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赵铁锤站起来比那小伙子要高大半个头,那恶狠狠的气势将小伙子逼得退出了门口,赵铁锤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前,说:“我一天到晚的憋在这几平米的小屋里容易吗?再说我年纪当你爸足够了吧,你这样对我说话有没有礼貌?”
小伙子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这时,厂长突然从边上跑了出来,亲自摁开电动大门,然后走到小车旁,哈着腰一口气地说“对不起”。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老头,跟厂长握了握手,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赵铁锤,面无表情地往里走了。厂长跟在后面,指着赵铁锤,一副想骂又不好对着客户的面骂的模样,恨恨地甩手走了。
赵铁锤知道坏了,果然是厂里的客户,看厂长这样子,只怕这客户还不小。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反正自己是没心思在这看一辈子大门,他要让自己走人正好,倒可以对儿子交待了。
果然,中午的时候,厂长告诉他下午不用来上班了。赵铁锤无所谓,收拾了值班室的私人物品正要走,到了门口,却被人拦住,一看,正是那个客户。心里就有点恼火了,虽然自己并不在乎这个工作,可怎么说也是因为你而丢掉了,现在拦着我是什么意思,一挑眉头正要说话。那老头叫道:“对对,就是这样子,你挑眉头的样子特别的像!”
赵铁锤愣住了,问道:“像?像啥呢?”
那老头给了他一张名片,接来一看,原来是个什么公司的老板,姓许。许老板说:“确实是我建议你的厂长炒掉你的,因为不这样,我就没办法要你啊!”
赵铁锤越听越糊涂,说:“什么什么?你要我?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
许老板一拉他的手,说:“跟我上车,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赵铁锤稀里糊涂地跟着许老板上了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邻市,跟着到了许老板的公司。许老板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然后打电话叫来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对着赵铁锤看了半天,都纷纷点头。赵铁锤心里闷得发慌,说:“你们到底想干啥?不说我可走了!”
许老板嘿嘿笑道:“放心吧,呆会就知道了。我不会害你的,不仅这样,而且会给你丰厚的奖金。”
铁匠的胆都是铁打的,赵铁锤心想倒要看看你们想做什么,也就不管他了。坐在那任那几个人将他脸上涂上油彩,心里很别扭,感觉自己的脸现在成了墙壁,他们几个是砖瓦匠,正往上面抹着石灰。不大会儿,那几个人停了手,都站在不远处,仔细打量着他,频频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来。许老板过来,把他拉到一面镜子前,示意他看看自己。赵铁锤一看,吓了一跳,我的妈啊,里面有个关公关云长!等回过神来,这才想到原来那关公竟然就是自己!许老板哈哈大笑,说:“这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了吗?没错,我刚一看到你时就觉得你特别像关公,特别是那气势,那挑眉毛的样子,比演了几十年关公的演员还要像。”许老板突然皱了皱眉头,摸着下巴说:“好像还差了点什么。对,差把青龙偃月刀!”就立即打电话给京剧团,让他们送把道具刀来。
不大会儿,刀送来了。赵铁锤拿在手上,往那一站,果然像关公再世。他生起童心,当场就将刀使了开来。过去,赵铁锤也是练过武的,虽然多年不练,不过架势还在,让人看得叫好声一片。
缷了装之后,许老板请赵铁锤吃饭。在酒桌上,许老板这才把自己的用意说了出来。原来他是个戏迷,对戏里的英雄人物很痴迷。前阵子,公司开发了一种防盗门,门的质量是没问题的,有着多项专利技术。因为对关公情有独钟,所以他把这种门起名为关公门。可是广告部拍广告时,请了很多演员他都不满意,要么就是气势不够,要么就是不够像,正犯难时,正好遇到了赵铁锤。他说:“赵师傅啊,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报酬嘛,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赵铁锤一听原来是这么个回事啊,他摆了摆手说:“许老板,这个忙我肯定要帮。至于报酬嘛,就算了。拍个广告又不是经年累月的事,再久也就几天时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许老板连忙说不可,按劳取酬是天经地义的事。
按照广告部的策划方案,赵铁锤要在广告片里拿着大刀比划几手,然后对着防盗门竖起大拇指称好。赵铁锤觉得这并不难,可是真拍时,怎么拍也不到位。大家都帮他分析原因,按说也不是怯场,是为什么呢?赵铁锤也想不通,郁闷地把刀往地上一戳,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是这刀的事。你想想啊,赵铁锤这几十年抡大锤的臂力和腰力,使起这木头做的大刀,轻飘飘的能进状态吗?
许老板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是到哪去找把铁刀呢?赵铁锤拍了拍胸口,说:“这事交给我吧,我不就是铁匠吗?”
许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说:“只要你能打出来,刀的钱我另外算给你。”
赵铁锤很得意,好家伙嘛,平白无故地要上电视了,还有机会打铁。这一乐就不知疲倦了,回到家后,立即生炉火。赵小铁回来后,奇怪地问他接了什么活。赵铁锤一说,赵小铁也来劲了,说要给他当下手。铁匠的儿子天生就会打铁,虽然多年不练,技艺生了,但功底在那摆着呢。父子俩齐心,将那久已冰凉的炉火生得旺旺的,然后放了铁块进去。等铁块烧得通红时,赵铁锤夹出来,放在案板上,赵小铁等候多时的大锤子立即敲了上去。“铛”一声,铁块变形了。赵铁锤拿着小锤子“叮”一声,指引着儿子往哪敲打。这样,“叮叮铛铛”的声音顿时就响了起来。屋子里火星四溅,父子俩汗流浃背,一派热闹繁忙的影像。
三天后,一把青龙偃月刀焠火问世了。这刀完全依着许老板提供的资料打造,按照过去的重量衡与现在的斤两推算,此刀重36斤,前面像弯月,刀身上镶有蟠龙吞月的图案。当然,赵铁锤没有将刀开锋,打了多年铁,刀具和工艺品的区分他还是知道的。就算是这样,这刀也不可小瞧了,竖在那里,威风八面,霸气十足。
这回果然,赵铁锤拿了这把刀拍广告,手感很好,舞将起来,寒光四射,导演只拍了一次就喊OK了。拍完了看样片,赵铁锤版的关公可以称得上完美。许老板乐得合不拢嘴,当场就叫人拿来一沓子钞票给他,还跟他签了个约:以后要是公司来大客户了,他就负责扮关公。这么好拿的钱加上这么好玩的事,赵铁锤当然一百个愿意。
广告拍好没几天,许老板就打来电话,说公司有个大客户来了,请他去扮关公。赵铁锤放下电话,就拿了大刀赶了过去。原来那是个日本客户,叫佐木三郎。这人看着脸上都是挂着笑,其实那眼神里透露着傲气。赵铁锤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更是看不得佐木的那股子傲气,不过,许老板却是好人,不好就这样拍屁股走人。
许老板带着佐木进了表演室,让赵铁锤开始耍大刀。从拍了广告之后,赵铁锤天天在家里操练刀法,这会儿已经基本娴熟,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将刀舞得呼呼作响,好几次还有意在佐木的身前、头上划过,虽然力道正好,但也吓得佐木脸上傲气全无,一步步退后。一通刀法使完了后,赵铁锤将刀用力地顿在地上,“铛”一声巨响。将佐木吓得一愣。半天才托了托眼镜,使劲地鼓起掌来。他走上前来,冲着赵铁锤竖起了大拇指,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道:“你……这个。一级棒!”
赵铁锤见自己耍了一通刀,把佐木的傲气赶跑了,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佐木又指了指大刀,说:“这个……我的……看看能不能?”
赵铁锤就给了他。佐木提了提份量,吃惊地看着赵铁锤,显然是吃惊这刀竟然是真家伙。然后他细细地看着刀,不停地点着头,露出欣赏的表情来,然后对赵铁锤说:“这个……哪个师傅打地?”
赵铁锤一挺胸脯,说:“就是我。”
佐木点了点头,说:“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赵铁锤有点意外,日本人难道也要自己去扮关公?扮就扮,反正关公是咱中国人,就是去日本扮关公也不丢中国人的脸。
进了会议室,佐木用日语对着翻译叽哩骨噜说了一大通话,然后示意他对赵铁锤说。原来是这么回事,金庸小说在日本也很是流行,佐木本人也是个“金迷”,对武侠世界里的各种武功兵器都非常痴迷,他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让武侠世界里的兵器还原在现实世界中。只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去实现。刚才他看了赵铁锤的表演,认为他就是隐于世间的高人,再加上他打的关刀佐木也是仔细看过了,当下就决定,要跟赵铁锤谈笔生意:由他提供样图、材料,赵铁锤负责打造,打造出来的所有东西他如数收购。
赵铁锤听着听着,乐了笑出了声来,对他来说,钱是小事,主要是今后可以打铁了。当下,就签了合约。
回到家后,赵铁锤把这事跟赵小铁一说,赵小铁也乐了,说:“爸,你的运气太好了,走哪都能遇到贵人!“
赵铁锤不以为然地说:“运气再好,没真本事行吗?从来运气都是落到有准备的人身上。小子,你现在该知道了吧,咱打铁的,还没有到要消失的那天!“
不求你原谅
一早的时候,张明凡就接到司机的电话,说车子突然坏了,没法来接他。张明凡听出他的声音显得很是恐慌,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给领导开车的司机总以为领导离开了车子就不会走路了。他安慰道:“没什么,我走着去就是了。”
从家里到市教育局,这段路虽然天天要经过的,可张明凡自从当上了局长之后都是小车接送,还没步行走过,所以感觉很是新鲜。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人,张明凡一愣,那不是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李芝吗?这么多年没见,李芝已经老了,满头的白发在晨风中像是一丛枯草一般。
李芝显然也认出了张明凡来,目光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打个招呼。张明凡皱了皱眉头,像是没认出她来一样,眼睛转向了另一处。在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李芝突然喊道:“张局长。”
张明凡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停下来故作吃惊地说:“这不是李老师吗?怪我心不在焉,没认出你来。”
“没关系,这么巧啊,你上班去?”
张明凡点了点头,说:“是啊,你也上班去?”
李芝说是的,又说了些别的客套话。张明凡有些不耐烦了,看了看手表说:“我先上班去了,有事回头聊。”李芝欲言又止,张明凡奇怪地问道:“李老师,你有事吗?”李芝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没事,你上班去吧。”
跟李芝分手后,张明凡一边走着,一边回忆起过去读书时的情景。李芝是在张明凡读高三的时候临危受命来当班主任的,她那时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个很有名气的老师了,她教过的高三的大学入取率在学校里数一数二。有这样的名师指教,学生们都很兴奋。但谁也没想到看似娇弱的李老师竟然喜欢使用体罚这一让学生深恶痛绝的陋习。那可是高三啊,班上个个人站起来至少都跟她差不多般高了,她还动不动就打手心,揪耳朵什么的。
有一次张明凡犯了错误,被李老师责令抱着头,像个俘虏一样蹲在墙角边。这一招本来对像他这样调皮的男生来说算不上什么,可要命的是当时因为是一天里最后一堂课,李老师下了课后居然忘了他。结果他在教室里左右为难,不知道是回家好还是继续蹲在这。这样过了两个多小时,他终于忍不住地回家了。到了家一看,爸爸在卫生间里洗澡时煤气中毒了。送到医院,医生很惋惜地说要是早来十分钟就好了。
从此张明凡就认定了李芝是他的杀父仇人,甚至想过报仇,虽然终究没有实现,但恨却深埋在了心中。
张明凡到了办公室,秘书高全送来一份文件,说是市里申请高级教师的名单。以往这类文件在张明凡这里只是过个过场,他相信市里各个学校的眼光,既然有资格申请高级教师了,那自然有成为高级教师的资本。张明凡翻了翻名单,突然顿住了,他看到了李芝的名字。她的评语是:该老师在职三十二年,创造了独特的高考教育方法,三十二年来,为我市培养一千余名大学生,深得学生及家长爱戴……
张明凡用红笔在这段评论上划了一个圈,打了一个重重的感叹号。高全不解其意,问他怎么了。张明凡一笑,说:“今天没事,一起去她的学校看看吧。”
到了学校,高全要去通知校长,张明凡拦住他,说今天是微服私访,主要是看看李芝是不是评语中所说的那样优秀。两人一起上了教学楼,来到高三年级的教室。李芝正在上课,教室的后面却有几个学生或蹲或站在那。课堂的次序倒是非常好,学生们都目不斜视地看着讲台,连他们经过也没有回头。
李芝看到了他们,愣了愣,随后迈腿,看得出来她是想过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停住了,然后接着讲起课来。张明凡带着高全下了楼,路上问道:“你看这个李老师怎么样?”
高全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我还从来没看过高三的课堂这么有次序的,这个李老师真有一手!”
张明凡冷笑着说:“你只看到了表面,而没有看到实质。如果没有高压政策,这些个正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会这么听话吗?你看到了教室后面的学生了吗,那是变相体罚。这个陋习是上面三令五申严令禁止的。”
高全看了看张明凡脸上的表情,心里一寒。
下了班后,高全去了李芝家,问道:“大姨,你有没有得罪过我们张局长?”跟着把张明凡说的那些话转诉了一遍,摇头叹息道:“那么多人,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你,还特意去听了你的课,又说了那些话,我估计他对你一定有成见。”
李芝呆坐在沙发上半天才说:“那么看来我的高级教师没戏了?”
“你跟他有过节吗?说出来听听,或许可以缓解的。”
李芝苦笑着说:“缓解不了的,矛盾太大了。”说着,她把自己因为一时失误而致使张明凡的父亲去世的事说了出来。“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他。我也不求他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