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天早上,阴雨缠绵,天鸽头痛欲裂。她勉强爬起来,看到餐桌上的小米粥,觉得索然无味。秦勤已去送儿子上幼儿园,卫生间的镜子中印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自己竟瘦了一圈。
她刻意上了浓重一些的妆,刻意选了一件艳丽洋气的水红上衣,黑色及膝喇叭裙,这样的装束让她看起来如一支亭亭玉立的盛放的莲。她和镜中的自己面面相觑了几分钟,努力把大脑中那件痛苦的事情驱逐出去。她告诫自己,再美好也抵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愈是在这种心境下就愈是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让心和思想随着身体的疲累变得麻木,不再有痛和恨。
然而感性很快背叛了理性,她一路上都憋着一股火,看什么都不顺眼,为了车上拥挤的人群,为了阴沉沉的天气,总之,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让她发作。
大脑一片昏昏沉沉,她尽量和平时一样从容地走进公司。二组的位置大部分已坐满。天鸽注意到李菲菲还没来,不知为什么感觉特别不好,看看坐在旁边的蔡燕京,小蔡也看了她一眼,不自然地一笑。天鸽正想问小蔡何以这副表情,唐馨元笑呵呵地开口了,和大家宣导着公司最近开始要求所有股份制的客户必须办理转账手续的信息,天鸽莫名其妙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公司给群发短信息了啊,你没收到吗?”
天鸽疑惑地翻看了一遍短信息,没收到啊,怎么回事?她强打精神开完晨会,来到办公室询问,新来的小组训解释是遵照老高的旨意行事,所有未定产说会票的人都未收到相关信息。
天鸽想到老高那张假惺惺的圆脸就满心的厌恶,她强忍着这种情绪来到老高的办公室问同样的问题。老高脸上带着嘲弄的神情:“公司有义务帮助每一位业务员成功,买票的业务代表就应该享有这种特权,你们没买票就不用问,你还问什么理由?”
天鸽没等他话音落下就回敬了他一句:“参加产说会是大家自觉自愿的行为,即使不参加也有权得到公司的信息,信息和每一个客户都息息相关,如果客户的事情延误受到损失,你来负责吗?”
“呵呵,言重言重,你不是没收到短信也已经知道了吗?”
“卑鄙!无耻!”信天鸽这样想着说道:“您这种行事方法我不敢恭维,而且您不要忘了业务员才是保险公司的生命线。”
走出办公室,她长长呼吸一口气,刚才的顶撞足以证明她今天心情糟糕的程度,可她必须这么做。她告诉自己不参加产说会也要做单子,让保单像子弹一样砸到老高那张虚伪势利的丑脸上。
回到职场,看到小蔡还没离开,就问她:“小蔡,早上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有啊。”天鸽能感到她说的并非实情,又想起李菲菲没来开会,就给她打电话,打不通,只好作罢。
天鸽扭头对小蔡笑笑说道:“你刚来,对公司、对我,对所有的事情还不是很了解,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用眼睛看到的那样,给自己一点时间,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最后一句话是对小蔡说,又像对自己说。小蔡这次听进去了,眼神又清亮起来,“天鸽,李菲菲昨天跟我说,她不想来了。昨天第一天来就碰上那个老太太闹场,她说感觉不好。”
“人各有志,勉强不来。鸡蛋从内打开是食物,从外打开是生命,人生从外打开是压力,从内打开才是成长。你要坚持哦。”
“嗯。”小蔡听了天鸽的话似有所悟。
天鸽带着小蔡买了费率手册,做了计划书,复制了她初来公司时唐馨元做的动作。
3
秦勤送了儿子,迫不及待地把车开到省公安厅,找到一位老朋友,拿着给天鸽发信息的号码,让他帮忙查一下。这之前他做过无数次的猜想,那晚吃饭的每一个人他都想到了,嫌疑最大的就是陈凤。
“真是愚蠢之极。”那个疯狂后的凌晨,他用这几个字回复了陈凤梨花带雨的柔情和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便转身离去,后来他查看了手机的来电显示,有天鸽的一个电话,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三十一。秦勤的心跳加速了几拍,难道是陈凤接的电话?他迅速拨了陈凤的电话,他的猜测没错,不过她说她没把事情弄糟糕,她没说话。秦勤强忍着愤怒中止了对方未完的啰唆,咬牙切齿地想道:你亲手毁掉了我心底最后的那一丝内疚和美好。
此时,秦勤的心里后悔至极,面对心爱的天鸽,他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沉重。起初他想用加倍的爱来减轻自己的内疚,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害怕面对她的伤痛,更害怕那个倔强的人儿决然离去。
整个上午他都心烦意乱,结果很快出来了,不是陈凤,而是和他竞争上岗的那个人。他快步冲进那个混蛋的办公室,不顾众人的张口结舌,就用他铁锤似的拳头直捣对方的牙齿,作为对他这次卑贱行动的奖励。对方用一只手捂住鲜血直流的嘴巴,另一只手指着愤怒的秦勤:“你、你他妈靠、靠女人、爬上去算什么本事?老子就不服气你……”
“好,有种,你要逃避责任老子还看不上你。”说着又朝对方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这是为你伤害了我的女人付出的代价,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秦勤转身走出去,那人脸色苍白地蹲在了地上,办公室其他人赶紧跑过来询问他的伤势,送到医院检查了一番,除了外伤,内脏没什么问题,如果事情至此结束也许还不算是最坏的结局。
一整天,老天爷都像跟谁赌气似的,阴沉着一张脸,一如天鸽滴雨的心。她思考了许久,都没想出如何面对秦勤的出轨。她想起中国扼制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教育机制,上大学时怎么没有一点实操的内容呢?比如如何对付出轨的另一半?如何经营美满婚姻?这么给力的课程学校竟没开设。
后来她才慢慢地明白这就是生活,即使准备得再完备,也会遇到许许多多突发的情况。她又突发奇想,如果有一款险种是保障婚姻的,那一定可以拓宽保险的渠道,并且可以挽救许多家庭,不是素有七年之痒、十年之痛一说吗?如果一个家庭可以度过这些人生中的沟沟坎坎,就会得到一笔保障金,婚姻保持的时间愈长久,获得的返还就越多,那该多好呢。
这个念头一闪现,她就开始设计这款险种,名称:常青藤。投保年龄:所有新婚夫妇(头婚、二婚、三婚等)。交费年限: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领取返还金年龄:自投保之日起七年一次,十年两次,十五年三次……五十年一次性返还保额的五倍,每次领取的保险金额依次为保额的10%、15%……(此处待定,需申请经公司总部精算师精算之后方可确定。)
所有事项罗列好之后,她把自己的杰作发在了公司的OA里,这个空间是业务员和公司的联系平台,大家有什么好的点子或者要求都可以随时发上来,有的就会得到答复,大部分会石沉大海,天鸽经常在这里发点小东西。
脑中又蹦出那件烦心事儿,信天鸽不愿想起那件事,因为她还不知道最终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儿,这件事儿不同以往简单的闹别扭,性质极其恶劣严重,她必须想明白,想清楚。
她想起大学里恋了三年的男生,那时的感情纯粹执拗,不带半点杂质,遇到分歧时,分开得那么决绝、干净。可现在呢?自己还可以那么倔强地转身离开吗?那么没有牵绊地离开吗?答案是NO。自己一向追随内心的声音,现在才发觉,内心已经零乱不堪,迷失了方向。
晚上,秦勤在客厅来回丈量着地板。直到夜深人静,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来,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他坐起来静静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有他最深爱的妻子和儿子,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拥有他们是一件那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卧室里传出一阵压抑的低啜,这种啜泣不像发自喉咙而像发自于沉痛的心脏。听着天鸽这种压抑的哭泣,他感到一股难以言传的隐痛从心开始蔓延到浑身的每一条神经里。他想起身安慰她,又怕打扰她的宣泄,只能坐立不安地待在客厅,直到东方的天际泛白。
这样尴尬痛苦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秦勤准备和天鸽好好谈谈。那天他把秦一博送到了奶奶那里,天鸽刚一进门,他就主动迎上去说:“儿子在奶奶那里,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天鸽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想直接越过他进入卧室。秦勤抓住她的胳膊,哀求道:“鸽子,听我说一句,就一句。”天鸽扭过脸避开他的目光,秦勤艰难地说道:“鸽子,我并不想为我自己愚蠢的行为作任何辩解,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心从来……”
“别再用你那颗肮脏不堪的心来玷污我的情感。”天鸽打断他,激愤地尖声叫道,“秦勤,我可以容忍你的专制,你的传统,你有时的蛮不讲理,但我不能容忍你无耻的背叛。这种对我的感情、对我们这个家的不负责任的行为我决不可以原谅,决不!”
她清澈的眼睛如今盛满了愤怒的火焰,她用力挣脱,可秦勤用他强有力的臂膀制止了她的企图,他用力把她揉进怀里,用他的下巴死命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哑哑地说道:“宝贝,我发誓,我即使再错一百次也不愿看到你为我难过一次,我不怕受到惩罚,我不怕自己受到伤害,可是我害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秦勤的这番话像安静剂,制止了怀中狂乱扭动的天鸽。她抬起沾满泪花的睫毛,望着同样流泪的秦勤说道:“你知道吗?刚嫁给你的时候我不会做饭,我的手被油烫过无数次,我第一次拿起刀切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我有恐刀症。我慌里慌张地切破了左手的两个指头,那时看到的血流滴到案板上的情景同样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从此看到血或者想到即将流血的事情我的心就会紧张地缩做一团。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吧,每次去你家吃饭我都像吃药一样难以下咽,因为我吃不惯你家的饭菜,和我妈妈做出来的口味完全不同。这些都没有关系,秦勤,我都可以忍受,还有你很专制,专制到干涉我的穿着,我尽量不穿你不喜欢我穿的衣服,你喜欢我留长发的样子我就一直留了五年,你知道吗?你的这份爱太沉重,它几乎让我失去了自我。去保险公司是我嫁给你以来或者说长这么大以来我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嫁给你之前我被父母的思想引领着,嫁给你之后又被你的思维统治着,可是我还……是可以容忍你,因为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成长,认可我的选择,为我曾经的无怨无悔而喝彩……可是这一切,这一切换来的是你对我如此的厚爱?”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在我的心目中我们的婚姻就是我的天堂,如今天堂失火了。那天,我正要准备我们的夜,可是可是,再也,过不了了……”
天鸽说不下去了,泪水滂沱而落,大雨般,滂沱,而落。
秦勤心痛地吻住了她的额头,抱起她来到他们的大床上,轻轻解开她的衣衫,一件一件慢慢地剥落,信天鸽一直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不断地滑落。两人外在的包装被尽数卸去,秦勤凝视着她洁净姣好的身体,白皙玲珑,优美圣洁,闪烁着一层乳白色的光。他慢慢俯下身体,从头到脚,一直吻遍天鸽的全身。
天鸽的眼泪更加汹涌,秦勤吻着她的泪:“宝贝……”吻一次说一遍,从眼角到鼻尖,到嘴唇,在那里辗转了一会儿,又一路向下……他的吻像狂风骤雨般愈来愈密集快速,掠过丘陵,掠过平川,终于到达那片秘密花园。在最后进入的时刻,信天鸽突然想到他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体内穿梭的情景,立刻像吃了一只绿头苍蝇,起身呕吐。
她的这个动作彻底撕裂了两人之间从前亲密无间的关系。天鸽痛苦地意识到,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她不能,他也不能了。想到这里,泪不受抑制地再次坠落,顺着脸颊,流到裸露的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