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要不休息,我带你去参观一下我们的驻地。”连长说着,拉着老张的手就走。老张没办法,只得跟着他走了。
部队是驻扎在一片戈壁滩上,放眼望去,除了结构单调的营房,就只是一片荒凉。老张鼻子一酸,家里虽然穷,但比这地方也要好上很多,真不知道阿宝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一想,他更加打定主意要将阿宝带走了。人不能当一辈子兵,在这里当兵当得越久,就与世隔绝得越远,那以后要复员了怎么生活?
连长没注意到老张的表情,说:“我要感谢你啊,给我们部队培养了张宝这样好的兵!”
老张一愣,很快就明白连长这是客套话,当首长的总不能在家长面前说他儿子孬吧,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好什么啊,四年了,连个三等功也没有。”
“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像地方上有容易出成绩地方和不容易出成绩的地方一样,部队里也有立功容易和立功不容易的地方。而张宝正是属于后者。”
第二天,老张早早地起床,在门口等连长开车来。出门一看,发现连长早就在了。上了车,老张几次想开口对连长说起自己的来意,但总是开不了口,还是等见到阿宝再说吧!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就上了山。山路很曲折,路也很窄,老张看向窗户,虽然有玻璃,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山风在呼啸,山头的白雪不时被吹下来,大团大团地砸在车身上。一眼看去,山上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一般,死沉沉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们的车是动的。老张迟疑地问道:“首长,阿宝不会是在这山上吧?”
连长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老张跳了起来,说:“阿宝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人,这地方不把他憋死啊!再说了,这地方怎么能呆人?不把人冻死也得把人苦死!连长,我这次来就是……”
连长又打断他的话,说:“在我们团,有十几个这样的哨卡,驻扎的兵都很苦,但是,如果我们当兵的不守,谁来守?”
“他一来当兵,就去哨卡了?”
连长点了点头。老张气坏了,龟儿子,不管写信还是打电话,都在说自己的驻地风景特别好,人呆在里面就像是神仙一样,要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同意他转士官!难怪四年了没立过一次功,这鬼地方做得再好也没人知道!这一气一急,老张突然感觉到眼前直冒金星,肚子里像是有一个搅拌机一样不停地翻转着。连长从后视镜看到他的神情,很有经验地停下车,将他扶出来。等吐完后,老张觉得很冷,那山风吹在身上,真正的刺骨,头一晕,怎么也站不起来了。连长又将他扶进车,拿出氧气袋让他吸氧。过了好久,老张这才稍稍回复过来。他让连长继续开车,连长摇了摇头,说:“这才不到三分之一高,你都有高原反映了,再往上,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儿子都能吃得消,我怎么就吃不消了?”老张铁了心的要把阿宝带回来,什么也不管了。连长叹了叹气,继续开车。过了一会儿,老张觉得肚子里的搅拌机又开始动作了,眼前的金眼更多,顺手都能摘一大把一样。他吸了很久的氧气,这才无奈地取消了继续上山的念头。连长准备开车下山,老张拦着他,说:“让我在这呆一下,毕竟这里跟儿子离得最近。”连长点了点头。
老张看着远处的山,山头上是陈年不化的积雪,想着儿子在那里,这么冷的天,这么静的环境,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首长,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才把他调到那里去的?”
连长失声笑了起来,摇头说:“恰恰相反,他是我最好的兵。你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没有好的身体和心里素质,是很难呆下去的。他不仅呆了下来,而且一呆就是四年,没有任何功利心,这样的兵不是最好的,还有什么是最好的?”
“可是,他什么成绩也没有。”
“你知道山那边是什么吗?是另一个国家,我们不希望他有成绩,因为他有了成绩,就意味着一场战争。他的成绩就是没有成绩,换句话说,他没有成绩就是最大的成绩。”连长顿了顿,说:“其实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争取让他立功,但你知道这地方很难出什么成绩。前不久,我们总算找到了个机会,材料都快报上去了,他却硬是一个人大老远地跑下山来把材料拦住了,因为他们班有个快退伍的老兵更需要这个三等功,他是班长。”
老张哆嗦着嘴唇,怎么也不能把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和连长嘴里说的班长联系在一起。是什么让儿子变了?变得甘于寂寞,甘于谦让?
“看来你是不能上山了,要不这样,我打电话让他下山,怎么也得见一面吧?”
老张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打个电话就行。”
回到连队,电话通了,阿宝听说爸爸就在驻地,立即表示要下山来。老张说:“不必了,我明天就回去了。”阿宝很是意外,说:“爸,你这次来不是要带我走吗?”老张说:“瞎说,我怎么会带你走呢?我就是过来看看,看不到你也没啥。你好好守住哨卡,爸爸不希望你有出息。”
“什么?”阿宝没听懂。
“总之,你好好守着就是了。”
挂了电话,向连长提出告别。连长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你来时好像要对我说什么?”
老张摇了摇头,说:“没事了。”然后走出门外,遥望着远处的雪山,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当兵的爱情
六月,昆仑山的雪溶化了,道路也随之开通。士官李国生回家探了一回亲,回来时按照哨卡的习俗给他的兵们带来了零食和一大堆的旧报纸杂志。兵们欢呼雀跃,贪心不足地询问班长相亲的事。
这是兵们最关心的事了,当兵的,尤其是在这雪域高原上当士官的,多少年如一日地驻守在这里,个人问题甚至已经惊动了组织上。李国生这次回家,就是因为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开始李国生还不愿回去,身为一班之长,负责这个哨卡,事情太多了。可这事不知道怎么被上级知道了,发了死命令让他回去。当兵的汉子,死都不怕,未必还会怕一个姑娘。于是李国生就回家去了。
按照传统,当兵的结婚向来都是干干脆脆的,探亲,相亲,结婚,一串常人要花好几年时间办妥的大事当兵的只需要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李国生现在已经摆脱了光棍兵的称号,跨入了已婚男子的行列。
副班长刘梧开玩笑地问道:“你现在是身兼两官啊,又是士官,又是新郎官,咋样……”刘梧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就感觉问题不对了,你看李国生的脸,又黑又冷,这哪像刚当上新郎官的人。果然,李国生气恼地挥挥手说:“去去去,你们知道个啥!”
正在高兴中的兵们很识时务地悄悄走开了。刘梧没走,一来他是李国生的老同学,二来他还是哨卡里的第二长官,有必要了解这事。其实不用李国生说得太明白,刘梧已经猜到了一半,那自然是相亲的事失败了,更别提结婚了。他也气愤地说:“那啥姑娘,咱当兵的汉子不要,还想要哪个?那不是白长了双眼睛吗?”话音刚落,就看到李国生揪住了自己的衣领,跟着耳朵里听到了他的吼声:“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好好好,我不说她的坏话了。我说你啊,不就相亲失败了吗,有必要这么恼火吗?你看我,上次回家相亲不也是失败了,我都没什么。”刘梧把李国生的手抓开,整了整军装,轻松地说,“咱当兵的,哪个不是情场败将。”
刘梧也是老资格的士官了,前阵子回乡相亲,当时双方看着都很满意,准备立即就把婚事给办了,谁知道不知为什么,对方临时改变了主意,把他给踹了。
李国生委顿地坐下来,却什么话也没说了。
这种事李国生不说出来,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李国生被女人给踹了这事是躲不掉的。
没过多久,李国生作为军事骨干被招到连队去准备参加师里的大比武,刘梧暂代哨卡的班长。
这天他正带着班里的战士训练,山下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这是哨卡与司机们不成文的规矩,应该是司机们遇到了困难需要帮助了。刘梧就让战士们训练,自己下去看了。原来是司机老黄,老黄说:“我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姑娘,她很奇怪,不说去哪,就问我刘梧在哪?我刚好认识你,就把她带来了。可又一想,你们这是这是军事地点啊,哪能随便带个人来,就摁了喇叭,叫你来看看认不认识她!”
刘梧一愣,这才看到一个姑娘羞羞答答地走下车来。刘梧一见到她,顿时脑袋就“嗡”一声响,这不是小丽吗?小丽就是上次把他踹了的那个姑娘。“你咋来了?”
“我咋就不能来?”
谢过老黄后,刘梧把小丽带到哨卡,一帮兵们没有得到休息的命令,虽然还在操练着,可眼神都往这边瞄。刘梧瞪了瞪眼,命令他们继续。跟着把小丽领到了办公室,问道:“你一个人怎么敢到这里来?好几千里路啊!你就不怕……”
“不怕,我这不就来了吗?”小丽解开头上的满是尘灰的围巾,露出了一张笑盈盈的俏丽脸来,“说实话,我是来跟你结婚的!”
“什么?”刘梧吃惊地大叫了起来,“你没糊涂吧!”
“没有,我很清醒,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可是你那时为什么不同意?”这是刘梧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了,他虽然一向装作乐观,但对这事却很不解,如果当初不是小丽不同意,他们早就结婚了。既然当初不同意,现在又为什么要独自走了几千里路来找他要结婚?
小丽哭了起来,说:“当初是我父母不同意,说你是个当兵的,还只是个副班长,以后也没多大出息。”小丽接着说,她对父母棒打鸳鸯很气愤,想找刘梧解释,可是谁知道他一气之下竟然提前回部队了。电话打不通,写信又不知道收不收得到。着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父母到底是疼她,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是铁了心的想找个当兵的人,可是再回过头来去找刘梧,又显得没面子,就给她重新找了当兵的,还是个班长,家里也有钱。但她心里只有刘梧,为了让那个班长死了心,她在相亲那天特意把刘梧的相片带去了。果然,那当班长的一看到相片,立即变了脸色,转身就走了。
小丽忍受不了对刘梧的思念,给父母留了一封信后就千里迢迢地来找他了。只想着在哨卡里把婚事办了,父母也只能接受了。
刘梧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说的那个班长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李国生?”
小丽惊讶地点头说:“你怎么知道的?”
刘梧气恼地指着她说:“你、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伤了一个当兵的人的自尊!”说着,气冲冲地走开,不在理会她了。
小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想到自己为了他如此辛苦到这里来和他结婚,他不仅没有一点兴奋,却还这么唬着脸骂自己,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跑到了嗓子眼里,“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刘梧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这事对李国生说一说,可是这事怎么说出口?电话响了很久,那边的李国生已经不耐烦了:“咋回事?快说,急死我了!”刘梧支吾地把小丽的事说了。李国生骂道:“人家大姑娘都找上门来了,你小子要是放跑了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是,可是他父母是想你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