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蚨
青蚨,本来是传说中的一种虫,后来成为“钱”的代称。
以青蚨指代钱,是因为可能从汉代起就开始流传的“青蚨还钱”的神秘故事。
《太平御览》卷九五引《淮南万毕术》:
青蚨还钱:青蚨,一名“鱼”,或“蒲”,以其子母各等,置瓮中,埋东行阴垣下。三日后开之,即相从。以母血涂八十一钱,亦以子血涂八十一钱,以其钱互市,置子用母,置母用子,钱皆自还。
又引《搜神记》说,“南方有虫”,“形同蝉大,味辛美,可食。其子著草叶,如蚕种。得其子则母飞来。虽潜取,必知处。杀其母,涂钱,子涂贯,用钱去货,旋则自还。”《初学记》卷二七作:“南方有虫,其形似蝉而大。其子著草叶如蚕种,得子以归,则母飞来就之。杀其母,以血涂其子,以其子涂母。用钱货市,旋则自还。名曰‘青蚨’。”今本《搜神记》卷一三“青蚨”条则记载:“南方有虫,……又名青蚨。形似蝉而稍大,味辛美,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故《淮南子术》以之还钱,名曰‘青蚨’。”
《酉阳杂俎》续集卷八《支动》:“青蚨似蝉而状稍大,其味辛,可食。每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人将子归,其母亦飞来。不以近远,其母必知处。然后各致小钱于巾,埋东行阴墙下。三日开之,即以母血涂之如前。每市物,先用子,即子归母;用母者,即母归子。如此轮还,不知休息。若买金银珍宝,即钱不还。青蚨,一名‘鱼伯’。”其中“若买金银珍宝,即钱不还”,是一种特别的说法。
《通志》卷七六《昆虫草木略二》称引《淮南子万毕》,又说:“或云自是雄雌不相舍尔。”《月令辑要》卷四:“《增岣嵝神书》:‘青蚨,青色,有光,生于池泽。多集蒲叶上。春生子于蒲上,八八为行,或九九为行,如大蚕子而圆。取其母血及火炙子血涂钱,市物仍自还归。’”同书卷二二:“《增海药本草》:‘按:《异物志》言:骯骲生南海诸山,雄雌常处不相舍。青金色,人采得,以法末之,用涂钱,以货易于人,昼用夜归。《淮南万毕术》云:青蚨还钱。’”
无论是“用钱货市”还是“以货易于人”,期望“钱皆自还”,当然是一种妄想。而“以母血涂八十一钱,亦以子血涂八十一钱”的做法,有浓重的巫术色彩。所谓“以法末之,用涂钱”,这所谓“法”,就是巫术。
《香乘》卷三“焚龙脑归钱”条写道:“‘青蚨’一名‘钱精’。取母杀血,涂钱绳,入龙脑香少许,置柜中,焚一炉祷之,其钱并归于绳上。”这里涂钱绳的说法,和《太平御览》卷九五引《搜神记》涂贯的说法相近。
青蚨,又写做青凫。《太平寰宇记》卷一六五《宾州·土产》:“骯骲虫,《郡国志》云:形如蝉,新美可食。如蚕种,着草叶中,得其子则母飞来就。谓之‘青凫’。束晳云:青凫可以还钱。或云‘青蚨’。”
这种赋予钱以生命,赋予钱以灵性的想象,很能够体现世俗人群对于财富的崇拜和迷恋。
唐人寒山诗:“囊里无青蚨,箧中有黄绢”,已经用青蚨指代钱了。梅尧臣《宣州杂诗二十首之九》:“古有琴高者,骑鱼上碧天。小鳞随水至,三月满江边。少妇自捞詁,远人无弃捐。凭书不道薄,卖取青蚨钱。”李正民《寄和叔》诗又写道:“授业马融褰绛帐,怀归王粲倚危栏。且凭黄耳传消息,未办青蚨济急难。”又如郑刚中《米尽》诗:“米贱今年不论钱,雀鼠餍饫人留残。青蚨不过百枚去,可得明珠一斗还。其如客寄已淹久,羞涩囊中无可看。”看来宋人已经经常称钱为青蚨了。明代这种习惯更为普及,《徐霞客游记》屡屡以青蚨称钱。《本草纲目》中铜钱入药,也多称做青蚨。
2.阿堵
《世说新语·规箴》中有一则关于晋代贵族王衍志存清雅,甚至避不言钱的故事:“王夷甫雅尚玄远,常疾其妇贪浊,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令婢:‘举却阿堵物!’”
“阿堵物”和“阿堵”,于是成为钱的代名。
宋人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卷四说,“阿堵,犹今人言‘这个’也。”宋人王?《野客丛书》卷八“阿堵此君”条也写道:“今人称钱为‘阿堵’,盖祖王衍之言也。‘阿堵’,晋人方言,犹言‘这个’耳。王衍当时指钱而为是言,非真以钱为‘阿堵’也。今直称钱为‘阿堵’,不知‘阿堵’果何物邪?”明人周祈《名义考》卷六也说,“阿堵犹言‘这个’也。”
“阿堵”虽然只是王衍当时随意一语,后来却成了钱的别称。如唐寒山诗:“精神殊爽爽,形貌极堂堂。能射穿七札,读书览五行。经眠虎头枕,昔坐象牙床。若无阿堵物,不啻冷如霜。”宋人张耒《和无咎二首》之二:“爱酒苦无阿堵物,寻春那有主人家。”
王隐《晋书》指出:“夷甫求富贵得富贵,资财山积,用不能消,安须问‘钱’乎?而世以不问为高,不亦惑乎!”宋人秦观《财用上》也写道:“晋人王衍者口不言钱而指以为阿堵物,臣窃笑之,以为此乃奸人故为矫亢,盗虚名于暗世也。何则?使颜闵言钱,不害为君子;盗跖呼阿堵物,岂免为小人哉?晋人尚清谈而废实务,大抵皆类此矣。”看来,“阿堵”的故事,并不能说明使用这一说法的人真的“雅尚玄远”。
3.孔方兄
《汉书·食货志下》说“钱圜函方”,颜师古注引孟康曰:“外圆而内孔方也。”鲁褒《钱神论》于是说:“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孔方”或者“孔方兄”、“孔兄”、“方兄”,成了钱的代称。
宋人吴则礼有《买菊》诗:“偶烦孔方兄,聘此高妙姿。粲然顾我笑,佳哉今何时。”又如张扩《题枕流轩诗四首》之三:“坐有谈玄墨客卿,家无铜臭孔方兄。梦余更听沧浪水,洗尽微尘见太清。”欧阳澈《建中索子贤酒债戏作一绝》也写道:“阿堵物无崔烈臭,孔方兄有少陵羞。一斗酒金偿未得,速来相就典貂裘。”
元人无名氏《满庭芳》曲又有这样的文句:“做嘴脸是追魂的变态,冷鼻凹是板障的招牌,不拣谁难教猜。若是孔方兄到来,便禁住俺娘乖。”“孔方兄”在民俗生活中的神通,由此可见。
钱又有“圜兄”的别名,和“方兄”一样,也是由形状得名。所取即其“外圆”,“外则其圆”。
4.上清童子
唐人郑还古《博异志》中有一则《岑文本》故事:
贞观中,文本下朝,多于山亭避暑。日午时寐,初忽觉有叩山亭院门者,药竖报云:上清童子元宝特此参奉。文本性慕高道,束带命入。乃年二十已下道士。仪质爽迈。衣服纤异,冠浅青圆角冠,衣浅清圆帔,履衣服轻细如雾,非齐纨鲁缟之比。文本与语,乃曰:仆上清童子,自汉朝而果成。本生于吴,已不得凝滞之道,遂为吴王进。入见汉帝,有事拥遏教化不得者无不相问。仆常与方圆行下,皆得美畅。由是自文武二帝,迄至哀帝,皆相眷。王莽作乱,方出外方,所在皆沐人怜爱。自汉成帝,遂厌人间,乃尸解,或秦或楚,不常厥居。闻公好道,故此相晓耳。文本诘以汉魏宋齐梁间君王社稷之事,了了如目睹。因言史传间屈者虚者亦甚多。文本曰:吾人冠帔,何制度之异?对曰:夫道在于方圆之中,仆外服圆而心方,正相时仪也。又问曰:衣服皆轻细,何土所出?对曰:此是上清五铢服。又问曰:比闻六铢者天人衣,何五铢之异?对曰:尤细者则五铢也。谈论不觉日晚,文本乃别,出门而忽不见。文本知是异人,乃每下朝,即令伺之,到则谈论移时,后令人偕送,诣其所止。出山亭门,东行数步,于院墙下,瞥然不见。文本命工力掘之,三尺至一古墓。墓中了无余物,唯得古钱一枚。文本悟“上清童子”是铜名,“元宝”钱之文也,外圆心方,钱之状也。青衣,铜衣也。五铢服,亦钱之文也。汉时生于吴,是汉朝铸五铢钱于吴王也。文本虽知之,而钱帛日盛,至中书令。十余年,忽失古钱所在,文本遂薨。
“上清童子”故事,已经成为情节完整的神话。正是李时珍《本草纲目》卷八《金石一·古文钱》所说:“昔有钱精,自称‘上清童子’。”明人胡应麟《章纳言宗理有事诸陵拉余同谒归赋七言四章》之三“旧识上清童子在,应门犹著五铢衣”句,依然在怀念这一神话形象。
后来,“上清童子”也成为钱的别名。
5.白水真人
《后汉书·光武帝纪下》写道:“及王莽篡位,忌恶刘氏,以钱文有金刀,故改为‘货泉’。或以‘货泉’字文,为‘白水真人’。”《颜氏家训·书证》于是说,“《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宋书·符瑞志上》写道:“既而光武起于舂陵之白水乡,‘货泉’之文为‘白水真人’也。”“白水真人”,竟然成了谶语。李白《南都行》诗于是有“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圜”句。
“白水真人”也成为钱的代称。
宋人陶谷描述过汴州一处寺院收受香火钱的方式:“五百斤铁蒸胡,汴州封禅寺有铁香炉,大容三石,都人目之曰‘香井’。炉边锁一木柜,窍其顶。游者香毕,以白水真人投柜窍。寺门收此以为一岁麦本,他院释戏封禅房袍曰:贵刹不愁斋粥,世尊面前者五百斤铁蒸胡,好一件坚牢常住。”“白水真人”直接用来代表“钱”。陆游《紫霄宫女童徐居庆求披戴疏》也以“云山栖隐,虽从金门羽客之游;冠佩焚修,尚欠白水真人之力”,形容财力的不足。又《孙余庆求披戴疏》“直须白水真人力,共了青溪道士缘”,文意亦同。
古诗文中多有“白水真人”和“上清童子”并说的例子,如前引元人谢宗可《荷钱》诗“白水真人应爱宝,上清童子解留钱”,以及吴莱《题毗陵承氏家藏古钱》诗“白水真人笑有谶,上清童子猜非仙”等。
6.钱的其他名号
钱的其他称呼,还有许多。
据《事物异名》卷二五,又有:邦布,登伽陀,足弹陀,货泉,王老,王清本,紫绀,家兄,使鬼兄等。
明人胡我琨撰《钱通》卷二八引徐渭说:“钱之名号,若形,若文字,若隐语,若象物,若改年。盖自葛天、轩辕、尊卢氏曰币始,以至于今,所呼曰‘板儿’、‘棍儿’,而犹未知所终也,殆百纸不可了。”
明代“板儿”、“混儿”等更富有民俗特色的称谓,已经相当奇特,而当时据说已经“殆百纸不可了”。这是由于钱和民俗生活有特别密切的关系,亲昵之称因此而生。“犹未知所终也”的说法也是正确的。至于今天钱在民间的俗称和别名,则是读者诸君都比较熟悉的了。