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在电影院遇见弗洛伊德:在电影里找回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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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立春》:生命唱响和湮没于仙桃—烂梨之间

“宁尝仙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这是《立春》中落寞艺术家王彩玲的爱情宣言。

这个女人以此为由来拒绝一个爱她爱艺术的火车司机的求爱,也正因为这个信念,这个女人向爱艺术不爱她的人求爱,遭受了多年未遇但也是预料之中的失恋。

这个女人宛若一座尼泊尔的古镇盛开在这个春天里,那久违的芬芳就像20世纪80年代的连衣裙,连同记忆也一起婀娜多姿起来。

王彩玲失恋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她把共鸣和爱情混为一谈。共鸣有一个遥远而神秘的起源,它比爱情要更加深远和玄妙。

王彩玲把生活一分为二,一边是她蔑视的、也蔑视她的小城。在这里她不受尊重,知音难寻,另一边是她向往的、却不向往她的京城,那里有大批的知音在歌剧院里等着,为她鼓掌、为她喝彩。

京城是她的仙桃,她的理想在那里;小城是她的烂梨,她的身体在这儿。

她的欲望总是生活在别处,这决定了她的灵魂免不了要承受永恒的饥饿。

自卑与自恋的两极激荡幻化出仙桃—烂梨的辨证运动,这古老的东方风中之花,诱惑流浪之云,轻浮之风在婴儿眼睛山谷之前先,左右无忌。

王彩玲把客体的世界大刀一挥分裂为仙桃和烂梨两极的同时,也把自我的世界一分为二。一半是她那丑陋的身躯和尘土满天的小城为伴,和麻木不仁、眼屎眼泪的居民为伴;另一半是那美妙的歌喉,和炫目的京城,和多年难遇的知音生活在一起。

那幸福的共鸣如同一支蜡烛的死亡,使夏天成为最冷的风景,而被烛光穿透的事物却坚定地黑暗下去。

这种高尚的心理分裂无处不在,几乎是所有艺术创作的源泉。

也就是说,艺术创作建立在艺术家对现存生活状态的卑贱化投射和不认同的基础上。

我们国家九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几乎每个县城,每个城乡结合处都生活着一群类似王彩玲的艺术家或艺术爱好者。

而他们爱好的艺术形式无一例外都是西洋艺术,如歌剧、芭蕾、油画、摇滚……

因为必须是“异乡”,才足够你投射那么多的理想。

这跟旅游必须要游走他乡是一个道理。

生命在阳光下静静煮沸,那沉默的冒烟使得所有的高潮沦为一次虚构。

为什么是音乐,为什么是音乐成为了这些人的修补自恋、提高自尊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手段?

我们可以在《巴尔扎克和小裁缝》中看到音乐的力量,在《笑傲江湖》中看到音乐的力量,在《钢琴别恋》中看到音乐的力量,在《黑色星期天》中看到音乐的力量。

在每天上下班的途中,可以看到一个个表情平淡的都市人在凝神专注地倾听Mp3,浑然物外,似乎其灵魂已经飞离这拥挤嘈杂的都市,进入到一个充满共鸣和吟唱的天堂。

音乐已经成为现代人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成为现代人的宗教仪式,成为现代人定学修行的一种。

对音乐的强迫性依赖是这个时代精神病理性的一次集中展演,犹如周伦佑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或者马背上的乌鸦在日落的画布上静静燃烧。

近年来对于音乐和神经系统关系的研究有了长足的进步,神经心理学家们发现,音乐比语言要使用更多的脑区,人类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音乐性的动物。

在此之前,精神分析师们已经提出过,音乐起源于最早的母子之间的协调和运动。当母亲抱着婴儿哼哼,轻轻拍打婴儿背部的时候,婴儿的大脑中已经对这些声音和节奏形成了一个有关节奏的内隐记忆。

音乐和声音对人的影响早在胎儿期就已出现,胎儿在3~4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具备比较发达的听觉系统,胎儿对母亲子宫的节奏和心跳节奏的记忆会成为日后对音乐爱好的来源。比如说,巴赫的音乐节奏就是接近于心跳节奏的。

对于音乐的依恋是对母亲的依恋的转换,这是和婴儿最早的欲望满足有联系的。

比如说,所有语言中“妈妈”的发音都是一致的,而'ma'这个音节的组成是这样的,'m'是婴儿嘴里含满食物时能够发出的唯一音节,而'a'是婴儿口张得最大的音,是索取食物的口型。

在音乐中充满调性和非调性,全音和半音的辨证互动,母子关系也一样。婴儿会对母亲'm~m'地叫唤,母亲见到了,就会模仿夸大婴儿的声音,然后婴儿继续模仿母亲的姿态和语言。

婴儿之所以会模仿,是因为他的大脑里面的镜像神经元决定的。

这就是为什么儿科专家会建议母亲亲自哺乳和照料孩子的心理,谁带孩子,谁就决定了孩子的身心节奏和整合程度如何。你真的想要把这个权力拱手让给保姆或者双方父母吗?

音乐对人的作用,还远远不止重复母子关系这么简单。

音乐可以帮助人们完成一个神经生理学上的统整,整合情绪和思维,整合各种感官体验。

神经生物学家认为,神经系统天生就是用来不断寻求重复体验和新奇体验的,且会在其可耐受的范围内保持其兴奋性,然后不断地寻求快乐,避免痛苦。

在音乐中,你会不断遇到主旋律的重复,但是每次又会有所不同。音乐就是为人类的神经系统准备的,它会带给神经系统不断的兴奋感,然后带来快感和掌控感。

比如说王彩玲通过歌剧,带出了生活给她带来的艰辛和委屈的感觉,这种感受会随着旋律的跌宕起伏出现很多次,可是每一次这些感受被转换为音符后都是牢牢掌控在歌唱者手中的。

所以,歌唱本身就是王彩玲的心理治疗。所以,心理治疗里面有艺术治疗一种,说穿了就是一群学过临床心理学的艺术爱好者陪着你进行艺术创作,唱歌弹吉他,画画写小说。

朋友,如果你有心理障碍,又没钱看心理医生,那就放声歌唱吧。

从此角度来说,王彩玲的心灵痛苦和解决方式其实隐喻着每天夜幕降临后,进入卡拉OK,放声高歌的每一个现代人。

音乐在程序记忆的层面上激活起以前未经加工的创伤记忆,然后通过音乐对这些记忆进行象征符号化,从而达到了治疗效果。

令狐冲的抑郁障碍就是被一曲《笑傲江湖》的合奏所治愈的。

人类作为一种群居动物,认同是我们的本能,我们生下来就会寻求和他人共享我们的心跳和脉搏。“中华大地,所有的心一起跳动。”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对人类生物本能的一个描述。

这种植根于人类基因深处认同的欲望是音乐之所以出现的原因,也是人类会受到音乐迷惑的原因。

音乐的终极诱惑在于时间感。音乐创造了一段时间,一个时空。音乐把认同本能(即集体无意识)整合进入一个时间框架。

这就是Bion说的把贝塔元素阿尔法化,音乐提供了一个网格,就像炼金术士使用的容器,用来冶炼那深沉黑暗的来自宇宙深处的无意识。

从此意义上来说,音乐是要完成一个修道悟道的过程。也就是说,音乐是一种修行模式。

从终极存在的意义上来看,王彩玲的幸运之处恰恰在于她没有进入北京,被艺术贩子发现,被放到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在铜钱中自焚。

这样她就可以继续使用音乐进行修行,她已经使用音乐和个人无意识地进行了充分沟通。

逐步就可以走向和集体无意识、宇宙无意识的沟通、共鸣。

最终,她将看到音乐本身就是我执一种,这个伟大的厌倦时刻如同白日梦一般锐利,那颤动的喉头已经消费了太多的风花雪月,终于走到了时间腐朽的边缘,所有的架构顷刻崩溃瓦解。

就在这时,她听到那首无声之歌,她学会那首无言之歌,她唱起那首无语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