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咋样，你答不答应？”
马玉柱苦笑着说：“你是我爹，你说的事我还有不答应的吗？可是……可是做这个墓碑要很多钱……”
马石匠孩子似的两眼一闭，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一定要把这个墓碑盖好，要不我就死不瞑目！”
马玉柱苦着脸说：“可是我真没多少钱，如果要做的话，就只能动用上面的扶贫款了！”他知道爹一直怕他动用公款犯错误，想用这一招来威胁爹，没想到马石匠却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马玉柱只得拿着图纸去找村里的建筑队，询问建这样一个墓碑需要多少钱。工头拿出计算器一摁，很快就得出了结果：“一共要八万左右。”马玉柱想了又想，终于一咬牙一跺脚，说：“我豁出去了，你马上去找人来。”
豪华坟墓一施工，很快就在村里面传开了。这天马玉柱正在工地上监工，村里的三嘎子带着一帮人来了。他们来了后什么话也不说，就往那一坐，工程无法进行下去了。马玉柱气恼地问道：“三嘎子，你这是干啥，快点起来！”
三嘎子一梗脖子，说：“主任，今天我来没别的，就为了给你上堂数学课。”马玉柱“扑哧”地笑了起来，说：“就你这数学水平也来给我上数学课？你教吧，我听着呢！”
“你当村主任一个月有多少工资？算你三百一个月。你当了三年主任了吧，也就是说你工资收入一共不到一万块。你又没做过生意，除去工资收入，你一年也就跟我们的收入差不多，对不对？”
马玉柱点了点头说：“对啊。”
三嘎子猛地站了起来，说：“那么你从哪来的钱建这么大的坟墓？我可听说这坟墓要八万块，你老实说，是不是挪用了上面的扶贫款！”
马玉柱一愣，没想到三嘎子绕来绕去，说的竟然是这事。原来前阵子上面是拨了一笔款子下来，按照老规矩，像这种救济款村里都是按照人头来发放的，钱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多收了三五斗米。可马玉柱却不知为啥，一直扣着没有发下去。三嘎子的头脑不是很好使，这番话一定是有人教他这么说的。他看了看那些村民，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愤怒，顿时结结巴巴地说：“这事吧，我……我当主任这三年，什么时候对不起过大家……”
三嘎子猛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谈过去，就说现在，你建墓的钱是哪来的？你为什么不把扶贫款发给我们？是不是早就想要把钱给你爹建墓了？”
马玉柱脸皮一直抖动，突然吼道：“三嘎子，你想干啥？谁让你在我面前指手脚的？反了你还！我以主任的身份命令你，马上带着大家伙离开！”三嘎子吓得一哆嗦，被马玉柱的气势逼退了几步。马玉柱见他们还是不走，就对工头说：“马上给我开工，伤着了谁算我的！”有了他的话，工人们也就不管了，顿时锄头铲子什么的一起招呼，村里人没招架住，一个个退走了。三嘎子不甘心，边退边喊道：“马玉柱，你给我等着瞧！”
半个月后，坟墓建好了。马石匠听说坟墓建好了，一高兴，病居然好了，他跳下床来，拎起一个包，迫不及待地要儿子带他去看看。
村后面的大青山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高大的墓碑就建在青山顶上，显得格外的雄伟。因为是活人墓，所以墓碑并没有刻字。工人们已经在拆脚手架了，马石匠拦住他们，打开手中的包，露出锤子凿子什么的工具来，说自己想亲手雕刻碑文。马玉柱知道爹过去是个不错的石匠，可现在到底是老了，而且病才刚好，忙阻拦道：“爹，你要刻什么字就对他们说吧，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不方便啊！”可是马石匠很固执，坚持要自己给自己刻。马玉柱坚决不同意，说：“爹，别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但这事绝对不行！”
正吵闹时，有人来告诉马玉柱，说县长来了，请他快到村里去。马玉柱没办法，只好叮嘱了爹几句，让他不要冒险，自己赶紧下山去接村长。
再说三嘎子因为在工地上闹得了个没趣，一直记恨在心，但又想不到什么好方法来对付马玉柱。这会儿听说县长来了，一咬牙，干脆直接向县长告状去！县长的车刚开到村里，三嘎子就从一旁冲了出来，拦住了车子。车子停下后，县长和一个老人下了车来。县长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吗？”
三嘎子一口气把马玉柱挪用公款建坟墓的事说了。完了后县长还没有开口表态，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老人突然问道：“那个马石匠叫什么名字？”
“马成明。”
老人陷入了沉思之中，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连声说道：“没错，是他，我记起来了！”跟着从身上拿过笔和纸，画了一会儿，问道三嘎子：“你说的那个墓碑是不是这个样子的？”三嘎子一看，搔了搔头皮，不解地问道：“对啊，没错，就是这样子的。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兴奋地说：“快，快带我去看看！”县长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还是向三嘎子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马上带路。
路上，三人正好遇到要下山来的马玉柱。马玉柱听说他们要去看坟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只得又跟着他们一起上山了。
一路上三嘎子和马玉柱才知道那老人叫高厚，正是县里请来的台商。高厚显得很兴奋，迫不及待地一个人走在前面，大家甚至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几个人从后面看高厚，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老人像是来过大青山一样，对山路竟很是熟悉。
几人来到墓碑前，却听到一阵子“钉钉铛铛”的响声，一个老人正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往墓碑上刻着字。马玉柱一看，暗暗叫苦，爹还是没听劝，亲自刻字了。
马石匠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到他们后，下到地上来。马石匠一眼看到高厚，目光就静止了，高厚也是仔细地看着他，半晌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说：“是你！”紧跟着两个老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老泪横流。
等到两个老人静下来后，县长才问道：“怎么你们是认识的？”
高厚点头说：“何止是认识，我们是老熟人了！”马石匠也是连连点头，说：“我们都几十多年没见了！”高厚看大家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就说出了一段历史：抗日战争时，高厚是国民党驻县城的一个连长，面对日军的侵略，他带领着部队与日军展开激烈的战斗。有一次，因为叛徒出卖，遭到日军的伏击，部队伤亡惨重，于是上了大青山躲避，鬼子接着又将整个山都包围了起来。这时，村里的小石匠马成明听说了这事后，利用熟悉地型的优势潜上山来，要给他带路突围。但是高厚不肯，这一场恶战他的弟兄们死伤过半，除了与鬼子死拼之外，他没脸再活下去。
马成明劝说道：“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不死，什么时候不能打鬼子！”
高厚看了看四周，他的部下个个筋疲力尽，弹药匮乏，于是问道大家想怎么样，是走还是留。大家已经拼红了眼，谁也没说要走，都说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见他们这样，高厚更是不想走了，他对马成明说：“小伙子，谢谢你，可是我们主意已定，你还是走吧。鬼子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进攻了。”
马成明急了，说：“你们不走，无非是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可是你们要是都牺牲了，还有谁能给他们报仇？”又说：“你们放心，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会给他们建一座记念碑，让后人铭记他们的英雄事迹！”为了让高厚相信，马成明还当场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一幅记念碑的图纸，碑文上写着“大青山抗日英雄之墓”。
高厚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普通百姓也有如此的凛然大义，他长叹一声，拱手对马成明说：“你说得对，我们要活下去。”紧跟着他发下命令，全体人员跟着马成明走。马成明带着他们绕过了鬼子的包围，成功下了山。离别之际，高厚再三嘱托，请马成明千万不要忘了今日的承诺。马成明庄重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办到的。
高厚突围后，后来便归入其它部队离开县里，再后来就去了台湾。高厚年纪老了，自知活不了多久，于是借着这次机会来到县里，想看看马成明当初的承诺是不是实现了。之所以没有把这事跟县长说起，是因为他也不敢确定马成明是否实现了承诺。他跟着县里的安排考察了这么多乡村，但别说是那座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记念碑，就是其它的记念碑也没有看到，心里很是失望。大河子村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这里没有，那就说明当年马成明只是一时夸下海口而已，他怀着又担心又期待的心情到了大河子村，刚到就听三嘎子说了这事，立即就知道了马成明并没有忘记承诺，又惊又喜地急着赶来看了。
马玉柱目瞪口呆，叫道：“爹，原来是这事，你为啥不早说？”
马石匠说：“我一直没有忘记当年答应的事，但是因为过去政策不允许，等到允许了，我也干不动了。有心想让你做，可又知道你不舍得花钱建记念碑的，所以就骗你说是给我建的。”
马玉柱一拍脑袋，转身就走。马石匠问道：“你去哪？”
马玉柱红着脸说，“爹，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拿不出八万元来，所以就叫工头们用了普通的石料代替了，虽然结实，可总共也就花了一万多块。”三嘎子听了这话直摇头说：“不对啊，你没动村里的钱，那你那时为什么不说清楚？”
“没对你们说清楚，是怕你们知道这墓碑只用了一万多块后，会传到我爹耳朵中，到时他一气一急……得，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叫工头推了它，重新建一个漂亮的记念碑！”
三嘎子后悔得直跺脚说：“你咋不早说呢，你看这事我给整的！主任，我和你一起去叫工头！”
“等等，”高厚拦住他们说，“我倒觉得碑不在好坏，只要心意到了就够了。留着它吧，让后世的子孙记着，有这么一群中国人，为抵抗外来的侵略浴血战斗过！”
县长感慨地说：“在我当县长这几年，一直都在考虑发展经济的事，现在突然想起来，全县竟然没有一座英雄记念碑，以至让人想祭奠先烈也没地方去，实在是惭愧。感谢你们为我上了一堂课，让我明白了经济固然重要，但是也绝对不可以忘记历史！”
大家面朝记念碑，深深地鞠躬……
不会消失的职业
赵铁锤可能是本市最年轻的一个铁匠了，今年五十八岁。据他自己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德胜门那带开过铺子。德胜门那带从七、八十年前开始就是本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店铺寸土寸金，能在那开铺子的必是日进斗金的行当。至于赵铁锤是不是真在那开过铺子，有人说确实，有人说不然，反正，这都不关咱们今天说的故事。
过去，一个铁匠至少要带两个徒弟，一个拉风箱，一个抡大锤。然后师傅一手夹着烧得通红的铁块，一手拿着小锤子，用锤子指导抡大锤的徒弟，指哪打哪。这样，“叮铛叮铛”的声音就成了铁匠铺的招牌声音。可如今没人愿意学这行当，赵铁锤只能一个人打铁，虽然身体仍然像铁塔般强壮，毕竟人单力薄，那打铁的声音就显得很孤单了。
不过好在现在也没什么人需要打铁匠了，街面上那些个铺子不是摆设的，要什么没有啊。赵铁锤英雄无用武之地，显得很是郁闷。儿子赵小铁怕老爷子闷出病来，就说要给他找个什么事做，比如去哪个工厂看看大门什么的，也好过现在整天看着日渐生锈的家伙发呆。但赵铁锤不愿意，他拍着桌子说：“你老子没老到去给人看大门的份上，就我这身体，还能再干十年！”
赵小铁也不甘示弱，说：“你就是想再干二十年，有那么多活让你干吗？”
这句话把赵铁锤顶得直翻白眼，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地跌坐下来。
几天后，赵铁锤依了儿子的安排，在一家工厂看大门。人家倒是对他一点也没意见，他那身板是摆在那的，直正的站如松，坐如钟，往那一立，两眼一瞪，就能把胆小的肖小之辈吓跑。赵铁锤虽然不愿意当个看门的，但也知道儿子的话是实话，打开春起，接到的生意用手指都能数过来。
因为心里不乐意，赵铁锤整天就唬着个黑脸，工人们都怕他，进出大门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他叫住。其实赵铁锤才懒得管他们，反正他也不想就这样看大门看到老。
这天早上，赵铁锤看到上班时间到了，就关了铁门，坐在值班室里发呆。这时门口有车子的喇叭声响起。他向外探了探头，是辆小车。然后翻了翻今天的日志，厂长没说今天有客户要来，也就不管他了。不大会儿，有人过来敲门，一看是个小伙子，问道：“啥事？”
“师傅，麻烦把门开下，我们老板要进来。”
“你们老板？谁啊？这是上班时间，一概不接外人。”
小伙子有点气恼了，说：“你这师傅怎么这样看门的，我们是你老板请来的客户，你就这样对待我们？要是我们走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赵铁锤心里本来就不高兴，一听这话，猛地站起来，说：“那你教我怎么看门的？我们厂长跟我说了，上班时间一概不接受外人来访，我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