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入侵到魏国境内的东吴军而言,时间短,任务重,这就难免使得他们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烧杀抢掠是免不了的。由于东吴军的“强盗行径”,魏国沿江的居民已经对其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心理,所以当这次东吴军再次入侵的消息传来,有超过一万户的百姓选择了以北渡沔水的方式来退避“瘟神”。
像往常一样,幼主曹芳赶紧召集诸位大臣,听取大臣们的意见,特别是两位辅政大臣的意见。
对于如何安置这些百姓,即今天所说的“难民”,作为“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司马懿首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沔水离敌人太近,如果我们现在让这些百姓回家,一定还会引来敌军,不如让他们暂时居住在北方,等南部完全平定,再让他们回家也不迟。”
虽然在实战经验上和司马懿相差甚远,但曹爽在战略方法的探讨上却总是会和司马懿取不同的意见。在关于安置难民的问题上,曹爽又一次提出了异议,他道:“将柤中的百姓安置于异地,并非长久之计。”
司马懿反驳道:“大将军这样讲是不对的。任何东西将其置于安全的境地,那么它便是安全的;而如果将其置于危险的境地,那么它就是危险的。兵书上说:‘成败,是形;安危,是势。’对于形势,我们不可能不加以审视。假使敌军两万人断沔水,三万人和我军在沔水以南相持,再派出一万人攻击我陆梁、柤中,我们又怎么去救呢?”
虽然后面的事实验证了司马懿对于形势的判断是准确的,但和东吴军入侵魏境的方式一样,身为大将军的曹爽对待异己的方式也是“简单粗暴”的,他不顾司马懿的再三劝阻,一意孤行,强行下令将北迁的百姓往回赶。结果,吴军果然击破了柤中,百姓死伤过万,一时间,沿江各地哀鸿遍野,百姓多家破人亡。
曹爽在用一次又一次的固执维护着自己脆弱的尊严,而司马懿则用一次又一次准确的判断敲打着小皇帝曹芳的心。在曹爽的心里,实力上的劣势是可以用绝对的强权来弥补的,因为当最终这个朝中只剩下了可以恭维自己的人的时候,也就不会再有人对自己的任何作为加以指点了。不过显然,曹爽小看了司马懿。
退为进再离朝政
一再地在战略形势的判断上输给司马懿令曹爽意识到,光凭打仗的天赋和能力,自己完全不是司马懿的对手,要想在辅政大臣的竞争中胜过司马懿,就只有避其锋芒,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曹爽的“短”,正是带兵打仗;而“长”,正是自己目前所拥有的在朝中比司马懿更为雄厚的后台支持。
或许带兵打仗并非曹爽的长处,但在权术方面曹爽绝对是颇有心得的。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地受挫后,曹爽加紧了在政治上对司马懿的打压,他要从政治上收复“失地”。
很快,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了。
原先司马懿北征辽东,取得大捷,一举收复了辽东诸郡。但是,由于最近一段时间魏国疲于应付和西蜀、东吴的两线战争,无暇北顾。高句丽的统领者东川王趁机接连攻下了辽东关内的几个小城,便扬扬得意,极度自满,准备和魏国叫板了。尽管高句丽也有很多大臣劝东川王不要和魏国撕破脸皮,甚至有大臣以死相谏,但被一点小胜冲昏了头脑的东川王哪里听得进去。
一开始,受制于西面和南面战事的牵绊,曹魏对东川王的侵扰持保守态度,这样一来,反而助长了东川王的嚣张气焰。终于,在相继结束了两面的战事后,曹魏开始关注自不量力的高句丽。公元246年,曹爽派毌丘俭率军东征,出征高句丽。
毌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属于亲曹爽派。曹爽此次派他出征,一方面是信任他的带兵作战能力,同时解决东北面存在的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培养“自己人”,换句话说:“我曹爽自己带兵打仗不行,培养几个会带兵打仗的手下总没错吧。”
令曹爽欣慰的是,毌丘俭没有让他失望,甚至于,毌丘俭此行造就了三国时期成果最大的一次对外战争。当东川王闻悉毌丘俭带领大军杀过来的时候,他亲率两万精骑应战(和魏军的军事实力相比简直是螳臂当车),结果不用说也知道,被毌丘俭杀得大败,狼狈而回。接下来,毌丘俭率大军一鼓作气,一直杀到了高句丽领土的最末端。当最后攻陷了东川王据守的丸都城的时候,毌丘俭命令手下的士兵进行了屠城,目标直指那些高句丽的王公贵族,而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对当初力劝东川王不要侵扰魏国的人网开一面。
经过此一战,高句丽的主力完全被击溃,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年时间里,高句丽选择了亲魏国的政策,向曹魏称臣,魏国的东北部也进入了一段相对和平安定的时期。毌丘俭的大捷,令曹爽喜不自禁,趁着这次表彰的机会,曹爽游说曹芳任命毌丘俭为都督豫州诸军事,趁机将司马懿的亲信王昶排挤了出去。
然而,这还不够,曹爽并不打算到此为止,这一次,他把目标瞄准了郭太后。
说起来,郭太后所处的位置非常微妙。她虽然身为太后,但并不是皇帝曹芳的亲生母亲。另一方面,郭太后的两个侄儿郭德、郭建分别娶了司马师、司马昭的女儿为妻,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司马懿和郭太后两家关系的亲密程度。事实上,在曹爽表现出对司马懿的排挤后,郭太后就成了司马懿和曹爽争斗的重要砝码。司马懿对郭太后的极力拉拢,以及郭太后在曹芳处理政事时的干预,使得曹爽不胜其烦。终于,利用一个机会,曹爽以皇上成年(十二岁弱冠)为由,“请”太后迁回永宁宫去。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曹爽似乎已经在逐渐散去的尘埃中看到了这个帝国最高的权力。如今,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尚年幼,而唯一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又被自己一步一步削弱了实力。终于,曹爽可以享受绝对的权力带给他的快感了,因为在这个帝国,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对他说不。
锋芒毕露从来都不是司马懿的作风,面对曹爽一步又一步的紧逼,司马懿尽管偶尔会发表不同的意见,但更多的时候选择的是忍让。因为他知道,在曹爽气焰正盛的时候,如果和他针锋相对,或许自己并不一定落于下风,但很有可能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司马懿注重的并非过程,而是结果。他不管中间是哭是笑,他只认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因为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开心的人。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在曹爽几乎权倾朝野的时候,另一位辅政大臣、属于被打击被排挤对象的司马懿,却利用一次机会,再次选择了隐退。
还记得张春华吗?那个对司马懿一见钟情的女子,那个在风雪中扶起了孝心男儿、最终成就一段姻缘的貌美女子,那位在年老色衰后却被自己深爱的丈夫置之不顾的女子,在被自己的丈夫冷落后,终日郁郁寡欢,度过了自己人生中余下的时光。直到张春华去世的这一天,她也没有原谅丈夫对自己的冷落,尽管或许司马懿从未想过要张春华原谅。但至少张春华在死去的时候,还帮了自己的丈夫一把。在张春华的葬礼上,把握住“机会”的司马懿哭成了泪人,在几次几乎哽咽之后,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
“可憎”的亡妻令司马懿悲痛欲绝,哭得昏倒,并因此而中风瘫痪。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理念,张春华和司马懿之间的摩擦并没有外人知道。人们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张春华和司马懿是夫妻,那么张春华的去世,司马懿就算再怎样悲痛也不为过。就算是曾经在父母冷战时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母亲一边的司马昭、司马师,也被父亲表现出的伤心的样子所打动了。
第二天,一纸语气诚恳的请求呈到了小皇帝曹芳的面前:“陛下,臣司马懿因晚年丧妻,深受打击,悲痛万分。又思年老体衰,恐难以应付政务,特提出在家静休,相关政事委托大将军曹爽代为管理,望陛下批准。”
“悲痛?我看是知难而退了吧?”曹爽站在一边听着司马懿的“病假条”,心中已经止不住暗暗偷乐。
作为经验老到的政治家,司马懿想要借此“机会”引退不假,从司马懿手下递交的“请假条”也不难看出。但是,关于司马懿为何要引退,曹爽的看法和司马懿似乎有点偏差。曹爽满以为是他的高压政策奏了效,由于自己全方位对司马懿施压,使得已经年老的司马懿再也无心、无力加以反抗。事实上,曹爽的“高压政策”确实收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曹爽在这场“辅政大臣之战”中已经全面占据了上风,几乎已经控制了整个朝政,但司马懿究竟是怎样想的,事实究竟又会朝着什么样的状况发展呢?
之前我们说过,打仗并非哪一方人多哪一方就能够取得胜利,引申到这里道理完全一样,权力的斗争也并非哪一方人脉关系广,哪一方占据的权势大哪一方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有的时候,即使是最不起眼的角色,也能够上演最强势、最令人意想不到的逆袭。
皇帝曹芳准奏,司马懿因病在家休养,朝中的两位辅政大臣只剩下了曹爽。
司马懿的离去,令曹爽完全放开了手脚,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他一人独霸朝政,以辅政大臣的身份、绝对的权力几乎完全掌控了小皇帝曹芳,在由自己的弟弟掌握了禁军的统领权之后,曹爽终于将最难以获得的兵权控制到了自己的手里,这意味着在同司马懿的争斗中他暂时占据了绝对优势。从这一刻起,曹爽成了这个帝国事实上的掌控者,所有的制度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说的话便是律法,便是皇帝的圣旨,便是其他大臣所要遵照的金科玉律。由于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曹爽几乎已经把皇室的东西看作了自家的东西,随意进出和调用太乐府的乐器,甚至还出动皇家的禁军给自己翻修房子。
曹爽如此,他手下的那些人也跟着为虎作伥了。例如何晏,他擅自将野王典农的数百顷桑田和汤沐地据为己有,同时利用在各地巡游的机会向各地的官员大肆索要财物,各地方官员是敢怒不敢言,其他人如邓飏、丁谧等的所作所为也大致如此。正是因为曹爽等人在京城的横行,当地的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叫做:“何、邓、丁,乱京城。”
骄奢淫逸往往就是堕落和失败的开始,在曹爽等人极尽奢华之事的同时,其阵营中有一个人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安,这个人就是曹爽的弟弟——中领军曹羲。一天,他对哥哥道:“哥哥,虽然司马懿在与我们的斗争中完败,但并不代表着司马懿带来的威胁就可以完全消除。希望哥哥引起重视,千万不要让他反戈一击。”
曹爽听后大笑道:“贤弟多虑啦!如今司马懿早已年迈,又体弱多病,朝中各重要机关皆为我所掌控,料他又能奈何?我们经过这么多的努力方才达到今天这样的大好局面,怎么能不趁此机会好好享受一番呢?”
尽管曹羲抓住很多机会再三劝诫曹爽不要过度地沉溺于享乐,而应当严于律己、具有忧患意识,但曹爽根本听不进去。“先前,大家都说司马懿是四朝元老,是这个朝中难以撼动的强大力量,现在不也照样引退回家了吗?连司马懿都甘拜下风,还有什么是我曹爽搞不定的?”
见当面劝告不管用,曹羲决定换一种方式:写文章。他将劝告人要谨慎持节的话用非常委婉的方式写在纸上,并加以旁敲侧击,希望曹爽能够明白他的一番苦心。曹爽也是聪明人,他一眼就看出了曹羲文章中的意思,但却没有明白曹羲的苦心,甚至对于曹羲反反复复的啰唆非常不满。
受到劝诫的并不止曹爽一人。一天,何晏和邓飏两人在酒足饭饱之后闲聊,聊着聊着就谈到了何晏所研究的玄学上。邓飏对何晏道:“我总听人说你精通易理,并在此基础上开创玄学。我们如今已经基本搞定了司马懿,现在大将军也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今后朝中的形势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何晏回答道:“易理和玄学我都有一定的研究,但是要说算卦,我还真比不上一个人。”
邓飏问:“谁?”
何晏答:“管辂。”
管辂,字公明,平原(今山东平原)人。据说管辂从小就非常喜爱观察天象,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精通《周易》,善于卜筮、相术,更为奇特的是,他竟然通鸟语,能和鸟类沟通。管辂最拿手的本事,便是占卜,然后预测未来。此外,他为人十分仁厚,常常以德报怨。据说在早年管辂还不是非常出名的时候,有一次一位妇女家里丢了一头牛,四处寻找却不见踪影,经人介绍,这位妇女找到了管辂让他帮忙算卦。管辂掐指一算,便告诉那位妇女说:“你的牛正悬空躺在东山那边的坟墓里。”妇女听了,将信将疑地跑到东山的坟墓一看,果真和管辂说的一模一样。由于管辂算得太准确了,这位妇女竟对管辂起了疑心,于是偷偷到官府举报。后来经过官府里的人证实,才洗清了管辂的罪名,管辂于是名声大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晏和邓飏两人一合计,便派人把管辂给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