个“为寇”的下场。
见死到临头,公孙渊也不再有什么顾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鄙夷地回答司马懿说:“还啰唆什么,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面对这般挑衅,司马懿没有“怒而杀之”,而是保持了一贯的平静,低声吩咐身边的人。不多时,随着公孙渊一同出城的三千骑兵便全被绑缚着带到了司马懿的面前,同时也是公孙渊的面前。就这样,当着公孙渊的面,三千辽军士兵被统统斩首,一时间,漆黑的天幕下,血红色的火映衬着这鲜血横飞的一幕。公孙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士兵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身上,而此刻的他却无能为力。在他的身旁,他的儿子因为这一幕太过血腥残酷而惊吓得昏了过去。不过,这样的时间注定不会长久,在三千士兵很快杀尽之后,公孙渊和他的儿子也被魏军的刽子手结果了性命。
但,这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开始。
等这城外的一切忙完,已经是接近五更天了,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司马懿和他的魏军将士,无暇休息,在短暂的调整之后,终于进入了襄平城。司马懿在进入襄平城后,点名搜捕辽东公卿百官、被俘的将官及十五岁以上参战的士兵,随着司马懿一声令下,襄平的屠城开始了。公孙氏政权中公卿以下官员全部被诛杀,武将毕盛等将官两千余人、十五岁以上士兵七千余人也悉数被杀。在这样一番血洗之后,司马懿命人将所有被杀者的尸体堆在了一起,并用泥土围砌成一座高台,用以展示此番战争的成果,谓之“京观”。
也许,称之为“屠城”并不合适,因为此番襄平被杀的人主要为公孙渊手下的官员、参与战争的男子(视之为军队),并不涉及妇女、儿童和老人。也许,有的人会对此番略显残酷的做法嗤之以鼻,认为其缺乏人道,但任何事情都不应该孤立地看,而应该把它放到特定的环境中。事实上,在当时那个年代,所谓的“屠城”并非个别现象,下面就这个问题进行一番探讨。
《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源》对词条“屠城”的解释均是“攻破城池,杀尽城中百姓”。但事实上,该词现代的意思和古代的意思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古代的屠城,更加倾向于表达的意思是城市本身,即“攻破城市”,而非“城市中的人”。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在三国时期,“屠城”也并非个别现象,而是广泛地出现于大小战争之中,其中最为典型的要算司马懿所侍奉的第一位主公曹操。据史料记载,曹操在攻陶谦时屠徐州城,在破张邈时屠雍城,在征吕布时屠彭城,在攻袁尚时屠邺城等,不一而足。此外,孙权也曾经在江夏屠过城。如果屠城中涉及了城中的人,那么这些被杀的人往往是当权者和青壮年,老人妇女儿童一般都能够在残酷的屠城中幸存下来。
这里光就司马懿的“屠城”这一做法而言,作为一位老辣的政治家,司马懿无疑将其独到的政治手腕展现得淋漓尽致。历来的统治者,最担心也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地方不服从中央的管辖而闹独立,此番辽东的起事,已经实实在在地触及了大魏这个帝国的神经。如果此次不进行一番有效的整治,这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该宽厚时宽厚,该毒辣时毒辣,这是作为一位优秀政治家的必备素质,而在这场辽东的战争中,司马懿做到了。面对辽东的反叛者以及他手下的那些随从,司马懿没有心慈手软,而是将他们所有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司马懿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反叛者或者有反叛想法的地方统治者:想造反吗?看看公孙渊的下场吧。
起事就像是吸毒一般,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因此在刚有苗头出现的时候就应该采取强硬的手段来处理。司马懿要做的,就是用这种残酷的镇压给所有有起事念头的人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这也就不难理解公孙渊在城破之际两次向司马懿乞降而司马懿却丝毫不为所动的原因了。他就是要让所有对魏国怀有二心的人看看反叛的下场,血淋淋的下场。
至少在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中,司马懿的这种做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原先由公孙渊管辖的带方、乐浪、玄菟等郡纷纷派人来向司马懿表达欲归顺魏国的意愿,司马懿也就照单全收。自此,自西部边陲完全平定后,辽东六郡全部收归魏国,魏国的整个北方也基本平定。公孙政权结束了对辽东地区长达五十年的统治,从此这里正式插上了魏国的旗帜。
经过这一战,司马懿巧妙地运用了孙子兵法的战术,以少胜多智取拥有大量守军的襄平,使得自己的名声威震辽东,几乎整个辽东所有郡县的郡主都知道有一个司马懿,他仅用四万兵力就消灭了公孙渊的十五万大军,他将负隅顽抗的公孙渊的所有余党斩杀后筑成了令人胆寒的“京观”。略算时日,方才过去两百日,加上回城的时日,不足一年。
此战的另一个重大意义在于,曹魏重新将辽东地区收归管理。战罢后,司马懿共核准该地区四万户,共计三十万人,不仅拓展了魏国疆域,还极大地增加了人口,这在视疆域和人口为一个国家实力象征的古代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为了这场事关重大的战争,司马懿已经好久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如今东北终于平定,司马懿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好好地放松和休息一下了。也许是太累了,司马懿的头刚刚沾上枕头的边,便沉沉地睡去。
半夜,司马懿醒来,他感觉非常奇怪,自己很少会起夜,难道是因为自己老了,睡眠变差了?睡眼蒙眬中,他似乎看到自己房间的门隐隐约约透着一束幽幽亮光,好像是从旁边的另外一个房间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