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要不我帮您先看看?”
“你?”那老头有点怀疑地看了看他,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医生?”
“没有了。”
老头无奈,只得将病历递给了他。刘子明一看,老头姓王,是东门村人,病历上写的无非是老年人经常得的呼吸系统疾病之类的,周主任开的方子也是常见的。刘子明知道中医这碗饭靠的就是年纪,年纪大了,信任的人也就多,而像他这样的小年青,要想获得病人的认可,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和认真。于是他拿来听筒,对王老头说:“大爷,我给您听听。”
王老头像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事一样,瞪大了眼睛问道:“这玩意拿来做什么?”
“这是听筒,听听您的心跳……”
“我知道这是听筒,但你拿这个做什么?你到底是中医还是西医?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你不会连这个都没学会就来给人看病吧?”
刘子明哭笑不得,望闻问切说的是不错,但这需要有很丰富的经验才能做得到,他自认没这个把握,所以才用听筒,这也是对病人的负责。可是这要说出来,那不更让老头信不过自己了?便半唬半认真地说:“要不你就在这等主任回来,不过他可能要很晚才到,要不你就让我听听。”东门村离县城好几十里地,来去要坐公交车,而且晚了就赶不上了,谅老头不敢等到很晚的。果然,王老头迟疑了一会儿说:“那就让你听听嘛。”
刘子明暗自一笑,把听筒放在王老头的胸前听着。这一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原来王老头的呼吸均匀,心脏跳动稳健有力,肺部也无杂音。他问道:“你哪觉得不舒服?”
“反正胸口闷得很,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刘子明越听越奇怪,按他所学的知识,他可以确认王老头身体很健康,至少在呼吸道上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是其它器官发生了病变?刘子明收回听筒,说:“老人家,你呼吸器官没有病啊,要不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照个B超?”
王老头一听跳了起来,说:“我早说过你这个年青人什么也不懂,你说要听心跳我让你听了,你又听不出来什么。好家伙,又要我去照B超。是不是B超之后又要我去照CT?还要我去验血验尿什么的?”
“这个……为您身体考虑,只能这样做。”
王老头手一挥,说:“别说了,我在许大夫手中看了这么多年的病,就没见他叫我去照过一次这些玩意。你年纪不大,怎么就跟那些滑头医生学了?不是我说你,你既然跟了许大夫学,除了医术之外,你更应该学的是他的做人!”
刘子明被王老头一顿训,也有点生气了,不是为你好,我何必这样呢。我要顺着你的意思,开些治气管炎的方子,你虽然信任我了,但还不是害了你!这么一想,猛地一愣,看许主任以前给王老头开的方子都是治呼吸系统的,难道,许主任也是这样糊弄病人的?这不可能吧,以许主任的名气,他实在不用这样做啊!但这个想法一生起,刘子明也没办法将它按下去,就问王老头:“那许主任以前是怎么给您看病的?”
“他只要号号我的脉,就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了。”王老头年纪不小,脾气还挺大,又提高了嗓门说:“不像你,老想着病人手里的钱!算了算了,你还是给我开方子吧,我还要赶车回家呢!”
“可是我不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你看你,连病人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还当什么医生,这样吧,你拿起笔来,我报给你。”王老头眼睛都不带眨的,顺手报道:“川贝一钱,莲子两钱……你还楞着干嘛,还不快写下来?”
刘子明无奈,只得依着老头,把药方写下来。王老头拿起药方,头也不回地走抓药了。刘子明愣了半天,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久病成医,也不是这样的啊,哪有病人来看病,却自己报药方的,再说了,他明知道药方是什么,怎么不去药店抓药?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刘子明突然心里动了动,跟着马上翻起许主任的病卷来,果然在里面找到王老头的病例,这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这几年来,许主任给王老头开的都是一例药方,也就是刚才他报的那个。一个人怎么可能连续好几年都得同一种病呢?就算是,在一个药方不管用时,也该换一个药方试试,怎么会这样呢?刘子明第一次对许主任的为人产生了怀疑。但他不敢对院领导说出来,许主任德高望重,是医院的招牌,要冒冒失地去砸这块招牌,凭着现有的证据太微不足道了。
在这以后,许主任看病时,刘子明都在一旁很认真地看他开的方子。许主任年纪大了,看病很慢,一个号要看上十几分钟,有时如果没有别的病号,能耗上大半小时的时间。来找他看病的大多是年纪大的人,这也难怪,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相信中医的,有了病去西医那打一针,吊瓶水,方便又省事。所以找许主任看病的都是些得了慢性病的中老年人,因为来看病的时间长了,大多跟许主任都熟,家长里短的一拉呱,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刘子明跟了许主任一个多月,看的方子多了,感觉那都是些普通的方子,并无出奇之处,实在很难想象他的名气是怎么出来的。
这一天,来了一个农村老妇人。许主任一看到她,就笑了起来,说:“张嫂,你来了。”张嫂喘息着,坐了下来,点点头说:“许大夫好,我又来了。”许主任并不急着给她看病,而是让刘子明去倒杯水给她喝。刘子明依言而行。许主任说:“张嫂,来,先喝口茶缓缓劲。”
“哎,好的,谢谢你。”
刘子明在一旁看着张嫂,她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吧,穿着很旧,但还算是整齐,就是一头花白的头发上沾满了黄沙。她的脸,刘子明一愣,脸色发黑,是那种死气沉沉的黑,以致于显得整张脸都面无表情的,只有两只浑浊的眼睛偶尔闪动两下。以中医学来讲,这显然是肝脏出了问题,而且,这问题只怕还不小。
再看许主任,仍然不紧不忙地跟张嫂拉呱着:“张嫂,不是我说你,从你们那坐公交车也就一块钱的事,你别不舍得那个钱。你看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走了十几里路来,我心里都过意不去。”许主任很自然地拍了拍张嫂的头发,将上面的黄沙拍下来。
张嫂有点难堪地说:“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唉,没办法啊。对了,上次你开的方子真管用,吃了后肋巴骨那就不痛了。可是,药吃完后,这又痛了,只好来麻烦你了。你给开点药,就像上次那样的就行。”
“好咧。”许主任甚至没有切脉,直接提笔开了张方子。刘子明在一旁看得仔细:青风藤、黄芪……一愣,青风藤有消炎镇痛通络,黄芪补气活血,这分明是一幅消炎镇痛的方子,许主任怎么不管不问,只开了这么一副药,这也太不负责任了。虽然他对病人的态度好,但这也不能成为他糊弄病人的理由啊!刘子明义愤填膺,原来你神医的名号就是这么混出来的,这种本事就算教我我也不学!但许主任对他不错,当着他面不好说出来。第二天一早,刘子明就打了辞职报告。因为院方将他视为许主任的接班人,对他寄于了很大期望,这下子见他突然要辞职,都吃了一惊,问他是为什么?刘子明不好说出许主任的勾当,气愤地说:“你们这学问太深了,我自知才疏学浅,学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去问问许主任吧!”刘子明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不管许主任是不是有真本事,他都不想跟他学了。
到了夜里,刘子明正在家里用手机跟过去的同学联系,问他们那里还有没有工作。这时门响了,打开门一看,愣住了,竟是许主任。刘子明很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主任笑眯眯地说:“小刘啊,你来这么久了,我也没来看过你。怎么样,不会就让我站在门口说话吧?”
“啊,不不,请进。”刘子明心里在嘀咕着,不知道他上门来做什么。
许主任坐下后,说:“听说你要辞职了,为什么呢?”
刘子明心一横,干脆,把话说清楚吧,就说:“主任,我反正要走了的,有些话就直接说出来了吧。主任,你问您,我们当医生的,最主要的职责是什么?”
“当然是救死扶伤了。”
“既然是这样,那您做到了吗?”刘子明把王老头的事说了出来,然后紧紧地盯着许主任,看他到底怎么解释。
“呵呵,原来是这事啊。也怪我没跟你说清楚。”许主任说:“你只知道那药方是治呼吸系统的,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给他开这一种方子吗?那王老头是个孤老。”
“可是这跟你的方子有什么关系吗?”
“那王老头的脾气你应该领教过吧?固执又暴躁,但你熟悉他之后就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了,因为他说到底是个可怜人。过去他也是儿孙满堂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后来,一场车祸,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暴躁是因为他悲伤而生的,我们中医讲究什么?气伤肝,悲伤肺,所以,如果不养他的肺,他就很难熬下去。而且,他每次来我这,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抓药,是因为我愿意听他倾诉,我为什么会愿意听他倾诉呢?因为我知道他的病根在哪里,如果不让这样,他一肚子的悲就发泄不出去,就会导致对身体更深的伤害。”
刘子明目瞪口呆,半天之后又结结巴巴地说:“那张嫂呢?她看起来肝脏明显出了问题……”
许主任叹了一口气,说:“她是肝癌晚期了。早在几年前我就知道了,但我一直没对她说明,我骗她说只是老年人常得的病,没什么大碍。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吧?她的情况比王老头更可怜,生的子女不少,但愿意养她的没一个。她平时就靠着捡点破烂生活。如果我对她说出真话来,她很可能很快就会死去,因为在她看来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只是现在死不了而已。我不告诉她,她就这样活着,三年前,她就是晚期了,当时我就觉得她活不过三个月。但现在她还是这样活着,而且,我感觉她比那时健康多了。我说这些你明白了什么吗?”
刘子明坐在那半天,突然跳了起来,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医者父母心。做医生的,除了有医术外,还要有一颗仁心。中医讲究治标治本,医生不仅仅只是针对病变器官,更应该从根本上分析原因。”刘子明说罢,脸上满是羞愧,说:“主任,对不起,我没有调查清楚就……”
许主任哈哈大笑,说:“你在考察我的同时,我何尝不在考察你。你才智学识当然都不在话下,但认识时间太短,我还不能了解你的为人,不敢把这一身医术教你。现在好了,你还愿意跟我学吗?”
刘子明喜出望外,使劲地点头说:“主任,我……”
“别叫主任了,按我们的传统,叫师傅吧!”
不会忘记的承诺
大河子村村主任马玉柱最近被两件事缠得头痛欲裂:先是县里招商引资引来了一个台湾人,那个叫高厚的老头考察了全县很多乡镇也没决定是否投资,据说过些日子就会来大河子村考察。县领导给马玉柱打了招呼,让他务必做好准备。马玉柱不敢怠慢,正费尽心机地做工作时,父亲马石匠又突然生病了,而且还固执地说自己是寿命到了,死活不肯去医院。马玉柱是个孝子,急得满嘴生泡。
这天,马玉柱正在床前伺候老人。马石匠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柱子,爹恐怕是不行了!”马玉柱说:“爹,你看你说得是啥话!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去医院查查吧!”马石匠摇头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别安慰我了。柱子,爹有一个事求你。”
“爹啊,你咋这么想不通呢?行,你说啥事吧?”
马石匠就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想盖一座大点的坟墓,自己一辈子没怎么出息过,想死后也风光风光。马玉柱长松一口气,这事好办,县里还没有实施火葬,村后面的大青山就是座坟山,他哭笑不得地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咱家在大青山顶还有一块地呢,就把墓建在那。”
马石匠看来早有准备,立即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图纸来,说:“坟墓倒是无所谓,但墓碑一定要按照这样来施工。”马玉柱奇怪地接过图纸一看,愣住了,好家伙,――墓碑共分两层,高十米,长宽各六米,大理石地面,汉白玉的身……他结结巴巴地说:“爹,你这是啥时候画的,这也太夸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